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这条路，这座桥

东方欲晓

在云南的旅行计划，九月二十一号应该是从腾冲转赴昆明。但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去一趟龙陵松山。

为什么想去松山？这不言而喻。七十三年前，抗日正面战场的松山之战，只要你知道这段历史，应当肃然起敬。老同学李汉和敬培都同意这个临时动议，那么，说行动就行动。

从腾冲到松山抗战遗址，大部分是高速。从镇安下高速不久，进入县道松龙段。松龙，是指从松山到龙陵。

向松山行进。盘山公路很典型，坡陡弯急。虽然公路是新修的，但滇西多雨的气候，疏松而陡竣的山体，使沿途塌方不断。

这一段路大约20公里。当时，走在这段路上，我并未意识到什么。

简单回顾一下松山战役。

松山，在怒江西岸，近临惠通桥，扼守着滇缅公路。1942年，中国远征军缅北失利，滇西失守，退回怒江东岸与日军隔江对峙。日军进攻缅甸的战略目的达到了：滇缅公路被切断。他们以松山为战略节点，派出一个工兵联队，另征民夫1670人，历时两年，在松山修筑了异常坚固的永备工事，以期永远扼断中国的咽喉。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反攻滇西。由于松山扼守滇缅公路，所以攻克松山成为重中之重，若松山不克，则全线功败垂成。

远征军十几万大军，组织了八次强攻，历时三个月，伤亡两万余人，其中阵亡七千七百余人，最终于8月20日，用坑道爆破法，120箱TNT，将日军主工事端掉，始攻克松山。全歼守敌1300人。

松山主峰之下，是纪念碑和烈士陵园。

中国远征军。抗战英烈，永垂不朽！

一个个方阵，代表着远征军将士们。

㨖弹兵方阵。

盟军方阵。美军不但参与了地面指挥，更提供了空中支援。

娃娃兵方阵。这个当年的娃娃兵，也是真实的。

他叫李占红。

老兵方阵。纪念碑落成时，这些老兵都还健在。

解说员小杨。

小杨名义上是个解说员，但她实际上就是本地农民。这个地方景区正在建，一切没有正规头绪。她主动要为我们解说，开价60元。

要吗？照说对这段历史大体上还是比较清楚的，但我还是立即答应了下来。你再清楚也是纸上的，怎么和现场环境对应起来？

她一路解说，我们大体满意。但是不专业的地方还是有。比方说，史迪威被蒋委员长排挤走，小杨会说那是因为史迪威和宋美龄调情；她还会说战役中鬼子"牺牲"了多少人。

相信经过我们的纠正，这种错误她不会再犯。

陆军第八军一O三师抗战阵亡将士公墓
师长熊绶春敬立

主峰旁的一个小湖，却是当年日寇沐浴之处。

道人坪子。本是松山道士修练之地，被日军当作操场。

当年，战火将主峰削平，唯有两棵树幸存，这是之一，弹痕累累。

日军的猫耳洞。

还是猫耳洞。

日军的堑壕。

日军的供给车道。

远征军开掘的爆破坑道。开始是开式的，上面被覆钢板，接近日军主工事，就改为坑道。

掘进，

再掘进！

1944年8月20日上午9:15，随着一声巨响，3吨TNT将日军的两个主工事和近百名鬼子送上了天。

当年爆炸产生的落坑，现在已长满植被，看不清楚了。

还是看看当年的照片。

从松山，你可以看到下游方向的怒江江面和一座桥。人们往往以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惠通桥。其实那是后来建的红旗桥。惠通桥和红旗桥相邻，而且要近一些，但却被小山包遮挡了。

我原以为松山要塞是要扼守惠通桥，看来并不是那样直接，它只要扼守滇缅公路就可以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往松山而来的那段二十多公里山路，就是滇缅公路！只不过路面被新铺了柏油。

再评论一下景区建设。我们到访时景区建设施工繁忙。

这样的历史遗址，应该是庄严而沉重的。但我们看到，听到，似乎不是这样。

按照当地的设计，他们要在日军主工事被爆破的落坑下面，再重新复原工事结构，作为军事体验场所。要在山下建军事滑翔体验中心。要建索道。开发者似乎希望它在未来几年变成一个繁荣的旅游景点。

我很担心和抵触。这样的地方，保护好就行。如果历史在你的内心是沉重的，你自然会来拜谒；如果你只是想娱乐，还是别来为好！联想到太行山黄崖洞被开发商糟塌的不成样子，我心中黯然。

这是松山的远景。

对松山抗战遗址的访问结束了，时间过午。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原路返回高速再转赴保山；一是继续前行，接着探访惠通桥。

导航显示，从松山下到怒江河谷的惠通桥，35公里，却需要一个半小时。显然，路很艰难。

但我几乎没有犹豫，建议老同学：走，去惠通桥！因为我已经意识到，那35公里是地道的滇缅公路。也因为，这座桥，她就在那里！

还是盘旋而下的急弯陡坡。一路几乎没有车，偶尔见到一辆农用车。

很颠簸，对车的悬架是一种考验，因为路面篏满了拳头大小的砾石。

我当时想，路，肯定是滇缅公路，但路面却未必。七十多年前的路面，能保存到今天？不大可能啊！这路面也太差了！

我们从海拔两千多米的松山，向怒江河谷盘旋而下，终于来到惠通桥，GPS显示海拔七百多米。

再回顾一下惠通桥，她为什么大名鼎鼎？

当年这是滇缅公路跨跃怒江的唯一桥梁。

1942年，远征军在缅北失利，最终退守怒江。尾随而来的日军先头部队伪装成难民，几乎就要冲过惠通桥。一旦日军抢占了惠通桥，就意味着怒江天险失守。而接下去就是云贵不保，那再接下去呢……？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辆保山富商的卡车因事故卡在桥头，阻塞了交通。这是舍命不舍财的一位，拼命也不肯服从守桥宪兵的命令，将车推入江中。宪兵当场将其军法处置，枪声响起，日军误以为伪装暴露，遂强攻夺桥。

在这危急时刻，守桥的宪兵部队果断点燃了导火索，随着一声巨响，日军的兵锋被阻断在怒江西岸。

历史是不是很"偶然"？你不能去想那些"如果"……

惠通桥静静地座落在这里，已经退役。

她是一座悬索桥，很像更有名的泸定桥，但更坚固，可以通行卡车。

在她的下游400米处，是后建的红旗桥。

桥下，怒江水深流急，不愧天险之称。

好了，我们又了了一个心愿。当下又是两个选择：要么走一段回头路，沿怒江西岸尽快返回高速路，或者从惠通桥跨过怒江，导航显示也有一条路通向保山。

我再次选择向前，就在这里过怒江！凭直觉，也凭一个简单的理由：不走回头路。

很快，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们在红旗桥上跨过怒江，再看一眼上游处的惠通桥。

离开惠通桥，再一次从河谷向上攀升。还是急弯陡坡。路面和对面不太一样，是砂石路面，仍然不好走，但不太过份。

你下到河谷多少米，现在你就要攀升多少米。我们最终要回升到两千米，才能说跨过怒江河谷。

在攀升中，你有更好的角度看一眼怒江。

当你再次回到两千多米的山颠，你惊喜的发现，这里可以一览松山和惠通桥的全貌，当然还有你脚下的这条路，还有那奔腾的怒江。

这座山，这条路，这座桥。

路和桥，这张更清楚。从拍摄位置到河谷，高差一千多米。

在攀升路上，我不能断定这是不是滇缅公路。路边不时闪过一些地标，如高炮阵地，孩婆山战斗遗址等。我有时犹豫，想停下来看一看，拍些照片，但最后都放弃了。因为我们用掉了太多的时间，而前面路况不明。再之，付驾位置上，红岩的情绪有些紧张，毕竟路很险。

我只能想，这是孩婆山，这儿发生过战斗？这是怒江东岸啊！如果有战斗，那是哪个年代的？……

翻出山谷，用了大约一个小时。路不那么险了，但却更难走了，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别的车辆。越往前走，越后悔！

全是弹坑路，或是在修路。车速很低，方向盘来回翻转，在路中寻找合适的位置。就这样，车还是不断地弹跳起来。

由于你在耽心时间，由于你在后悔，由于你在小心翼翼，所以你忘了记录，忘了拍照。大家都忘了！在我写这些文字时，我有了新的后悔。

大约50公里，用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在一处叫707的地方上了高速。这个地名也让我感兴趣，707？

暮色中到达保山，终于放松下来。晚餐时我向大家道谦，说最后一段路选择错了，太艰难了。

老同学不以为然。李汉说，没什么啊！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如此艰险的山路，很有成就感！

我们入住的是保山明和大酒店，条件不错。桌上摆了很多介绍保山风土民情的书。信手拿起一本，『保山深呼吸』，刚一翻开，就有我感兴趣的内容。

书中介绍了松山，惠通桥，滇缅公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孩婆山，707。

书中关于滇缅公路的几段文字，摘录如下：

"当年筑路的老人指着远处的高山对我说：当年修路用的石头是从那边运过来的，是人们用篮子一篮一篮地挑过来的。年纪小的，体力弱的就在这里用锤子一锤一锤地把石头敲进土里。"

"从保山出发到达龙陵的这一段滇缅公路是整条滇缅公路修筑最艰辛，保存也最完整的一段。"

"体验滇缅公路最好从保山包车前往。建议你找个驾驶技术过硬且熟悉这边道路的司机，费用一般在￥300到￥400之间。"

说的就是我们经历的这三段路。第一段从镇安到松山，大约20公里，柏油路面；第二段从松山到惠通桥，约35公里，七十年前的砾石路面，原汁原味；第三段是从惠通桥到707镇，约50公里，大部分是极差的弹坑路，在修。

这段滇缅公路在怒江西岸的部分。

这段滇缅公路在怒江东岸的部分。

还有，关于孩婆山，书中记载，当年炸断惠通桥时，实际上已有两百多伪装的日军冲过了惠通桥。后来日军又借助橡皮舟渡过了三百余人。他们控制了惠通桥头的孩婆山高地，企图夺取东桥头堡。

如果日军得逞，惠通桥炸断也没用。

是宋希濓指挥部队，包围了孩婆山。三天之后，全歼了这五百多鬼子，怒江天堑转危为安。

还有，关于707这个地名。它实际是滇缅公路从昆明起算，到达此处的公里数。现在这个地方变成一个繁荣的小镇，但还保留着当年的名称。

看到这些，我突然释然了，甚至满意了。第二天，在酒店的自助早餐桌上，我向老同学得意地说：我撤回昨晚的道谦！

理由当然充分。昨天一天，我们经历了最经典的一段滇缅公路，能有这样体验的人不多。何况，还有那座山，那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