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太源畲乡

心静

<h3>不曾奢望繁华的居所,有一个梦想中的地方偏安一隅,像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不为外人所知。这只是内心渴望,然而我却真正经过了这个地方,走向了它,这便是向往已久的铅山太源畲乡。</h3><h3><br /></h3><h3>清晨从横峰县城自驾出发,经铅山县城和四个乡镇到太源的这段路途有点远。它把城市和山野连接起来,而遍布公路两旁的田畈又将自然和乡村连接了起来。除了和同行友人间或谈笑之外,我一直望向窗外,欣赏美景。</h3><h3><br /></h3><h3>在秋天出行,无疑是很美的。你看天空湛蓝如洗,它是舞台上的抖落开来的蓝色绸布,质感轻盈柔润。几朵白云悠然地飘浮在群山之巅,山脚下则散落着几栋民居。一排排挺拔的树木,没有一点秋的凋零况味,依旧枝繁叶茂。沉甸甸的稻穗躬起了身子,它们承载着多少农人一季丰收的喜悦。风起了,稻香混合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沁人心脾。这片片稻田,青黄相间,纵横交错,好似上帝神奇的大手在大地上画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所有这些景物,都恰到好处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像极了梵高油画作品《麦田》,远近高低,层次分明,我的心情激动,眼睛不停游移,贪婪攫取这无限秋色。</h3><h3><br /></h3> <h3>到达陈坊乡地界,意味着距离太源不远了。陈坊,是铅山古镇之一,至今还保留一些年代较早的建筑,文化底蕴深厚,有着&quot;装不完的河口,买不完的陈坊&quot;之美誉,交通便捷,主干公路和陈坊河贯穿全乡东西。如果有机会,下次再来这里,因此没作停留,车子继续直奔太源。</h3><h3><br /></h3><h3>这一路上,两旁的民居都经过了统一修缮,颇有徽派的建筑风格,干净整洁,因为新农村建设,乡村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多时,太源畲乡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这才算是真正抵达了畲乡地界。当车子停在太源民族学校门口,一位年轻热情的女老师连忙过来接待我们,为我们简单介绍了太源。原来这里地处武夷山北麓,是江西五个少数民族中建乡最早、畲胞聚居最多的地方,南接福建省光泽县司前乡,西邻江西省贵溪市樟坪畲族乡,东、北界铅山县乡镇。</h3><h3><br /></h3><h3>环顾四周,青山碧水,风景怡人,空气清新,太源民族学校和周边民居静静地依偎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似乎还在沉睡中没有醒来。放眼望去,村容干净整洁,花草嫣然,在阳光下美得耀眼。很多人家依然保留烧柴火灶的习惯,因此墙根下大多码放有叠得整齐的柴草。校墙上则印有一些教育后人的良言语录和畲族由来已久的祭祀舞和功德舞绘画。罗家桥下,石垅港水质澄澈,经年流淌,似乎在向人诉说着这里畲族的沧桑文化和历史变迁。</h3> <h3>走在盘瓠大道上,思接千年,感受其中。高高伫立的路灯上,迎风招展着五色旌旗,一面印着繁体的雷字,据说此地多为 雷蓝二姓,另一面是畲族崇拜的凤凰图腾。关于畲族的起源充满了神话色彩,相传畲族祖先为远古时期高辛皇后耳朵里取出的一条虫,与盘一齐被弃后,不久,虫变成了一条五颜六色的龙犬。皇帝下旨收养并取名&quot;盘瓠&quot;。后因平番战功卓著,娶皇帝的三公主为妻,在广东潮州凤凰山脉,开荒拓土,连年丰收,人丁兴旺,形成了盘、蓝、雷、钟四姓子孙。后来,盘瓠不幸跌死山岩,高辛兵败战死疆场,番兵则追杀高辛皇与盘瓠的后代。英勇机智的三公主遂率全族子孙,爬山越岭,长途跋涉,进行了艰苦的民族迁徙。先到福建,后又移居浙江。</h3><h3><br /></h3><h3>太源畲民主要是由汀州府(今福建省长汀县)迁来,具体而言,迁来最早的是太源乡石塘坞的蓝姓畲民,至今已传18代。若以25年为一代,则迁来的时间在明嘉靖年间。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通用汉文,很多民俗大多是口耳相传。太源还有&quot;山歌之乡&quot;的美誉呢,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探寻这里的山歌文化。在畲族的民歌里,有这么一首歌简要记载了畲族先民迁居的历史。&quot;铅山太源狐狸岩,修竹茂林好地方。安锅搭灶住下来,开山种地度时光。&quot;读来朗朗上口,意韵分明。</h3> <h3>在当地村民李姐的帮助下,我们联系到了一位能唱原汁原味畲族民歌的王老师,他答应放下手中的活见我们,心中自是充满期待。李姐亲自为我们泡了太源的野茶,于茶香袅袅中品出了太源畲民的朴实粗旷的气质。稍作休息,我们立即起身前往离太源村有一段路程的棉花地。</h3><h3><br /></h3><h3>车子行进在七拐八弯的山路上,坡度也慢慢上升,越往里开,越觉得像是步入了原始森林,视野尽头,层峦滴翠。沿途修竹摇曳,林木茂盛,野花盛开,丝毫不觉已近秋分时节。一条自高山谷涧而下的溪流,低吟浅唱着,与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碰撞出悦耳的旋律。这与我在武夷山另一面的黄岗山下看到的景象一样,同样是在秋季。武夷山脉丰富茂盛的植被体系造就了充沛的储水量,我想在丰水期一定水声潺潺,如果有时间来这里听一听水声,听一听大自然的秘密声音,那也是挺美的享受。</h3><h3><br /></h3><h3>在山路的尽头陡坡处,我们下了车,只见三两栋老旧房子零星散落在半山坡上,这就是棉花地了。绿豆开着黄花,丛丛簇簇,孕育了一个夏天的希望,豆壳鼓囊囊的。贫瘠的高山梯田种有稻子,这里的人们勤劳善良,把汗水和心血倾注在这块土地上。跟随李姐的指引走向王老师家,谁知他已早早在屋头迎接我们。热情淳朴,是王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精瘦的身躯略红的面容,是经年劳作的印证。与他见面,仿佛久别重逢的旧友,没有丝毫拘谨。王老师请我们坐下来,并奉上了他家手工制作的野茶。许是制作工艺的差别,和在李姐家中喝到的茶有很大不同。这茶碧玉清透,淡雅清香,蕴含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慢慢饮,细细品,齿颊留香,让人回味悠长。</h3> <h3>和他聊天中得知他对畲族民歌有一定的了解传承,而且他也是这偏远山乡难得的有一定文化艺术水平的人,大门上的对联和厅堂的对联都出自他手,不由得心生佩服,所谓高手在民间,这话一点都不假。正在叹服之际,王老师换了一身畲族传统服饰出现在我们面前。衣服款式大方,简单的盘扣,对襟设计,左右两边、袖口裤口绣有五色花纹图案。采用中国传统的线描式或近乎线描式,以单线做为纹样轮廓的造型手法,风格自由奔放、不落俗套。这种来源于生活的朴素的艺术情感,使畲族的女人手中绘制的纹样生机勃勃,因为她们的智慧和灵巧,造就了畲族服饰独特的艺术魅力。</h3><h3><br /></h3><h3>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王老师正式为我们用畲语唱了几首情歌,并用汉语表述了出来,我们则忙着录音笔记,这样面对面听少数民族同胞唱山歌还是第一次,感觉有点激动。&quot;远看妹妹步步来,妹妹带有好人材,不高不矮身材好,丝线辫子两边排,好比仙女下凡来&quot;。这是其中一首,读来极富韵律感。从他清脆绵长且又宽广浑厚的歌声里,想象古时畲族男女在劳作之余对歌的画面,纯洁朴素,又极富浪漫情趣,这大抵是今人无法体会到的感受。他们是大山的孩子,生在山中,与自然和谐共生,本身就是一种朴素的哲学思想。善良纯朴的性情,和对大山的坚守,这是畲民生生不息的信念,一种对大自然的深刻情感。</h3> <h3>站在屋前的空地上凝视眼前这栋老宅,有些年头了,大抵是民国时期所建,像一位耄耋老人经历风霜雨雪,见证人世沧桑,守候着最后时光和归宿。房子是常见的木质结构的房屋,有厅堂和左右厢房,顶上盖瓦,除却少量的石块奠基之外,都是木材。木门上贴着的对联是王老师自己写的,字体传统不失大气,门窗是镂空的图案。两个西葫芦挂在廊柱上,风干了一个夏天的记忆,一堆码放在廊道的柴草竹片似乎在小声说话,一块晒秋用的簸箕靠在墙壁,像是等我们去揭开这里尘封的历史,几件衣服晾着,它们在风中起舞。干活的农具斜在墙角,开山拓荒的年代已经久远,但这里依然保有游耕社会的劳作方式,这一切都充满了质朴的乡野生活气息。</h3> <h3>往右侧的厨房小偏门进去,炊台一角的水缸、木盆、饭甑、竹篮、筲箕、脸盆架等静静安放着,这些竹木用具大多由王老师父亲亲手打造。又看到厨房的墙壁上透出许多斑驳的光影,这略显粗糙的石头砌成的墙壁,挡住了什么,但什么又没有挡住。由厨房通往厅堂的逼仄阴暗的过道上摆放着一张旧床,铺着看上去还是八九十年代的花布棉被。倚着过道靠厅堂这堵木头墙上,是通往二楼的木梯,好似没住人,大概就是堆放一些杂物什么的吧。从这里进得厅堂,两张八仙桌各放在左右两边,雕花案几上陈设一些祭祀还有供奉用品,头顶上是宽竹片做成的天花板。站在木屋里,既陶醉,又激动。突然觉得找回了很多丢失的童年记忆。我看见它们,它们仿佛也看见了我,所有的物件都充满了情感,散发着陈年的光芒,似一曲无声的音乐,带人遥想过去,勾起了我浅浅淡淡的乡愁,像做梦一样。</h3> <h3>他年迈的父母一直住在这里,看上去精神矍铄,即使面孔粗糙,容颜苍老,都不能模糊这眼睛的光彩,这是一双双安静又平和的眼睛,谁都看不出他们已逾八十高龄。许是这里的山水太好的缘故,滋养着他们一代代人,许是山的厚重赋予了这里的人们与世无争的心态,因而健康长寿。王老师家在县城,妻子和孩子平时住在那里,有时他会回乡下砍些竹子换钱,贴补家用。地处深山,生态优良,他们靠山吃山,利用当地资源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h3><h3><br /></h3><h3>山野浩荡,珍惜缘分,然后与他们告别,临别之际,大家一起合了影。王老师站在坡上向我们挥手,告诉我们说,下次再来玩,他要亲自给我们烧一顿地道的农家菜,心怀期待。也许,正是这样一个邀请,我还会再来,听王老师唱更多的畲族山歌。也许在他的歌声里,我们能探寻到更多关于畲族的民歌文化。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h3> <h3>来到太源,不能不去水美。水美,是当地最古老的村寨之一。在没有一睹它的芳容之前,光是听这名字就极富诗意,让人忍不住想象到底有多美。</h3><h3><br /></h3><h3>中午在李姐家中品尝了一顿丰盛的地道美食之后,我们又驱车前往水美村。此前在去棉花地的路上,就经过了这里。弯弯曲曲的山路,连绵的森林,无穷的绿意,宽阔的水库波光粼粼,一大片水蓼开在阳光下,美得不可方物,此时清风拂面,心醉其中。当车行至一弯道,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古村落突然出现在眼前,远远的一栋栋木屋静静地躺在群山间多么惊艳的一场视觉盛宴!这是藏在深闺人未识的世外桃源。山高水长,不晓得畲族先民是怎么把家搬到这里来的。不过,在这么舒适的地方生活,拥有无限美景,肯定永不孤独吧?遥想一番这里的生活,立刻感觉不是身处现代文明社会,而是遥远古老的游耕社会。</h3> <h3>下得车来,走近水美村,宁静古韵的气息扑面而来。古老的畲族建筑群,在村落中静静伫立,这些老宅传承了畲族文化遗风,从建筑样式到庭院门楣布局,风韵浓郁,古旧的痕迹比现实的生活场景还要强烈,让人有充分的想象空间。村中一潭碧水,游鱼穿梭来去,清澈见底,缘何叫做水美,大抵就是这来自于深山峡谷中的水而得名吧。不妨大胆猜想一下,古时畲民迁徙,见这里水秀山青,远离战乱,乃理想住地,遂安居在此。若是夏季来,必是嬉水的好地方。而横跨于河滩上的风雨桥也有些年岁了,它迎来送往这里的人们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见证着水美村的发展和变迁。很奇怪这里到处都是丛生的芭蕉树,民居旁,山坳里,田垅上,溪流旁,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这原生在热带地区的植物因何在此扎根生长,让人恍惚间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哪,大抵是畲族的先民在迁徙过程中带来的。无论走到哪,只要看到故乡的草木就像身在故乡,这是一种淡淡的乡愁。</h3> <h3>村子中心,有一块很大的晒场,在收获的季节,乡人会把收割好的谷粒铺陈于此,用谷耙把这些谷子摊均匀,然后晒干,用风车把瘪谷分离,剩下的收好存放于谷仓,他们用一季播种用一季收获,用勤劳努力繁衍后代。邻近晒场边,有一个竹篱笆围着的很大的蹴鞠场,类似于足球场,很讶异这种古老的足球运动居然这里还有保留传承,以前只在电视或者书本上见过。由此可见,在这偏僻的山野中,智慧的畲民业余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的。除此之外,他们捕鱼,打猎,绣花,织染,唱山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原始朴素的生活真的令人神往。他们无意于走出这里,耽溺于这块生生不息的土地,安之若素,岁月静好。</h3> <h3>说到饮食,不可不提及乌米饭。它是畲民重要的传统饮食,在一间房子的墙上我们看到了乌米饭制作过程的手绘。据说每年农历三月三是畲族的传统节日,各家照例要蒸乌米饭,用来聚餐、赠友、祭祀祖先,这和多数少数民族在三月三这天祭祀的风俗习惯是类似的。太源除了是&quot;山歌之乡&quot;、&quot;竹子之乡&quot;外,香菇和蜂蜜也是特色产业。走近一家香菇棚,掀开遮阳网,参观了木架上正在生长的香菇,对于我来说是头一回见,我想正因为这里适宜的温度和优良的生态环境,才能培育出品质上乘的香菇吧。</h3> <h3>花草是自然的信使,也是人间的精灵,而水美村多数人家也养有花草。路边远远就看到一大丛开得妖艳的美人蕉,有红的黄的,还有难得一见的淡紫色木槿花,开得热烈的鸡冠花,她们像畲族的妇女,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伫立在村头等他们的情郎归来。在一户人家院内,天井中央栽满了各种绿植,平添了几分古典雅意,他们坐在那里喝茶聊天,闲适安逸,丝毫没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我像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但没有惊扰他们,远远地看着,自己分明也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安静,时光在这里好像过得很慢很慢。一栋木屋门边的墙角下,盛开着一株极为美艳的凤仙花,破损的木窗架随意搁放在此,原本有点杂乱,但因为有花,却分明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美。</h3> <h3>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只怕时间太快。走在古老的石径上,脚下的青石板大多已断裂残破,半埋于泥土中,杂草丛生,因为人走过的痕迹而显得无比沧桑,像豁了齿的老太太,痴痴地坚守,见证岁月枯荣。小径深深,越走越安静,尤其喜欢一个人,只是一个人走。我脚下的路,像是一条时空隧道,似乎走过这条路的所有人都会在意念里沉思,他们的想象会经过这条路的尽头穿越到遥远的古代。我缓缓地走着,偶尔抬头看湛蓝的天,想伸手去触碰屋顶上的云朵,抚摸裸露的土墙,进得荒废的院子搜索他们过去生活的痕迹,听他们好听的说话声,欣赏他们用巧手编出的鸟巢灯具,看村妇在门口的小沟渠内洗米洗菜洗衣服,看一双鸭子浮游在水面,看狗睡在草垛上,还有晒在簸箕里的菜干。所有的一切都熟悉而又遥远,在这里,我明白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就在脚下,方寸之间。</h3> <h3>静听水流风声,闲闻鸟鸣竹音,雨过弹琴染墨,晴来读书作文",这是梦境一般的场景啊。我无数次纠缠于这样的梦境里,是醒是梦,已不重要。如果可以,愿意在山哈寮宿一晚,守候日暮晨昏,这是一场等待,固执的等待。也许这只是暂时逃离,因为心有牵挂,游走在水美村,陷于放松和节制之间,但已经感到足够的自由。寻访畲乡,只是开始,从没有结束。我来过这里,便不曾离开。</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