紫桐花开

深切（阿丙）

紫桐花开

张丙得

　　

茵茵是开着车于清明节的当天到达老家的。

推开褪了色厚重的红漆院门，茵茵就直眼的看见八十五岁的老父亲，穿着一身厚袍样的衣服，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毡帽，一个人坐在大院北侧的阳光下，业已全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静静的光。

父亲耳朵背，眼睛前些年做过白内障手术，小脑诊断也萎缩，当茵茵走到身边他似乎才察觉到。

父亲木然的慢抬起头，木愣愣、面无情状看了看茵茵，而后，就又滞着的低下了头，专注于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

这时茵茵才发现，父亲放在腿上的双手里，捂捧捏拿着一朵紫红色的桐花。

　　茵茵看着，心里知道，父亲是想母亲了。

　　茵茵姊妹四个，父母最疼爱的就是茵茵。

茵茵与母亲相差十九岁，是姊妹中的老大，平日里母女俩感情最是要好，高兴斗嘴的时候，就咯咯格的笑个没完没了打情骂俏似的，在街坊邻居的眼里看起来形同一对姐妹。

母亲在世时和茵茵是无话不说的，无论做家务、上地干活还是空闲在家，母女俩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茵茵谈对象的那些年，母亲不知多少次给茵茵炫耀的说起她和父亲那段青涩浪漫的爱情故事，每说到这些历历的往事，母亲的脸上就泛起艳艳的光彩来。

父亲是村里三十户人家里唯一上到高小的文化人，那些年，凡是哪家有了纠缠不清的事、掐算不了的帐都是要来找父亲的，而父亲总是乐呵呵的给予帮助。

最热闹的，要算是过年给乡亲们写门对的那几天，屋里院外挤满了来找父亲写对联的人，父亲也是最会编对子的，乡亲们看着父亲书写出的俊俊秀秀的字，都是满脸的笑一味的夸，然后一个个满心欢喜的把对子拿回家，笑盈盈的把它贴在自家的门框上。

特别是父亲谈婚论嫁的那二三年，村里村外到家给父亲提亲的人都踢破了门槛，可心底里父亲最喜欢的还是母亲。

那是在一个紫桐花盛开的季节，父亲和母亲两人站在村头那棵桐树下，父亲从头顶垂下的枝条上，把一朵紫红色的桐花别在满脸红晕的母亲头上。

　　婚后不久，父亲便远离家到外地工作去了。

随着家里姊妹的出生，照看茵茵姊妹几个以及所有的农活都压放在了母亲一个人肩上。

每次歇公休假回到家里，看着如此辛劳的母亲，父亲就利用这难得的一天，把所有的大活重活使劲往前赶着做，尽最大可能的来帮母亲，而母亲则利用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把父亲的衣服缝补涮洗。

父亲每次离家要走时，都穿的精精神神清清爽爽，而母亲是要一直把父亲送到村口那棵桐树下的，看着父亲从自己视线里远去。

　　一九六九年，父亲因给单位主持工作正挨批斗的领导说了句公道话，无辜的被打倒被看管，被下放到干校农场改造直到一九七八年，按父亲后来的话说，在干校改造的九年是他人生经历中最黑暗最悲苦的九年。茵茵全家也因父亲而受到牵连，被戴上了反动家庭的帽子，母亲则经受了那个年代所有反动家庭经历的歧视、白眼、刁难、陪批斗、陪游街的痛苦和磨难。

为了能够挤出时间看望父亲，母亲不分白天黑夜没明没夜的赶着农活，每次临走去看父亲前把茵茵兄妹几个收拾停当安置好，带上烙好的馍饼和换洗的衣物，徒步远走七八十里去看望父亲。

到了农场，见到因心身摧残折磨骨瘦如柴的父亲，母亲强忍的按着泪水把所有的苦痛压在心底一句也不露，而留给父亲的是家里一大堆安好的话，并鼓励恳求父亲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可每一次告别父亲，走出干校一里外无人旷野的那棵大杨树下，就背靠着树放声悲哭。

　　一九八一年父亲给落实了政策，被安置在离家近的一个水电站工作。

母亲由于多年的持家操劳，身体给弱败了。

父亲白天在水电站工作比较轻松，经常早上八点前还有下午下班后利用这段时间就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农活。

后来父亲退休得了闲，就每天推着已经不能行走的母亲，在风清日暖的时候来到村头大桐树下与坐在马扎、石墩上的老人们一起唠嗑拉家常，有时候应和着母亲来到地里看乡亲们点豆、种菜、割麦、打场、收庄稼。

特别是母亲离世的前三年，已完全不能行动的母亲整天躺在床上，茵茵兄妹多次垦求父亲，想照看母亲尽一份孝道尽一份责任，可一次又一次的都被父亲婉拒了，而他自己却放弃了自己一辈子喜欢下棋、画画、写字、唠嗑的习惯和爱好，独自一个人承担起了照看母亲的责任，在母亲的床边铺设一条小床随时照看。

就这样，父亲形影不离的陪伴在母亲前后，端水做饭喂饭喂药照看一切，直到母亲离世。

　　忆想到这里，站在父亲面前的茵茵脸上不觉的淌下了行行的泪水。

　　茵茵沿着两旁长着青青葱葱麦苗的田埂来到母亲的坟前，把一捧紫红色的桐花压着摆放在母亲坟头，跪倒在坟前，默默燃放一柱清香。

茵茵愿望着这把盛开着的桐花和这缕缕袅袅的清香把父亲和全家人的思念带给天堂中的母亲，祝愿地下的母亲一切安好。

　　冷雨稀疏的下了起来，一阵骤起的旋风在坟前打转，茵茵知道那是天堂中的母亲。

跪着的茵茵慢慢的从坟前站起，眼眶中的泪水和着稀疏的冷雨都滴打在了母亲的坟头上。

　　茵茵抬起头默默向远方看去，绵延起伏的山峦和眼前细雨蒙蒙的田野模糊成了一片。

2016.4.5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