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i>阔别四十多年,我们在北京迎来了邱少云生前所在部队医院老院长查栋材、宋金秋夫妇。</i></h3><h3><i><br></i></h3><h3><i><br></i></h3><h1><b><font color="#ed2308"> </font><font color="#010101">2017年10月1日既是国庆节,也是查院长85周岁寿辰。老院长历经烽火硝烟的洗礼,他的回忆能唤醒我们重新走进60多年前的抗美援朝历史,走进志愿军先烈,感受他们血与火的光照与力量,领略远在异国他乡那一座座坟茔和烈士陵园的肃穆与庄严。</font></b></h1><h1><b><font color="#010101"><br></font></b></h1><h1><b><font color="#010101"><br></font></b></h1>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永恒的记忆</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h1><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志愿军老兵查栋材亲临朝鲜战争口述实录</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口述:查栋材</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整理:景观妙趣</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h3><i>1951年15军29师出征,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i></h3> <h1> 1950年,祖国刚解放,全国人民正以极大热情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这时朝鲜战争却爆发,全国各地青年积极报名参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们这批新兵主要来自于于四川内江地区的初高中学生青年,一共招收了120名,被统一分配到10军29师卫生训练队。在内江集训三个月后,随部队从重庆坐船至武汉,之后乘火车抵达河北邯郸的内丘。部队到达内丘后被编入15军序列,在那里,我们又接受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随后,部队乘火车到达辽宁省凤凰城集结待命。入伍后,我们听说要上前线打美国鬼子,纷纷请战,写血书、写决心书,为的是报效祖国,杀敌立功。</h1><h3><br></h3><h1> 出征前的29师医院在华北重新组建,医院被分为收容所和手术队,直接归属师卫生科领导。我从卫训队毕业后直接分配到手术队,专门负责战伤手术治疗工作。</h1> <h1> 1951年3月25日,我们随部队一起跨过鸭绿江到达朝鲜。一过鸭绿江,一切都变了,我们看到到处硝烟烈火、瓦砾遍地、房屋倒塌、田地荒芜,空中飞的是美国飞机,霸道狂妄,贴着地皮飞来飞去,不停对地面目标进行轰炸、扫射,狂妄到了极点。</h1><h1><br></h1><h1> 部队一进入朝鲜就开始了连续18天黑夜急行军,虽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整个部队井然有序,之后投入了第五次战役。</h1><h1><br></h1><h1> 记得在夜行军的第四天,我们路过一个小火车站,突然飞来几架敌机,撕心裂肺的呼啸而过,敌机投下的照明弹将夜空照得像白天一样,并立即对车站进行了狂轰乱炸,顿时间炸弹声、机关枪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火车站是美军飞机攻击的重点地区,我们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战争就这样悄然开始了。</h1><h1><br></h1><h1> 当时部队刚入朝,还没有太多的防空经验,因此这次空袭我方损失比较惨重。战友李世勋在空袭中被敌机炸断了胳膊,另一位战友杨长瞿和我一起隐蔽在一个灶坑内,小杨被敌机的呼啸声和机关枪疯狂的扫射声吓懵了,敌机走后,小杨怎么都站不起来,我问他:“受伤了没有?”他回答:“不知道,反正走不动了”,而这时部队必须马上离开车站,分队长张二旺看此情况,二话没说,立即跑过来,背起小杨继续行军,之后连续走了七天,一直坚持把战友背到了前线。</h1><h1><br></h1><h1> 在夜行军路上的第七天,我们又遇到了一次敌机猛烈的袭击。这一天我们的战友廖先富同志牺牲了。</h1><h1><br></h1><h1> 那天拂晓,我们刚到达宿营地,潜伏在当地的特务向敌机发出了暴露我军宿营位置的信号弹,以便对我军进行目标性轰炸和扫射,部队领导命令我们注意隐蔽。不一会儿,天空中出现10余架敌机对我军驻地进行轰炸。当时我和罗德义躲在一个上面压满树枝和泥土的猫耳洞里,但依然难以抵挡枪林弹雨的穿透力,猫耳洞被敌机打得四处冒火星,不久整个洞穴被炸塌,我和罗德义被压在树枝和泥土下,身体动弹不得。好在大家都没有受伤,经过我俩拼命地挣扎和努力,爬出了猫耳洞。我们刚爬出来,就听到远处有人喊救命,原来是战友罗均威受了重伤。与此同时,尚在汽车掩体内休息的6、7位战友被敌机巨大的轰炸声惊醒,战友鄢德良就躺在廖先富身旁,被轰炸声惊醒后,他大声呼喊廖先富,连叫三声无人应答,等他扭头一看,只见廖先富的脸被炸掉一半,当场牺牲。</h1><h1><br></h1><h1> 廖先富是我们入朝后牺牲的第一位战友,见他牺牲的惨状,我们愤慨万分,誓为战友报仇雪恨!</h1><h1><br></h1><h1> 经过18天的夜行军,我们终于达到目的地——一线地域、新兴里兵站,部队在那里补充粮食、弹药后,投入了第五次战役。</h1><h1><br></h1><h1> 部队在开进第五次战役战区途中,突遇敌机空袭,当时130团1个营正好行进在照阳江上,由于江上毫无遮蔽,部队受损严重,伤员很多,战场上运送下来的伤员把手术队所在山洞都塞满了,但我们却只能对伤员进行简单的包扎,因为运载手术用品的马车无法跟上部队行进的速度、掉队了,很多伤员因得不到及时手术而牺牲。那天晚上,仅我一人护理的重伤员中就有4位同志牺牲了。情急之下,领导立刻命令我和卫生科通讯员小李沿路返回,去接应由王翠章同志押送的运载手术用品的马车。接到任务后,我们立刻马不停蹄返回,去接应王翠章同志。途中,敌机发现了我,紧追不放、不停地向我扫射,把我和小李打散了,小李以为我已被敌机打死,返回医院向领导汇报我已牺牲。幸运的是,敌机打烂了我的水壶、打穿了我的挎包,但却没有打中我。敌机走后,我继续执行任务,找到了王翠章同志,并以最快的速度带领车队赶上大部队,圆满的完成了任务。</h1><h1></h1><h1><br></h1><h1> 在我执行协助王翠章同志护送手术用品马车的同时,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已经结束,我们打得比较顺利,打过了“三八”线,直插汉城。到达汉城后,发现汉城是一座完整的空城,上级立刻意识到这是空城计,命令部队马上撤离,因为敌军已经在东城外展开进攻了。</h1><h1><br></h1><h1></h1><h1> 部队离开汉城后,撤离到三八线附近,上级命令部队组织开展阻击战,全面拉开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我们部队的任务是芝浦里阻击战。这场战斗打得很艰苦、很残酷、很激烈,前线有大批伤员运送下来,医院手术队在战场附近临时搭建了手术室,争取时间,为伤员做手术。</h1> <h1> 只要战斗打起来,前线的伤员就会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我们的工作量很大,每天转运到后方的伤员多达数百人。我们的任务就是按伤员伤情进行分类和护理安置。之后,我又被分配到重伤组,重伤组的任务更加繁忙,没日没夜的工作,根本谈不上休息。</h1><h1><br></h1><h1> 上甘岭战役最激烈的时候,29师医院手术队为了火线抢救伤员,手术队往阵地前沿配置,直接下到86团卫生队,在獐谷展开了战地手术救治。獐谷在五圣山的背后,离前线很近,敌人的大炮隔着五圣山就能打过来,这里的战地救护所常常会遭到敌机轰炸。为了支援前线,军师文工团员、文化教员、女同志们都积极参加了护理伤员的工作。当时的分工是男同志负责抬担架,女同志负责护理伤员。虽然战役紧张,但战地救治工作被安排的井然有序,在真菜洞的手术队的坑道里,伤员只要进入坑道,马上有专人负责分类处置,轻伤分到修养连,重伤被送到后方医院。</h1> <h1>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我们所在部队换防到后方修整,直到1952年春天开赴上甘岭地区,准备更残酷的战斗。</h1><div><br></div><h1> 上甘岭战役期间,医院开展野战外科的环境和条件是极差的,当时遇到的困难也是最多的,因陋就简、将就凑和成为战争时期野战医院的工作常态。通常情况下,手术前需要备好照明、手术器械和消毒锅等医疗设备,但在那时,手术队的防空洞内根本没有照明设备,怎么办呢?我们就想办法,用从国内带来的汽灯照明。当时安排我来负责手术照明,因此,只要有手术,我就必须手持汽灯,为手术医生照明。当时每天伤员很多,手术一台接着一台,连续不断,碰到复杂的手术,手术时间还会延长。由于日夜劳累,加上睡眠不足,18岁的我常常因疲惫过度而犯困,有时站在手术台旁、手举汽灯、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当时主要持刀医生是手术队队长李文卿,每当我犯困时,李队长都会习惯性地用脚把我踹醒,继续手术。</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i>医务人员开展战地手术救治伤员</i></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i>(上图:请注意手术室的照明灯,当时坑道内照明方式也就是借助汽灯照明。)</i></div> <h1> 我们手术队女兵不少,她们几乎都是从四川资阳宏仁医院护士学校毕业后被招收入伍的。上甘岭战役期间,29师医院护士王兰香表现突出,在她当护士长期间,积极肯干,不怕苦不怕累,工作不分昼夜,最终荣立了一等功。</h1><h1></h1><h1><br></h1><h1> 这里我要讲一讲师医院手术队队长李文卿。他是29师野战外科出名的“一把刀”,他手术手法细腻、技术高超,对医疗技术精益求精,深得指战员的爱戴。上甘岭战役期间,有一位从前线运送下来的重伤员,腹部中弹,肠子被打成了七段。李队长接收该重伤员后,立刻展开手术救治,对伤员被打坏的肠子一一进行了肠吻合手术,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通过他精湛的手术和后期精心护理,终于把这位重伤员从死神手中中抢救过来,恢复了健康。另一个李文卿队长救治的伤员是咱们29师的师长解立根,当年在战斗中他的面部被打成贯通伤,子弹自左面颊进入,从右面颊飞出,下颌骨粉碎性骨折。对于这样复杂的手术,所有的清创缝合、颌面修补,都是由李文卿队长完成的。还有一位李队长救治的伤员,是在搜山时颈部被毒蛇咬伤,紧急送往医院。因受伤部位是颈部,不能用止血带,李文卿队长立即采取切开伤口,清理被毒素侵蚀部位的手术方法,终于使这位伤员转危为安。</h1><h1><br></h1><h1> 李文卿同志最早在10军卫生部工作,上过白求恩医院的野战外科训练班,后调至15军29师卫生处任医政股长,抗美援朝时期他任29师后勤卫生科医疗手术队队长。在朝鲜战场,他虽然是医疗直属所所长,但更多时候,他都是站在手术台上的持刀医生。在29师医疗系统中,他是公认的、当之无愧的野战外科“一把刀”,他为众多指战员做过手术,使他们重获新生、重返战场。他身上有许多优秀的医疗作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时的29师的医务人员,我们都很敬重和热爱他。</h1><h1><br></h1><h1> 一九五三年三月,我们十五军已移到东海岸元山附近,医院驻扎在板登里。</h1><h1><br></h1><h1> 有一天遭敌机空袭时,正好我值完夜班回去睡觉,正在酣睡中突然被敌机巨大的轰鸣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急忙爬起来,拿着枪就准备跑出防空洞去打敌机,还没跑到洞口,炸弹就炸塌了洞口,出不去了。当我挣扎着扒开洞口爬出来的时候,驻地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炸碎的石块和死伤的战友。</h1><h1><br></h1><h1> 首先看到护士黄仲和林作英,满脸尘土,手上还拿着体温计和马蹄表。我作为留守的护士班长,对她们俩进行简单的布置后,立刻分头寻找并清点伤亡情况。</h1><h1><br></h1><h1> 第一个被我们发现的是牺牲在河边的护士廖先淑。那天天气晴朗,廖先淑刚走到河边休息,敌机就飞过来了,一阵轰炸之后,廖先淑不幸被炸死在河边,当时她的头部被炸掉一半,棉帽子还飘在河中,鲜血染红了大片河水。。。。。。</h1><h1><br></h1><h1> 紧接着,我们发现后勤部政委张振生的夫人王作惠也被炸死在河中。 这时,我们听到远处传来战友的呼叫声,顺声音望去,发现牛伯英医生在山坡上动弹不得,我们跑过去一看,他的骨盆已被炸成重伤,我们连拖带拽把他背回了防空洞。</h1><h1><br></h1><h1> 当初步清查伤亡情况,并清点手术队人数后,发现病号伙房的上士小何不知去向?我们立刻分头展开搜索,最后,在病号伙房的防空洞后面发现小何蹲在那儿一动不动,一摸身体,已经凉了,但初步查看他的身体各部位,并没有发现伤口和出血现象,待进一步检查时,发现他右侧耳心内似有少许血迹,原来是一块炸弹片从他的耳朵打进了头部。</h1><h1><br></h1><h1> 这次敌机空袭,我们共伤亡10余位同志,尤其是廖先淑同志,她弟弟廖先富是师医院入朝后第一位牺牲的战士,而姐姐廖先淑又牺牲在了朝鲜战争停战前夕的1953年。廖家姐弟于1950年一同参军来到29师卫生科手术队,却再也无法随部队返回祖国,他们姐弟俩的英灵与千千万万牺牲在朝鲜战场的志愿军烈士一起,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的朝鲜。至今想起他们姐弟俩,依然让我们活着的人感到心痛。</h1><h1><br></h1><h1> 到了1954年4月,15军将士圆满完成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任,凯旋回国。临行前两天,我接受了新的任务:为牺牲的战友做好善后工作。</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i>当年在朝鲜寻找烈士遗骸的战友们与朝鲜人民的合影</i></h3> <h1> 15军善后工作组,由军的组织处赵干事、29师组织科陶涛干事、44师郭林祥教导员、45师谢参谋等20余人组成,集中住在上甘岭接防部队16军军部招待所。具体任务是查找烈士牺牲的地点,到现场寻找临时埋葬的坟头,确认他们牺牲的姓名,然后将遗体搬出,用白布包裹,放入统一定制的木质棺材中。同时与朝鲜当地政府协商,选择向阳、地势好、环境优美、安全的地区修建烈士陵园,集中安葬志愿军烈士。每位烈士墓前设置统一规格的水泥墓碑,刻上烈士的籍贯、姓名、牺牲时间等。每个陵园都有一座由国内制作运去的大理石碑,上面镌刻着朱德总司令亲笔题写的“志愿军烈士永垂不朽”几个大字。最后向烈士家属发放烈士通知书。这一切既是对烈士英魂的慰籍,也让我们这些幸存者感到莫大的欣慰。<br>这项任务最大的难题是确认烈士的坟头和遗体。战友牺牲时,部队多在行军和作战中,因此对牺牲战友的掩埋安葬工作比较简单粗糙,如:掩埋的位置不当、埋得太浅、木牌上的标记记得不够清晰准确等,几年下来,由于战争和自然的破坏,变化很大,有的坟头已经找不到了,有的找到了坟头也不知道是谁,有的坟头有木牌,标记也清楚,但开挖后没有遗体等。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沿着15军各部队行军打仗所到之处认真查寻,最后绝大多数烈士的遗体得到确认和妥善安葬。</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i>查栋材院长在烈士黄继光牺牲处的留影纪念</i></h3> <h1> 可是,卫生科廖先富烈士牺牲时被掩埋的坟头位置,我记得很清楚,但再次去寻找时,掩埋他的地方已面目全非。河沟旁的几个汽车掩蔽部和小廖的坟头都不见了。访问当地朝鲜居民,他们告诉我:1951年夏季发洪水,将这片土地全部淹没,变成了河床。怎么办呢?后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在原来掩埋烈士的地方选了几块鹅卵石,用白布包好放进棺材中,墓碑上刻上“廖先富之墓”,以此寄托我们对战友的敬重和哀思。</h1><h1><br></h1><h1> 我们也找到了廖先淑烈士的墓地,尸体尚未腐烂,经重新装殓,移至烈士陵园。</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i>15军留守人员在朝鲜继续沿着部队行军作战的路线寻找烈士遗骸</i></h3> <h1> 到了1954年底,我们终于用了7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随后回国重返29师湖北孝感花园镇部队驻地。</h1><h1><br></h1><h1> 1959年,组织上选送我去重庆第三军医大学医五年,让我系统的学习了医学理论,更好的为人民服务。</h1><h1><br></h1><h1> 在我的军旅生涯中,曾经历近三年战场的磨砺,和平时期也一直在师医院服役了28年,从一名普通的卫生员,干到师医院院长,还获得主任医师的职称。在部队,我先后七次立功,其中有三次是在战火硝烟的战场上荣立的。那时候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幸运的活下来。我们每一位到朝鲜战场上的军人都有思想准备,如果自己牺牲了,就将遗骸埋在那里。抗美援朝战争的记忆是我最宝贵、最难忘的记忆,也是我一生永恒的记忆。</h1><h1><br></h1><h1><b> 和平年代,我依旧无时无刻地怀念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战友们!烈士英灵不朽!</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朝鲜三八线附近的上甘岭烈士陵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