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第九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那一场把奶奶和爸爸浇得透湿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奶奶一路狂奔,追上了油布,将油布披在两个人头上,和爸爸在树下避雨时,那急劲的雨势已经弱了下去。接着,雨点渐稀,用不上一袋烟的工夫,就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font></h3><font color="#010101"> 这场雨还给奶奶制造了一个麻烦。当初奶奶追油布的时候,把包袱扔在了道上任由雨浇也顾不上管它。等雨停了以后,奶奶背着爸爸,用了很长时间才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泞的草地,回到路上,找了半天才在路边沟里拣回了包袱。浸透了水的包袱沉了一倍,打开包袱检点一下,虽然东西没有散落,但几乎全泡透了。包袱里有几件衣物和一个小棉被、一块小毯子,包括爸爸的小衣服和尿布等物品,几乎拣不出一样干爽的。而奶奶和爸爸全身都湿透了,必须得尽快换身干衣服。特别是爸爸病体虚弱,可不能再着凉了。<br> 但是,翻来翻去也找不出一件干燥的衣服,只好挑了一件半干不干的衣服,拧了又拧,给爸爸换上,再拧干毛巾把油布擦干,用它把爸爸裹起来放在摊开来晾晒的毯子上。看看四下无人,奶奶迅速地脱下外衣拧出几把水又罩在身上,裤子己经半干不湿的,索性也不脱下来,用手绞了绞裤腿,就那么溻着了。然后,把包袱里的衣被翻拣出来,拧一拧抖一抖,再寻了几根树杈插在地上,支起两个架子,把衣物搭在架子上晾晒。<br> 做完上述事情之后,奶奶抱起爸爸检视一下爸爸的情况,结果发现比衣服湿了更麻烦的是,这场雨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更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本就在病中的爸爸,连惊吓带雨浇之后,已经发起烧来了。对于奶奶和爸爸来说,这真是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阴雨,船慢又遇顶头风。看着爸爸呼吸粗重,小脸通红的样子,奶奶不住地用温湿的嘴唇亲吻爸爸的额头,左一下右一下地把脸颊贴在爸爸滚烫的脸蛋儿上,以期降一降爸爸的体温,使爸爸早点退烧好起来。除此之外,只能向老天祈祷,请老天保佑我爸爸快点好了吧! <br>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收敛心神,坐下来静心想想,衡量一下处境,奶奶迅速理清了思路。在当下的情形,心急没用,眼泪也没用,抱怨亦无济于事,祈祷也不见成效,若想解决问题还是要靠自己的决断、要靠自己的行动。大半年来,奶奶已经习惯了和爸爸两个人的生活,一改以往全凭爷爷做主的思维方式,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自作主张。因为别人也指望不上,即使是在这危急的时刻,奶奶也不是首先想到爷爷来帮忙,而是,要思虑如何独自处理和解决困难。从这个事情上看,奶奶已经形成了新的思维和理事的习惯,可见时间在改造人的思维和行为习惯上的力量有多么大了。奶奶意识到,目前最急迫的任务是,找大夫给爸爸治病,至少是先想办法给爸爸退了烧,然后再把肚子治好。那么,首要的任务是尽快赶到城里,只有城里才可能有郎中,才能给爸爸治病。想到此,奶奶收起了眼泪,把晾晒得六、七成干的衣物收敛在一起,打上包裹,背起昏昏沉沉嘴唇发干的爸爸,再挎上吃了许多雨水沉重的包袱,匆匆地又上路了。<br> 走啊走,走啊走,奶奶恨不得脚下生风,或者能把哪吒的风火轮借来用下多好,转眼之间就能飞到城里去。但是,举目无亲,求救无门,奶奶只能走,那就走吧。余下的路程不知是六里七里,还是十里八里,不管它有多少里路,也不管这场急雨给包袱增加了多少重量,都被奶奶匆匆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甩到了身后。日头不过中南,奶奶已经踏进了村人指引的镇子。向行人打听大车店的所在,并问有没有药房?行人指着前方告诉奶奶,镇子中心火车站对面即是,至于药房,到大车店打听打听吧。谢过行人,奶奶不敢稍停,径自奔大车店而去。<br> 其实这个镇子也就是一个略大点的村庄,住家不过百户,人口也不多,主要是农户,以农耕为主。因为这里通火车,有一个小火车站,南来北往的行人多些,应时所需,建有旅店和饭店,方便客商行旅,也成全了点小本经营。但是,处在那个年月,由于战乱不息,时局更易,形势变幻不定,导致商业停滞,餐旅业凋零,旅店己多日没有客人。眼见得,一时之间,局势不会明朗,形势没有扭转的迹象,无奈之下,掌柜的辞退了伙计和打杂的,关门闭户,老两口自己亲自打理店堂,看管房屋。<br> 奶奶来到大车店,把尚在午睡的老掌柜叫了起来。对着哈欠连连的老掌柜,奶奶先问这镇中可有郎中,说孩子病了需要请个大夫诊治。年近六旬的老掌柜摇摇头说,原先镇子上有一个郎中,但一年前外出至今未归,诊所一直锁着,这年月人命不如草,看来十有八九是不能回来了。按下失望的情绪,接下来奶奶又请求在此住店,老掌柜的连连摇头,说:闺女,关门了,不开了,走吧,寻个住家的去找宿吧!奶奶一口一个大爷地恳求,奶奶说孩子病了,请大爷帮帮忙,好歹有个地方住下,好给孩子扎股扎股(方言,喻治病),让孩子喝口热汤,再放在热炕上发发汗。奶奶说,赶路赶得急,再也走不动了,一时找不到个落脚地儿,风吹雨淋下去,孩子可要扔了(指夭折),孩子还那么小,求求大爷行行好吧。<br> 经不住奶奶的再三央求,掌柜的只好摇着头答应下来,遂把奶奶领进屋,交待给行动不便的老伴,让她们商量着办吧。最后,奶奶和爸爸被安排在一间偏厦子里住下。奶奶说,身上也没带钱,大爷大娘看看有什么活我帮你们干活吧。掌柜的说,按理也不该留你住下,你一个单身女子还带着个孩子,在这乱世里,住在这里我们也顶着风险,出点意外我们可担不起,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说不上,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可经管不起,你好自为之吧。过后,老掌柜的又说,既然留下了也不好收你的钱,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住两天也缺不了啥。要不咱们这样?你也别让我们搭上,你住一天,交一天的口粮,拣两捆柴禾烧烧锅灶顺带烧烧火炕,时间长了不烧炕,屋子潮,墙就粉了,容易破损。奶奶说一定不让掌柜的操心,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如有意外和闪失,绝不会赖到掌柜的身上。奶奶说,由于走的匆忙,她没带口粮(事实上奶奶根本就没有口粮可带),她可以上山挖菜给大爷大娘做饭以顶口粮。掌柜的老伴说,出家在外的,也怪不容易的,就这样说定了,住下吧,能帮我们干点更好,帮不了也没啥。于是,奶奶和爸爸就在此安顿了下来。<br> 在来镇子的一路上,爸爸几乎都在昏睡,身子和小手都股热股热的,胳膊抱在胸前,身体不时地打颤,显然烧的挺厉害。奶奶年轻没有经验,跟前又没有个老人可以请教,如何应对爸爸的病,奶奶手足无措,忧心忡忡。店家大娘心地善良,看着爸爸病重的样子,心生怜悯,忙给奶奶找了一块生姜,交待奶奶在灶上生起火,往锅里舀一瓢清浦水,把姜切成细丝放在锅里煮。姜汤熬好了,大娘吩咐奶奶自己喝些,再给孩子灌上几口。然后,让奶奶把姜丝嚼成糊糊,敷到一小块黄表纸上,然后贴在爸爸的肚脐上(不敢确定是姜末敷的还是别的药物,也不敢保证确有疗效,切勿模仿)。最后,把爸爸放在热炕上,身下垫着棉絮,把身上的棉被裹严,让爸爸发汗。<br> 店家大娘的偏方很管用,简直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爸爸躺在热炕头上,一觉睡了好长时间,睡得满头大汗,醒来时,身体不那么热了,高烧已经退了。真是谢天谢地!奶奶连连向大娘道谢,抢着帮老两口干活。</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天刚放亮,奶奶便用衣服棉被和两条长凳把尚未睡醒的爸爸围在炕角,以防爸爸爬到炕沿掉到地上。然后,奶奶到仓房里找了一把镰刀,又寻了一个柳条筐,轻手轻脚地出门而去。不能等到老掌柜的提醒了再去行动,奶奶要上山拾柴和挖野菜,以兑现对店家好心大娘的承诺。多干活,多拾柴,多挖野菜,这是奶奶唯一能做到的,也是对店家最好的回报了,奶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br> 五月的田野里,生机盎然,物产丰富,挖野菜并不困难。只要耐心寻找,在树下、田里、草地和水沟边,随处都能发现可食用的野菜,甚至运气好还能釆到木耳、灵芝,那可称为山珍了。没费多少工夫,奶奶便采满了一筐野菜:婆婆丁、苣荬菜、水芹菜、蕨菜、山菠菜、刺老芽,还采了一衣兜蘑菇,一些黄花。挖完野菜,奶奶又到树林里拣柴,先是拣一些干树枝,打成一捆,再用镰刀割了些青树枝,又打成一捆,然后削一根木棍挑起两捆烧柴,挎起菜筐往回走去。<br>奶奶回到旅店,爸爸尚在梦里。奶奶放下心来,进到厨房,烧火做饭,把一应事情做得周全,专等店主人家前来验收。<br> 第二天清晨,奶奶如法炮制,像前一天一样上山挖菜砍柴。这天的收获也不错,奶奶满载而归。当奶奶走近大车店的时候,有一个青年男子拦在路上,有些口吃地问奶奶:你、你哪来的?菜、菜打哪儿挖、挖、挖的?柴、柴、柴哪、哪砍的?奶奶没有回话,低头绕开他回到了大车店。<br> 接下来的几天,奶奶和爸爸算是平安渡过,生活没有太大波澜。每天清早,奶奶外出拾柴挖菜,回来烧火做饭,白天还帮店家大娘做些杂活,晚上早早休息。那个口吃的男子接下来又遇到了两次,他似乎是在跟踪奶奶,每次都是那几句话问来问去的,奶奶都没有搭话,迅速的抽身躲开他。奶奶问店家大娘这人是谁?他要干啥?店家大娘说,那是某财主家的儿子X结巴,有点缺心眼,行事没有个分寸,爹娘还宠着他惯着他,家里有些势力,时不时地做些欺负人的事。因此,让他盯上了不太好办,他会一直纠缠不休的。大娘叮嘱奶奶别搭理那个结巴,能躲尽量躲开他,可千万别让他盯上,那样容易惹祸上身。听从大娘的劝告,奶奶再出门的时候,就小心行事,先观察好了再出门做事,躲开了那男子,避免了他的纠缠。但是,后来,还是与结巴“遭遇”,说柴是他家林里的,菜是他家地里的,让奶奶赔他家的柴,赔他家的菜,不然的话就告到官府里。明显的这是讹诈,这是不怀好心,不怀好意。后来,奶奶急着离开此地,恐怕和这个结巴的纠缠和威胁有很大的关系吧!咳!马瘦被人骑,人弱被人欺,在奶奶的还乡旅程中,这种世态炎凉的现象时不时地发生着,伴随着奶奶一路,像影子一样怎么也摆脱不掉。<br> 住店期间,还有一件麻烦事要交待一下,那就是爸爸的病依然时好时坏,今天肚子好了,明天又拉了起来,隔两天又发了烧,烧得叽叽咕咕地直说梦话。爸爸病情的反复无常,一边牵动奶奶的心,一边也吞噬着奶奶继续赶路的信心。奶奶担心一旦上路,爸爸再犯了病,又要重温噩梦,大费周折,那时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如何是好?<br> 正是这种担惊受怕,捆住了奶奶的手脚,奶奶爸爸在此一住就是十天。这十天里,奶奶和爸爸总体上说还是安全的。让我们喘一口粗气,把心略微放宽,休息一会儿吧!<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从虎林市到密山市,大约距离120公里。我在清晨4点钟从虎林市出发,一直骑到下午4点才到达密山市,骑了整整12个小时。除了中间暂短的两次休息,稍进些饮食以外,基本上都是在或急或缓地行进,平均一下,我的时速10公里,也就比步行略快一点。到密山时,我的双腿发木,好像不是自己的腿,只会机械地移动,好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我还是先到火车站,在车站附近找一家旅店住下,躺了两个小时还觉得浑身酸痛,腿肚子胀痛,迈一个台阶都要咬牙切齿。我知道,我已经到了疲劳期。平时如果运动量过大,肌肉酸痛要做个适应性的训练,否则容易肌肉拉伤。我知道这个常识,但是,我没有时间去调整或者去休息,明天早晨一到点,就是把牙咬下来也要起床,然后,出发!所谓的行路难,也包括此种情形吧?不一定非得是路难走才叫行路难,人的因素也能造成行路难,在你走不动的时候也要坚持走,在你累了痛了病了的时候你还要坚持走,甚至明知要受伤甚至有严重威胁的情况下你也要走,除了走别无选择,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奶奶当时就是这种处境。而对我而言,千说万说,千言万语,也不如亲身去感受一次体会那么深。所以,我宁肯选择艰难的方式,选择费力的方法,就是想贴近奶奶当年的真实情况,以此建立同理心,引起心与心的共鸣。</font></h3><font color="#010101"> 接下来,我要说说我这一路的食宿情况,好叫大家了解,也好和奶奶当年的处境做个对比。每到一处,我都是先到火车站,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旅店住下。这是因为,奶奶当年就是沿着铁路线走的,我也要按这条铁路线走,住也选择在火车站附近,便于出行。曾经有两次,当我不能确定方向时,我都是参照铁路的走向而行,结果都走对了。看来,我的选择是明智的,这应该归功于奶奶当年的正确选择吧?不然的话,在那迷魂阵一样的沼泽地和荒山野林之中,谁也不敢保证就不迷路,谁也不敢保证就不找错方向,谁也不敢保证就不走冤枉路。果真迷了路,绕来绕去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家啊!我小的时候,听说一种迷路的方式叫做“鬼打墙”。说的是一个人在夜间走路容易鬼打墙,特别是在附近有坟地的旷野,更容易鬼打墙。据说鬼打墙是人被鬼迷住了心窍,在一块地方绕圈走,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一走就是一夜,天亮了鬼才把人放了。虽然路是找到了,但是,人又累又怕,不折腾个半死也会大病一场。当然,这是一种迷信说法,在旷野中无法判断方向的情况下,如果人想走直线都走不出来,因为左右腿的力度和长度的差异,想象中的走直线,实际上是画了一个大圈,一圈一圈地绕,以为是鬼在故意挡路,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墙”了。因此,奶奶选择走火车道这条线路,绝对是英明之举,减少了很多磨难和烦恼,可以说,这种选择对奶奶能不能回到娘家起到了关键性和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不是这样,恐怕不会有我们家族的今天,感谢奶奶的正确选择!<br> 可能是季节的原因,5、6月份不是这一带的旅游旺季,我所住的这些旅店旅客不多,很少碰到同住的旅客,有两次住店只有我一个客人。另外,这里的住宿费用也不高,基本上都是30-40元一宿,条件还不错。有一件事值得提一提,那就是各处旅店都有免费ViFi,只要进门就能看到提示,哪怕是乡村的旅店也是如此。这确实是大大方便了顾客,也为我节省了不少的流量。另外,好叫你知道,再来这里时,你不用带多少现金,也不用带银行卡,只带手机就行,因为在这里的吃穿住行都能由手机银行或微信支付。<br> 有了免费ViFi,每天住店之后,我就把我的所见所闻在群里发布,晒晒图片,说说感想,和亲友们交流。有一天,直到晚上9点我还没有上微信,等我打开微信时,短短几个小时的“失联”就引起了亲友群里的地震,把亲友们急得够呛,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只差没有报警了。三姨奶家小卓表妹在群里频频喊话,让我回话,让我通报情况。这个表弟说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情况,需要帮忙你快说!那个姑姑说孩子你别硬挺,不行就坐火车回来吧!兄弟姐妹们也都发一排排的“?”。看到微信里关切的话语和担心的责备,觉得心里热乎乎,感动得我不要不要的。当晚大家讨论,鉴于一个人行路有诸多风险,为了安全起见,建议我最好准备一件防身武器,以备不时之需。三妹说买一个电击手电筒,关键时刻既能报警又能发出电火花进行防卫,小妹极力赞成。四姑建议我买一个镐把带着,说有谁想抢你,你就抡镐把,也得到了亲友们的同声附和。这些建议我只是用呵呵两声来笑纳,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准备。翻翻我的背包,在我带的东西里,如果说能够称得上武器的可能只有一件,那就是一个多功能的小剪刀。这个小工具上面有一把小刀,有一把小剪子,有一个螺丝刀子。事实上,这个“武器”一点杀伤力也无,根本起不了防身作用,倒是可以用来拧拧自行车上的螺丝和削削树枝等物件。事后发生的事情表明,亲友们的提醒是对的,我没有准备防身之武器,确实是立马就得到了教训。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这个我在后面会提到。<br> 我不能不发点感慨,现在的通信真是方便,只要小小的手机在手,虽远隔千里,我们立即就可以做到即时沟通,可以通话,可以视频,可以游戏,可以唱歌,可以问路,可以打钱付账。给人的感觉就像在家里,就像面对面交谈一样地方便。这大大地缩短了空间距离,也减少了时间的长度,真是颠覆性的改变。这在十几年前想想都不太现实,莫说在七十年前了,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我就想,如果奶奶当年有这样便利的通信渠道该有多好哇!哪怕有一样就行,只要能把信息及时传到,那么奶奶就不会走那么多天了,家里也不会惦念甚至认定爷爷奶奶已经死了。如果有一样通信渠道的话,奶奶对于爷爷的失踪很快也就能得到确认了......唉!谁让奶奶是生在那个年代了呢!我一边这样联想,一边替奶奶惋惜,一边勾画着明天的行程,渐渐沉入了梦乡。<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5月14日,清晨3:30起床,4:00从密山市出发,一直向西,这一程我的目的地是鸡西市。密山市到鸡西市相距70公里,路途不算远,路况也还可以。但是,这一带仍是半山区,行进的特点是:下坡固然飞快,上坡也必要推车。另外,这几天老天不开眼,每天总要下几场雨,感觉像三伏天的样子,似乎哪块云彩都要逞一逞能,显一显威风,非浇一浇我不可。频繁的阵雨降临,弄得我不得不频繁更换雨衣,后来,索性就穿着雨衣不脱了,这叫做以不变应万变,看你老天能奈我何?因此,我的速度始终提不上来,走走停停的,路上也花费了很多时间,下午两、三点钟才到达鸡西市。<br> 这一天的行程并不平安,我的身心饱受折磨,弄得到达目的地之后,疲劳不堪,身心俱疲。总结一天的行程,我觉得有一个主题是和水有关的,我认为老天是用恶劣天气来考验我,查查我的心诚不诚?看看我的意志坚强不坚强吧?<br> 接近中午的时候,雨下得很急,我正走到一个半山坡处,雨水在公路上汇成洪流,滚滚而下。在水中行走,如果水没过脚面,人就能感到明显的阻力,如果水流没过脚裸,逆流而上就很费力了,如果就到膝盖,对我这旱鸭子来说,足以寻机把我放倒。现在的水就已经接近膝盖了,担心更大的水流冲下来,我急忙寻找避险之地。可是,盘山公路两侧一边是陡坡,另一边是深沟,竟然没有躲避之所。这时,走回头路下到坡底有危险不说,还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攀登上来这大半山腰的容易嘛我?如果顶雨往上走又实在是困难,大雨如注,雨点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眼睛都睁不开,想看清路面都费劲,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能尽快赶路,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了。并且,还要绷紧神经,随时留心有汽车的驶来。特别是那些大型货车,这些大货车又长又宽,几乎占满了狭窄的公路,不给行人留下多少空地儿。那些装满货物的高高耀耀的重车还算稳重,开的不是那么快,能容我一点时间靠靠边让行。可是一些空车一路狂奔呼啸而来的势头非常吓人,有时真有一种躲闪不及的感觉,特别是在有急转弯的地方,突然间一个大车迎面而来,弄得我心跳都停了半拍,真担心就此挂了,再也见不到父老乡亲们了。带着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幸好没遇到几辆大货车,我终于步履维艰地登上了山头。到了山顶,我把自行车扔在路边,急忙找一棵高一点的松树,侧身躲在树下避雨。虽说是避雨,树冠并不是雨伞,大颗大颗的雨滴不住地浇灌着我。同时,我还不敢靠树靠得太近,因为此时电闪雷鸣,隆隆的雷声仿佛就是围着山头绕来绕去,寻机霹雳一响,摧毁点什么。我从来没有过像这种孤立无助的时候,感觉人啊真的很渺小,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就像一棵小草或像蚂蚁一样脆弱,只要他一发威,哪怕轻轻地一动,人就会成为粉末,怎能不产生敬畏之心呢?<br> 急雨持续了很久,在阴冷潮湿的树下站着,并不能减轻多少疲劳,胡思乱想也没有降低内心的疑虑和恐惧。大约过了有半个小时,我终于耐不住了,等不及雨停,在雨稍微小点时,便骑上车继续赶路。<br> 下午时分,路过一个乡镇。公路从镇子中间穿过,绵延有两三公里,街道两边皆是门市,有许多饭店、超市和汽车修理铺在迎来送往。我在一家超市门前停下,买了点面包、香肠和两瓶矿泉水,坐在超市门前小凳上喝水歇歇气儿。我问超市老板到鸡西还有多远?老板说大约30里地吧。我问路老板这段路好不好走?老板打量着我的小自行车说,就你这小自行车,还没有变速的,上坡路你骑不上去,就得推着走,这段路有三、四个上下坡,这么说吧,少说你得骑个俩小时仨小时的!听了这话,我心里就想了,一路上,除了虎头到虎林这一个来回以外,我已经适应或者说习惯了在山路上行驶了,300里我都已经骑过了,30里算个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嘛,轻松!<br> 在超市增加了补养,告别老板之后继续上路。行至镇子边上时,突然从一个院子里窜出一条黄狗,呜呜着一路向我冲来。我一看大事不妙,立刻加速快蹬,这条半大黄狗竖着颈毛龇牙咧嘴地追来。侥幸,出镇子这段路还算平坦,在我急蹬之下,小自行车如一阵风般疾驰,瞬间和黄狗拉开了一段距离。可是,我也没高兴多久,平坦之路到了尽头,上坡上坡,又遇上了该死的上坡,我的天,我的小车立马速度就降了下来。眼看黄狗离我也就两、三米的距离,只要再往前一纵,就能咬到我的腿肚子。想象着尖尖的满是病菌的狗牙扎进我的肉里,我不禁上下牙相磕,冷汗直流。我拼了,我豁出去了,我抬起右腿连踢三脚,口中大喝:去!去!去!随后跳下车来,把小自行车轮了起来。那黄狗哪见过我这般威猛的,看到我的疯狂反击,它一个急停,扭头夹着尾巴就跑,跑出有二、三十米停下,远远地站在路边对我汪汪,虚张声势,不敢再上前追我。<br> 击退了凶猛的敌人,我擦了擦冷汗,平静平静通通通的心跳,不由得心中暗暗骂起那狗来:你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你个狗仗人势的哈巴狗,你看我躲闪,你以为我怕你,你以为我是好欺侮的呢?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呢?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怕你个小阿狗?骂着骂着,自己不由觉得好笑,跟个小狗斗的什么气呀!还是赶路要紧。<br>(照片上的这条黄狗是弟弟家的,它和追我半里地的黄狗长的很像,但它从来都只会向我摇尾巴。)</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建筑,看似一个道观。到得近前,首先依次映入眼帘的是墙上的四个大字:紫气东来。再看另一侧的四个字是:道法自然。这是一个名为“慈云宫”的尚未开放的建筑。我暗想,这是说我的吧,紫气东来,紫气东来,我就是从东边来的,要往西边去,这不就是紫气东来吗!紫气,多么吉利呀!可是,我刚刚被狗追,汗还没消利索呢,这是紫气的征兆吗?再说,道法自然,这又是什么启示?是让我认下这桩公案,让我咽下这口恶气吗?也许吧!我安慰自己可以这样理解,于是,心安了许多。至此,我意识到,今天还有第二个主题,那就是和狗有关的考验。我在门前念念想想地逗留了一会儿,又在慈云宫前拍了几张照片,随后继续向鸡西方向行驶。<br><br> 前面我说了,亲友们劝我准备一件防身武器,我没有听劝,结果今天就被黄狗追出去半里地开外。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因果关系,也不觉得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成分在里边。如果我准备了电棍或者镐把,那黄狗该追我还是要追的,我也不见得抡起镐把削瘸狗腿,做得像除暴安良的英雄似的。但是,我想当年奶奶行在路上,如果也遇到恶狗当道,奶奶该如何预防或者如何应对呢?毕竟奶奶是弱小而且背着孩子挎着包的,对付起恶狗来,一定不如我那么凶猛。我再假设,如果奶奶背着爸爸遇到的不是恶狗,而是遇到恶狼、恶虎呢?我不敢往下联想去,情不自禁地又为奶奶担起心来。<br> 记得我小的时候,大约是5、6岁的年纪,发生了一件我至今不忘的事情。那是一个傍晚,外面的天已经擦黑。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在灶坑前帮妈妈烧火。我记得当时妈妈出去喂猪,对着院子的房门开着。突然,一只小狗嚎叫着冲进屋来,奔着通亮的灶坑扑来,然后,一头扎进灶坑,转眼间钻到了灶膛里的炕洞之中。事后爸爸把炕扒开,从炕洞里掏出了熏死的小狗扔到了后墙外。<br> 作为见证人,我的反应是,转身开里屋的门想进屋躲避,结果忘了门在我一步之外的距离,我徒自伸手去抓门把手。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听到动静进屋查看,只见我仍在挠墙(我的门把手呢?)。<br> 此次经历,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至今,我还是怕狗。今天,被狗追赶,险些勾起旧病。幸亏多年来我勤习心理学,勤于学习挑战自我本领,才没酿成恶果。恰恰相反,这可能成为我摆脱童年怕狗的阴影,突破自我设限的瓶颈的良好机遇和历练吧!因此,我不会光去讨厌这个经历,而是要感谢它锻炼了我,考验了我,成全了我,帮助了我,使我摆脱阴影,向一个拥有健全、健康人格的人更靠近了一步。<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一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的行程己经超越到奶奶之前了。当我被狗撵出半里地之时,奶奶仍在距离密山市几十里地的镇子郊外挖野菜,照顾病中的爸爸,为了生计而操劳。让我们还是回到奶奶的情境中吧。</font></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当年在那个镇子住下后,和掌柜的达成协议,用一个时髦的词来形容就是:以工换酬。这个词说说容易,但实际执行起来也不是那么顺畅,要困难得多。奶奶的想法挺简单,拣柴禾以烧炕,挖野菜以充粮,以为这就应该可以抵债了。但是,从店家的角度讲,野菜毕竟不是粮,多少菜折算为一天的口粮这也是一个未定之数。多少柴是够一天烧的?一捆两捆还是三捆?这些都没有具体的规定。交易就是这样,当心理预期与实际有出入时,往往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亏,越要进行找补,以平衡心中的损益。因此,尽管奶奶尽可能多地挖野菜拣柴禾,终未能达到掌柜的满意。可能在掌柜的心理就产生了这种失衡吧,也许是还有另外的隐衷,未过几天,掌柜的就开始明里暗里地撵奶奶和爸爸走了。<br> 可是,奶奶没有那么潇洒,不能抬腿就走,奶奶有她的苦衷。一是爸爸病歪歪的始终没有彻底恢复,最好再将养一段时间,或许爸爸能更硬实一些,那么接下来的路途之中才能抗折腾。二是就奶奶目前的状况来看,不说身无分文吧,也接近于一穷二白了。最现实的问题是,如果今天挣不下点干粮,明天就要扎脖儿挨饿了。大人还好说,现在野地里随时可以采一点野菜充饥,大人虽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但是孩子不行,奶奶的奶水不足,就那一点奶水,爸爸只能吃个半饱,非煮些米糊、面糊或者土豆、地瓜之类的细食儿来补充不可。此时,奶奶不知道到家还有多远,还要走多少天,要准备出多少食物才能维持生存。但是,奶奶知道,肯定不止三五天,也不是十天八天,而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到家。因此,奶奶必须为今后做打算,做到有备无患,尽力多做些储备才行。<br> 依奶奶的聪明,不难看出老掌柜的心计,奶奶于是和店家大娘商量,想打探一下掌柜的有什么想法,要开出什么条件来,然后再见机行事,和老掌柜的谈判。时间进入六月,已经是夏季,连续几天晴天,把气温抬起老高,天气干热异常,除非迫不得已,人们都愿意呆在家里。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干室外的活计,但是适合晾晒衣被。奶奶看到,左邻右舍的在院里院外拉上了一道道麻绳,一排排地挂上了花花绿绿、破破烂烂的衣被,就像一个摆满了旧货的破烂市一样,唯一缺的是赶集的人群。在这破烂市上还缺一个大户人家,不用说,开旅店的有大量的被褥需要拆洗和晾晒,他们自然要摆出更大的阵式来。奶奶得知,趁着关店没有客人的这段时间,店家大娘准备做这个活儿。往年店里都有雇工,这些活儿都是雇工来干,今年把雇工都辞了,没人听支使,只能自己来干。而店家大娘身体不好,行动不便,眼见得这活儿难以独自完成,她势必需要一个帮手。奶奶做出了决定,准备把这个活接下来,希望能换得一些口粮,为下一程做好储备。</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我们老家也有这种习俗,在大热的夏天里做棉活儿。当然不是在太阳底下做活,而是在室内或者是在树阴下做这活。大致程序是把棉被拆开,把被里被面洗净晾干,把棉花晒一晒、弹一弹,棉花少的要补一些,棉花糟的、碎的要换掉,然后再把被里被面和被套缝上。棉袄棉裤也大致是这个程序,不过可能更费事一些。大人做这个活的时候,看似很好玩,特别是弹棉花,那是很能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的,谁都想亲手试试那竹子制的大弓,用手指把弓弦拉开,再一放,只听“嗡”的一声,那声音像音乐一样美妙。可是,这活儿也实在不是好干的。一是夏天本来就热,你却围着大团的棉花干活,那份热可不是好受的,干不到一天,都得起痱子,汗透重巾。二是又脏又累。棉花丝絮灰尘乱飞,呼吸不畅,肺里吃进好多灰,不病也要好些时候才能缓过劲儿来。有的人气管不好,要用几层纱布做成口罩捂起口鼻;有的怕头发飞进棉絮,要围上围巾,难免更热、更闷,难以透过气来。三是洗被里被面也是很累的活。那时没有洗衣机,不能放机器里一绞了之。再说了,老板还都是财迷,他们担心用搓衣板会把棉布搓薄搓不结实了,因此,只能用手来搓洗。大坨的棉布浸了水很沉很沉的,大幅的被面若想洗到了,两只手都抓不过来,洗起来那是相当费力,半天下来,胳臂保准就会肿起来了。那时,还没有洗衣粉,人们也舍不得用肥皂来洗被褥,而是用一种碱类的东西泡衣物,既能漂白,又能去污渍。但是那个东西烧灼皮肤,洗一会儿双手就又红又痛,有时半夜里能把人疼醒。<br> 但是,尽管这拆洗棉被的活儿既热又脏还累,奶奶还是要接。不然,就得两手空空地走人,就得经受挨饿的苦难,若怕挨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要饭。说起乞讨,那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以奶奶的刚强,多半不会伸出那只乞求的手。既然这条路走不通,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于是,奶奶跟店家大娘说,让她跟掌柜的通个话儿,把这事敲定。奶奶愿意帮着店家大娘做这些棉活儿,条件是食宿免费,等走的时候再给带些干粮以便路上吃。事情就这样定下,当天奶奶就忙了起来。<br> 奶奶干活的特点就是恨活儿,当天的活儿不干完宁肯一宿不睡也要赶出来,干得不满意的活,一定要返工重做,直到满意为止,有时返工也不满意,奶奶会自己跟自己生气,脸都气白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记得我小的时候,跟奶奶睡一个被窝,我对奶奶干活儿的这种作风有深刻的体验。每当有急活的时候,奶奶和妈妈都要贪黑起早地干活,直到完成为止。每当这个时候,我半夜起来撒尿,看奶奶还在蹬缝纫机做衣服,就一遍又一遍地催奶奶快睡觉吧快睡觉吧,奶奶说你先睡,一会儿奶奶干完活就睡。但是,哪次都是我把自己催眠了,磨叨磨叨就睡着了,奶奶并不听从我的召唤上炕睡觉,而是干完了活儿才睡。很多次,早晨起床时,我发现奶奶还在缝纫机前干活,整整干了一宿,这是常事儿。特别是在腊月里,我奶奶屋里的灯基本上是彻夜长明的,奶奶和妈妈要赶在年前把缝纫活都做出来,只有如此,才不耽误乡亲们过年的时候穿新衣、戴新帽啊。奶奶就有这股干活的狠劲。也是靠着这股狠劝,奶奶带领爸爸妈妈一起操劳,把我们六个孩子养大成人。不仅如此,还供出了五个大学生。最艰苦的是一九八六年,那一年,我们大姐仨同时上大学,两个妹妹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那种家庭负担有多重就可想而知了。好在,在奶奶和父母的狠拼之下,在亲戚朋友们的大力帮助下,我们渡过了难关,顺利地念到毕业并进城找到了工作。不然的话,缺了奶奶和父母的辛劳,或者没有亲朋的相扶相帮的其中一样,我们都可能后力不继,中途回家或完不成学业,当然更不指望能进城工作了。因此,我们一致认为,没有奶奶这种拼命的操劳,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可敬、可爱、可怜的老奶奶呀!愿你的来世再也别这么累了,愿你在爷爷的疼爱之下再也不受这劳累之苦吧!让我们共同为奶奶唱一首歌吧!我想这首歌也是为奶奶写的。<br><br><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酒干倘卖呒》</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多么熟悉的声音</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陪我多少年风和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从来不需要想起</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永远也不会忘记</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天哪有地</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地哪有家</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家哪有你</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你哪有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假如你不曾养育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给我温暖的生活</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假如你不曾保护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是你抚养我长大</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陪我说第一句话</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是你给我一个家</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虽然你不能开口说一句话</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却更能明白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虽然你不会表达你的真情</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却付出了热沉的生命</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远处传来你多么熟悉的声音</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让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灵</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让我再和你一起唱</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酒干哪淌卖呒......</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多么熟悉的声音</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陪我多少年风和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从来不需要想起</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永远也不会忘记</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天哪有地</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地哪有家</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家哪有你</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没有你哪有我</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多么熟悉的声音</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陪我多少年风和雨</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从来不需要想起</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永远也不会忘记</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酒干哪淌卖呒......</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font></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 <h3><font color="#010101"> 这些年来,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奶奶在回乡的路上,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釆取的是什么样的沟通方式呢?因为走在路上,你既要问路,又要谋生,与人打交道是必须的。而那个年代,妇女出头露面是挺为难的一件事情。但是,奶奶没有人来帮忙,只能自己担当。从后果来看,奶奶的沟通是很成功的,她一定是采取了很有效的方式和策略才能如此的吧!<br> 一般来说,和人交往,如果从地位上考察,无非也就是三种情形:高人一等、平等相处、低人一等。<br> 如果从交往的方式和态度上来考察,与其对应的也有三种不同的表现:强硬、适中、软弱。<br> 我猜想,奶奶肯定是以适中的方式来应对的。或者再扩展一点,奶奶的方式是适中偏上的趋势。因为身为女性,与人交往,特别是与男性交往,不能过柔,那样容易受欺;也不能过媚,那样容易引起男人邪恶欲念。因此,采取适中的态度,可以补充性别差异带来的歧视,达到平等相待的目的。<br> 证明这一点并不难,那就是在我的记忆当中,从未见奶奶流过泪,从未听到奶奶说一句服软的话。换句话说,奶奶从未屈服过,从未低声下气过。那也就意味着,奶奶的性格是中庸之上,趋于刚强、趋于强硬的。熟悉奶奶的人都了解奶奶的脾气性格,奶奶说话非常严厉,但也非常讲理。奶奶容不得我们犯错,特别是懒散、没有礼貌和撒谎更是要严厉处罚,甚至挥舞笤帚疙瘩教训我们。对于她的弟弟妹妹和侄男甥女也是如此,看到他们有不是奶奶常常直言不讳,奶奶的弟弟妹妹大多怕她,但也都很服气。因为奶奶说的都是正事,讲的都是正理,针对的都是你的错误或毛病,而不是和你来打哈哈凑趣或无聊八卦那一套。<br> 但是,在回乡的路上,我也不敢担保奶奶就不会说一句软话,向人低头相求。毕竟是举目无亲、孤身在外,另外,也要分是对什么事情。我觉得,与人相处,始终坚持不低头、不服软并不是聪明之举。有的时候,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灵活一点才是上上之策。但是,过于灵活了,一些原则就失去了刚性。而人啊,总要有一些原则要始终坚持,即使显得迂一些,笨一些也不改初衷,难道不是吗?我认为奶奶就是这么坚持原则的,就是坚持这么一惯从事的,包括她的交往方式和态度。<br> 那么,身无分文的、举目无亲的、孤身在外的、荷子负重的弱女子,奶奶能保持不卑不亢、不谄不媚、有胆有识、有理有节的底气在哪里呢?<br> 我认为,除了自身的素质这一内在因素以外,外在的因素是娘家和爷爷,是这些亲人给了奶奶底气,给了奶奶信心,给了奶奶依靠。另外,保护爸爸的责任和使命更增加了奶奶的勇气和力量。<br> 如此分析下来,我感到自己的头都抬起来了,精神也昂扬了起来,还有什么困难不可以克服呢?人在这世上,如果精神不倒,即使身体病了累了弱了,人就不会倒下去。这就是精神的力量吧!在奶奶的身上,就充盈着这样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一直支撑着奶奶从虎头走回前旗,从爸爸1岁到18岁成家立业,从我们兄弟姐妹的诞生到长大成人,从奶奶青春年少一直到奶奶白发暮年,直到奶奶生命的终结。这是一股多么浩大的力量啊!这是一种多么宝贵的精神财富啊!当它注入到我们的心灵时,我们又是多么的受益匪浅啊!这就是奶奶留给我们的一笔精神食粮。我们珍惜它,爱护它,同时,并不吝惜地传承和赠与他人。它并不会因为别人得到而稍有损失,不仅如此,它还会被发扬光大,复制加倍,造福人们。我认为,时刻牢记奶奶的教导,传承和发扬奶奶的精神财富,这是我们对奶奶最好的纪念,也是对我们自己最好的激励。<br> 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娘家就是奶奶的指望和靠山,这是给奶奶千里还乡的底气之一。我说还有一个底气的来源是爷爷,这个绝不是胡乱猜测,而是我依理推导出来的。从后来的情况看,奶奶显然是按着一种事先设计的方针来进行的。比如后来到哪里停留,住在哪里,给谁家干活,干什么活,就像是计划好了似的。事实上,就是经过了计划,再加上好心人的帮忙,才得以实施的。但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自忖一个人都难以设计周全,更别说奶奶在有那么多弱势和限制的条件下,还能够做得这有条有理,很好地保护促使了爸爸和自己,真是令人佩服。如果我猜得不错,奶奶是把爷爷当成影子保镖来完成这趟行程的,在奶奶的计划中,爷爷是充当挡箭牌的角色的。回想一下奶奶至今走过的路,特别是在几个大城市里,几乎都能看出爷爷的影响,或者说是奶奶营造出来的爷爷的影响。当旅店掌柜的问奶奶,从哪里来呀?到哪里去呀?就你一个人啊?奶奶该怎么回答呢?我想,奶奶不会说就我们母子,孩子他爹失踪半年多了。那岂不是授人以柄?让坏人有可乘之机?那么,不这样说该怎样说呢?我想,奶奶会这样说,我们当家的是警察,他有公务在身,不能亲自陪我走路,我们到前面某城市探亲,他让我先走,他随后就到。或者,说他们约好了,奶奶先在某地住下,某天爷爷会来接她。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吧?所以,我说,爷爷是奶奶靠山之一,也是比较能起作用的依靠。毕竟,那时奶奶依然不信爷爷死了,依然对爷爷的突然出现有着期盼。另外的一个原因是,爷爷是铁路警察的身份,肯定能产生一些威慑作用。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刀枪就是硬道理,军警都是掌握刀枪的人,这个道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奶奶把爷爷的身份挂在嘴上,也许奶奶还有一样两样能证明爷爷身份的物件,比如一颗子弹,或者一个名牌、证件什么的,让人相信爷爷确有其人,他不久就会出现在眼前,或者如果触犯了奶奶,爷爷一定会报复的,这样,客观上就为自己撑起了一把保护伞,也为奶奶行程提供了方便。<br>那么,有了爷爷这把保护伞,奶奶为什么还会露宿荒野呢?我想,那是因为在偏远的乡村,不是识不识得官宦能人的事情,而是躲不躲得开的问题。大家都闭门不出,任你喊你是县长省长大老爷全不搭理,把你拒之门外,也省得惹火上身。这个无须过多解释了,还是理解万岁吧。依我的观察,奶奶并没有因为被拒之门外而有所怀恨,也没有因此而把需要帮助的人拒之门外。我记得,但有大灾之年,总有一些离乡逃荒的人,每有敲门要饭的,奶奶都打发母亲或我们给盛半碗粮食,从未置之不理,让人空手而归。我想,奶奶一定是深刻地体会了出门在外的为难,而不忍看人们失望的眼神吧!从这件事上,我知道了个道理,它叫做要与人为善,这肯定是从奶奶的身上学来的。<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二章</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贪黑起早地干活,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终于把“棉活儿”干完了。看着那堆得小山一样的劳动成果,奶奶自己都感觉像做梦一样,这么多活儿怎么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干出来了?想一想,有时人干活的潜能和爆发力是多么惊人啊!活干完了,掌柜的没有什么反应,没挑毛病也没提出表扬,仿佛一宗买卖成交,双方拱拱手转身告别而去。店家大娘反倒是絮絮叨叨地与奶奶依依不舍,十天的相处,这娘俩还处出了感情。启程的前一天晌午,店家大娘早早地和了一盆玉米面,再渗进两碗荞面,放在炕头,让面发酵。晚饭过后,让奶奶烧火,老人家亲自蒸了一锅杂面馒头,摆在帘子上凉透,然后,把干粮包好交到奶奶手里。这期间,两人边做活儿边唠嗑。唠嗑的内容,除了互相叮嘱,也有互相安慰。老人家大致了解了奶奶的为难处境,于是热心地帮奶奶出主意,给奶奶支招,告诉奶奶下一步怎么怎么走,遇到什么情况怎么处理,劝奶奶把心放宽,还介绍奶奶到城里的亲戚家,说到城里只要提他们就行,亲戚家必会提供方便的。奶奶对店家大娘感激不尽,互诉衷肠过后,两人不免惺惺相惜,相看泪眼,黯然神伤,默默地作别。次日清晨,奶奶没有打扰掌柜的老两口的清梦,打点好了东西,把住屋收拾得干净利索,背起包袱,抱着尚在睡梦中的爸爸,走出旅店,轻轻地关好院门,又踏上了回乡之路。<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在这一站的细节我无法还原到本真的面目,也不能讲得再细,奶奶与店家大娘的交往我也只能大概地描述一下。因为时间久远,我没办法保留如彼真实的记忆,即使奶奶当年给我讲过这一段经历,我也可能把大部分给遗失了。真实的情况可能更精彩,形势可能更严峻,处境可能更凶险,我觉得自己真有些无能为力。但是,我不觉得遗憾,奶奶在这个镇子的停留和所作所为,以及产生的结果,这一系列行为的前因后果,却是值得深思的,能给我很多启发和开示。我久久思索的问题是:处在那种环境或条件下,我要怎样做?我会做什么?我能做得怎样?<br></font><font color="#010101"> 依照当前的状况,把自己摆在奶奶当年的境地,我扪心自问:我会什么?我能干啥?我能不能填饱肚子然后再攒一些余粮?我能不能做到奶奶那样,甚至做得比奶奶还要好?<br></font><font color="#010101"> 思来想去,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能干什么,更没有把握比奶奶做得更好。而且,奶奶还不是单身一人,奶奶还要养活爸爸的,这相当于双倍甚至更多倍的负担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 说来惭愧,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和生活的磨练,竟然还是没有长进,竟然没有勇气和奶奶比一比。我这种情况,在很大程度上应了一位教育局长所总结的“四无产品”的断言,他说,我们的教育要避免培养或生成“四无产品”,即:“心无家国之情,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点之墨,身无一技之长。”事实上,我们没受教育也好,受教育也好,都可能是四无产品、三无产品,或者是“残次品”,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教育当然重要,但它是重要的外因,不能替代内因,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内因。<br></font><font color="#010101"> 咱们不谈内因外因了,也先不说家国情怀和文化水平,我只问问自己肩有多大力,手有多大劲?问问自己都会点什么技术,有点什么本领?这是谋生的基础,是生存的必要吧?<br></font><font color="#010101"> 我不想延伸到别人身上,单只是审视自己,就足以脸红心跳了。掂量掂量自己的力气,上到六楼都上喘,更不用说扛两袋水泥送到十楼八楼的了。凭这一身“力气”,上赶着给人家当力工都没人敢用,怕你累出毛病来。干不了力气活,那身怀什么绝技呢?没有,什么手艺也不会。钉钉子能敲到手,劈木材能砸到脚,做饭饭夹生,做莱一团糊涂,要跑跑不快,要说嘴不巧,要写不会写,要算不会算。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想到此,禁不住一声长叹,唉!想当年,奶奶没上过学,没有多少生活历练,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有的也只是做姑娘时在娘家受到的那一点家庭教育吧。可是在关键时刻,奶奶怎么就能爆发出那么惊人的能量来?怎么就能付得出那么大的辛苦呢?头脑怎么那么清楚?活计怎么做得那么好呢?两厢对比,我一个大男人,真觉得汗颜!以我现有的能耐,要靠打工挣钱,恐怕肚子都填不饱,空投到荒郊野外,用不了几天先就要饿死,何谈挣得盘缠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 挺遗憾的是,我的几天行程中,从未借过宿,也没露宿过,都有条件不错的地方住。在路上野餐倒是有,那也是好吃好喝,有鱼有肉的,能够吃饱喝足。所以,我并不能深刻体验奶奶那种风餐露宿,甚至忍饥挨饿的行路之难,也没能验证一下自己的生存能力究竟有多弱。事实是,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也不愿去触自己的短。<br></font><font color="#010101"> 不过,幸运的是,我有一些意外的收获。前面我说过,我这趟一个人的旅行,也是一种心灵之旅,是一个自我疗伤的过程。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一次学习之旅,是一次心灵提升的经历,也是一个人生修炼和一次修行和过程。当然,这不是一次性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问题,需要长期修炼,甚至要用一生的时间方能见效。<br></font><font color="#010101"> 时至今日,对本次行程中的发现和感悟,我已经感到很有成就感了。就像刚刚发现了一汪泉眼,顺着粉丝一样的细流走去,发现自己一会儿已来到了潺潺的小溪旁,再过一会儿,发觉那已经是一条小河了。我的心就像那泉眼,汩汩地生出了希望。那希望一点一点地成长,由小变大,由细到粗,由短到长,我的心中就充盈着满满的希望。我看到了希望,随之,我也看到了改变在悄悄地萌芽。这一切皆因奶奶而起,是我和奶奶的某种连接和连通的反应。我感到,仿佛我正从奶奶身上接到了一缕灵魂之气,在我的心间氤氲流淌,和我的血脉汇合交融,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br></font><font color="#010101"> (照片上面这台缝纫机是奶奶当年做衣服用过多年的称心工具,自我记事起就有这个大件儿了,应该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吧,可以说它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敢保证,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人都偷偷摸摸地上机操作过,呼呀呼呀地蹬着脚踏板,任那细细的针角咔哒咔哒地像欢蹦乱跳的小马驹似的在鞋垫或旧布上疯狂转圈儿,那是相当的过瘾,尽管奶奶从未允许过。)<br></font><font color="#010101"> (下面照片上的这台缝纫机是我家最近买的。这台小缝纫机是电动的,买回来后看看说明就大致会用了,我并不奇怪自己这么有动手能力,因为我小的时候看惯了奶奶在缝纫机上做活儿,那纫针、上线、上皮带甚至给机器上机油等全套程序我都会。我先弄明白了,再教给夫人,夫人和我曾经用它给女儿的一条裙子接了一块衬里,效果马马虎虎还可以,基本看不出是后接的。这台缝纫机虽然比较容易操作,但总感觉不如奶奶当年那台机器那么稳重,不如那台机器给人的那么踏实的感觉。用那台老机器,那种人机配合默契的感觉是电动机器难以企及的,那种对机器的感情也是电动机器无法比拟的。所以,那台老机器就成了我们怀旧的媒介,每次回故乡,都要来到机器前仔细地看一看,轻轻地摸一摸,仿佛就与奶奶心与心相通了,眼前就会出现奶奶在机器前面干活的情景。经过这样的一番回忆,一番联想,一番感伤,心灵似乎也得到了慰籍。)<br></font><font color="#010101"></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当天清早走出旅店,沿着铁道一路向密山方向走去。通过观察,奶奶敏感地意识到,近来的铁路状况大有好转。回顾以前的行程,所到之处,铁路线上的铁轨和枕木残缺不全,到处坑坑洼洼,损毁的相当严重,处于无人看管维护的状态。现在的铁道路况发生了变化,视野所及,大部分地段的设施都保持完整,甚至有的桥梁和涵洞都没有堵塞或遭到破坏,看起来满像随时都能开来一列火车似的。<br> 前几天在店里干活的时候,奶奶就曾听掌柜的和店家大娘说过,好像用不了多久,火车就能通车了。据传说哈尔滨到牡丹江已经有火车发过了,鸡西到牡丹江的铁路已经修完,通车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那么人们接着猜测,鸡西往这边来的这一段路,估计通车也快了,因为各地都盼着那里的煤尽快运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奶奶相当兴奋,高兴得好久睡不着觉。如果能坐上火车,用不上几天就能回到娘家,奶奶再也不用一步一挨地走了,爸爸再也不用挨饿生病了。这个消息在奶奶心里产生的效果是,使奶奶相信,回家的路就像被神仙施了缩地大法,顷刻间就能到了。想象着火车门打开,奶奶在门前张望张望,确定是娘家附近的车站,然后奶奶缓缓地步下火车,再走上几里路就到家的那一时刻,那种心情该怎么说呢?那该多么好啊,简直就是太好了,太好了!太他妈好了!<br> 可是,高兴归高兴,那毕竟是想象,它还没有成为现实,想到现实,奶奶就开始沮丧了起来。奶奶的现实状况决定一件事实,坐火车可不能与以前相比了,以前奶奶坐火车都有爷爷陪伴,铁路警察的家眷坐火车还用车票,那怎么可以容忍呢?那时奶奶坐火车不仅不收票,还要受到优待,有的时候能有包厢可用,好吃好喝管够,最次也能坐上软座。可是,没有爷爷在身边,这些好处一样也享受不到。<br> 爷爷失踪已经快有一年了,真的好长时间了,长到奶奶几乎很少想起他来。今天这是说火车的事儿才想起了爷爷,奶奶心中不由得忧怨杂陈。既然勾起了奶奶的思绪,奶奶就不免担心起爷爷的安危来。一想到都这么长时间了,爷爷还没有回来,那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呢?不然的话,这么长时间内,怎么也该捎个信或本人早该回来了。想到此,奶奶的心仿佛被掬在一个小黑盒子里,见不到光,不得伸展,被闷得生疼生疼的。不想了不想,奶奶对自己说。但是没有爷爷的陪伴,奶奶就坐不上免费的火车。即使能坐上火车,奶奶也没有足够的买票钱。钱,钱,这才是奶奶目前最棘手的问题。看来,还需要从长计议,重新打算。奶奶最后想,免不了的,要靠双手的操劳来解决问题。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活就是了。奶奶如此地安慰自己一番,又抛开杂念,一心赶路。<br> 不到中午,奶奶远远地看到了一个村庄,也许是一个车站。奶奶考虑是继续前行,还是在此住下,待明早再走?犹豫不定之间,奶奶把爸爸和包袱放下,在路旁寻一棵树,到树下休息一会。<br> 算一算行程,这一段时间里,奶奶己经走了许多路,经历已经很多,考验和教训也不少了。为了顺利尽早到家,奶奶需要总结回顾前边的事,吸取经验教训,从而确定以后行程中行之有效的策略。<br> 虽然奶奶没有跟我们透露她的策略,但之后的行动显现了这些方法和策略,我整理出来替奶奶梳理一下就是三条策略:<br> 一是起早赶路,中午寻找住处。这样有两个好处,一则白天时间宽裕,可以慢慢打听住家情况再登门请求,这容易找到理想的人家借宿。二则趁着下午的时间可以帮房东干些活以换些饮食。从那天起,奶奶凡行走在乡间,绝大多数时候都遵守这个原则,几乎没再露宿街头。<br> 二是继续装扮出老相。事实上,此时的奶奶想打扮得光鲜也不可能了,衣服就那么一两件,己经破旧不堪,补丁摞补丁,灰不灰白不白地看不出本色来。因此,奶奶只要把脸抹花了,头发再撒上一点灰土或草屑,就实打实凿地成了不引人注意的老女人了。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涉及到人身安全,所以奶奶时刻保持着警惕。也正因为奶奶的时刻警惕,在以后的一路上,基本上没有遭遇男人的威胁。<br> 三是找熟人或通过熟人介绍办事。奶奶在虎林找的是干姐妹,并通过干姐妹介绍到一家大户打工。奶奶在镇子里和店家大娘相处很好,也得到了城里几户人家的住址或字号,那是店家大娘的亲戚或熟人。奶奶进城就可以直接找到某家,求他们帮忙安排食宿。当然,不是白安排,奶奶要以工换酬。接下来,拜托这些房东或大户再介绍下家,奶奶就得以一站一站地行进。奶奶的住家就像分布在不同城市、不同地点的驿站,迎接奶奶的到来。说到这点,我不禁对奶奶又产生了浓浓的敬意。奶奶硬是能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硬是把冷冰的行旅变得有了温度,硬是把散乱的关系理出头绪,硬是把陌生的过客变得熟悉乃至成为朋友。这得需要多少智慧和巧思啊?我实在对奶奶佩服得五体投地!<br><br> 奶奶釆取上述三种策略之外,就剩下一个关键的事情要做了,那就是拼命干活。<br> 话说当天中午,奶奶在村子里住下。这家是老两口带着一个小孙子过日子,儿子在县城里做生意长期住在城里。奶奶选择住家时,总是先打听这家人的情况,人口多的尽量不住,年青人多的也不去,最理想的是人口少且是老年人的家庭。这一来是老年人对年轻女子威胁少,住那里相对安全,二来奶奶可以帮老人干些活以换取食宿费。这也是奶奶精心思考的结果,实践证明,这绝对是明智之举,也使我们又一次见证了奶奶的智慧之光在闪烁。<br> 当天下午,奶奶去野外采了些野菜,帮助两位老人做饭看孩子,洗洗涮涮地忙到晚。两位老人热心地招待了奶奶和爸爸,细心地安排奶奶住下,什么也不要奶奶的,还给爸爸做了小米粥喝。<br> 第二天,奶奶也是清晨即起,烧火给两位老人做好饭,匆匆吃了大娘给盛的早饭,再给爸爸喂了一点稀粥,告别两位老人,又踏上了旅程。<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三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密山县是铁路沿线的一个重镇,奶奶沿着铁路走,一路走到了密山,到达时也是一个中午。当时的密山说是县城,其实也不大,三五条街道,千八百户人家,五七千不到上万的人口,大约相当于现时的一个大镇或有不足,主要还是以农耕为主,同时有官府设置,相应的服务、工、商等行业也有一些。</font></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到密山县城不是瞎闯,而是有目标而来的。前面我说过了,奶奶在前一个镇子大车店住的时候,和店家大娘相处融洽,临行之前,大娘给奶奶介绍了密山的两个去处,让奶奶到那里时可以去投奔。这两个去处一个是旅店,一个是烟馆。那开旅店的本是大娘的亲戚,那开烟馆的是掌柜的朋友,亲戚朋友之间走动的较多,互相委托办一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旅店我就不用细说了,和现在的宾馆招待所差不多,差别可能也只是规模和档次上不同而己。说到烟馆我得交待几句,不过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大多是靠猜测和想象描述一下。如果和事实有出入,也不是我故意歪曲或故意渲染夸张,就算是我孤陋寡闻吧,请大家谅解。烟馆就是大烟馆,就是吸鸦片的所在。不过那时并不会明目张胆地标明这是抽大烟的地方,油滑的老板常常对外或挂个茶馆的晃,或是悬一块时兴的“香烟”的牌子。你可别相信那招牌上的字,这茶馆里没有所谓的茶,主营的是“烟”或“膏”还有“土”。按实际情况来说,挂“香烟”字样的倒有几分真实,这里的烟确实很香,十足称得上"香烟",它能香得人日思夜想恋恋不舍,它能香到人的骨子里拔不出来。实际上挂不挂牌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个抽大烟的馆子,挂个牌只是掩人耳目而己。来烟馆的多是老主顾,对于老主顾来说,烟馆熟门熟路的,用不着什么牌子晃子的,只要有“货”供应就行。<br> 这两个去处很好找,在同一条街上,离得很近,而且几乎相邻,打听一处两家就全找到了。你别看我说了许多大烟馆的事儿,还在网上找了几幅罂粟花的图片挂上(后来因为审察不通过而删除了),就以为奶奶必是要到大烟馆这个去处了。实际上奶奶是去了旅店,并且在这个旅店里逗留了多日,而不是去的烟馆。至于烟馆的事情,后来也和奶奶有很大关联,这个我后面再说。<br> 说到奶奶在密山的经过,奶奶在这个旅店里所干的活儿,还是——棉活儿。你不用奇怪,也不用怀疑我是否瞎编滥造,历史发展有时是惊人的相似,人的一生之中,也能有这种相似得惊人的经历。<br> 此刻我考虑的问题是,相似事件相继发生,对我的影响是什么?它有什么寓意?对奶奶意味着什么?对奶奶会产生怎样的影响?首先说我个人这方面,我觉得,对于我这个讲故事的人来说,不用反复地讲同样或相似的故事,起码是节省了我的笔墨,挺好。其次再说对于奶奶这方面的影响,我觉得这种选择也是比较好的,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不用出头露面,不用在外面风吹日晒,而且是奶奶干得比较熟练的工作,奶奶是很能胜任的。虽然干这活又脏又累又热,但有什么办法呢?有得选择你能挑好的来做,这是一种幸运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幸福。如果只有一个去处呢?或者连选择的机会和资格都没有呢?那不就得像以前在乡间一样撞大运吗?撞上好人算你幸运,撞不上好运就得忍饥受苦,露宿荒野吧?<br> 筒而言之,奶奶在这个县城旅店里做了若干天的棉活,也干了一些其他的零活,比在以前旅店的工作量大一些,时间也久一些。一转眼间,又是十余天过去了,奶奶又是贪黑起早拼命地干活,终于完成了任务,得到了预期的报酬。<br> 爸爸在这一段时间里状态不佳,有两天拉肚子几至脱水,进食很少,很多时候是吃了没有一会儿就拉出来了,肚子空空的,实在拉无可拉,只拉出一股黄水。用现在的医术来看,爸爸应该是得了痢疾,或者是急性肠炎吧!爸爸的病时时牵动着奶奶的心,即使是在紧张的忙碌中,也要时不时地细心留意着爸爸的动静,唯恐爸爸有个好歹。在爸爸拉肚拉得严重,非常虚弱的时候,奶奶不得不抱着爸爸去就医。密山县里有两家医疗机构,一个是以前日本人开的诊所,8.15日本投降之后,诊所里的日本大夫和护士早跑没了,目前诊所只有一个中国大夫和两个护士在维持,因为这是一家西医诊所,老百姓并不认可和接受它的治疗,再说,那种医疗手段和费用,也不是平常老百姓能承担得起的。另外一个是家中医诊所,有个坐堂老中医,平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能给开个小方,配点小中药。这个老大夫很有自知之明,能治的病也很保守,轻易不敢下狠药,对于诊不准、不能治的或者是大病急病者,一律推到大地方去施治。奶奶听从掌柜的建议,抱着爸爸去老中医这儿看病。老大夫望闻问切一番,说爸爸是什么什么阳不调,湿热侵腑,又是什么什么脾虚肠弱,还有什么腑脉滞塞的症状,似是得了什么砂还是什么病的样子,最后老大夫终于说到了治疗方法,他说得调理阴阳,去湿止热等等。老大夫的连篇术语奶奶听不明白,也记不全面,只求大夫快点给开个方,配点药好给爸爸治病。老大夫犹犹豫豫,终不给奶奶一个痛快的答复,他可能是知道奶奶没有多少钱抓药,也可能是看爸爸太小,药量不好掌握不说,即使吃了药恐怕也不能药到病除,立竿见影,倘若有个失误,诊断不准确,吃药不对症,不仅治不好病,还可能越治越严重呢,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后来,老大夫终于经不住奶奶追问和请求,给爸爸开了一付小中药,说是能祛湿止泄,但不能保证治好,若想治好还得长期调治。老大夫说,先吃两天药看看,不好的话你过来,我再替你想想别的法子。<br> 奶奶得了药,付了钱,回来就把药熬上了。药熬好后,早一次、晚一次给爸爸连续灌了两天,爸爸拉肚的次数似乎少了,但并没有停止下泄,虚弱的状况也没有扭转。另外,由于灌药,爸爸有两次有些呛住了,可能是少许药水进入了气管,爸爸咳嗽了好一阵子,在随后的几天里,时而还会咳嗽。显然,爸爸的病没有好,药也吃没了,于是,奶奶又抱着爸爸去了诊所。<br> 这一次,老大夫没有再给开药,而是告诉奶奶一个治病的偏方,让奶奶回去后自己去掏弄。这个偏方就是用大烟能治拉肚。这回你可能明白过来了,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烟馆和大烟的。为的就是引出这个偏方,也为了奶奶后来在大烟馆打工提前埋下一个线索。果然,老大夫的偏方管用。具体不知是用的什么办法,奶奶到大烟馆弄来了一点点大烟,回来给爸爸服了两次,真就止住了爸爸的拉肚。后来,我了解到,大烟的确有药用功能,但对它能否治好拉肚却不敢保证,这个东西是违禁物品,不能随意购买和使用。我在这里说的这个偏方也只是个偏方而已,真有病了还得听从医生的建议,不好自行处置。因此,切勿效仿。<br> 爸爸的病神奇地好了,奶奶终于可以出发了。等奶奶准备往下一站走的时候,时光匆匆而过,庄稼己经由来时的一掌高到现在的超过人腰了。用不上十天半个月的,庄稼就要没人了,到那时,像奶奶这样一个弱女子没有陪伴是不好再行走在荒郊野外的了。尽管奶奶是背着爸爸行走,但幼小的爸爸不仅不能给奶奶什么帮助,而且会在危机时刻成为负担。<br> 奶奶走出密山县以后,严格遵从那三条行路策略,晓行午住,以工换酬,谨慎防护和伪装,照料好自己和爸爸,一路沿着铁路而行。经过三四天的时间,也许是五六天的奔走和辛劳,这一天的中午时分来到了鸡西。在这里,奶奶没有做过多停留,也是按惯例在熟人介绍的去处稍住两日休整,就带着新的联络线索又出发了。<br> 之所以这样急着赶路,主要是因为我前面说的原因,庄稼高了,四野的青纱帐,即使是男丁也不敢独自远行,何况是奶奶呢?<br> 又经过七、八天,或者有十多天的急行,奶奶终于赶到了牡丹江市。奶奶将在此停留一些时日,积攒些路费,择日返乡。让我们再次暂停,让奶奶好好休息休息,再回到我的行程上看看还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吧!<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走到现在,我此次的行程己经过半。鸡西市是我骑自行车还乡的第三站,第四站是八面通镇,第五站是牡丹江市。每天行程结束,我都会记一下日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感记录下来,以备将来翻翻看看,以便回忆往事。整个行程中,我记下了几十页的日记,它们不仅可以为回忆提供了方便,也为我写《还乡》积累了大量的资料和素材,这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吧。下面摘录两天的日记,原汁原味一字没改地搬到这里,换一种讲故事的方式,供大家浏览。<br><br> 5月15日。<br> 今天早4:00整从鸡西出发。上到天桥一直沿着有隔离带的大马路骑行,打听几个人后确定方向没错,直奔牡丹江方向进发。45公里左右,是鸡西市的梨树区。在此没做停留,继续向下一站进发——八面通。11:30到达八面通,今天情况大致有三个:<br> 一是下坡御风而行。有三四处大下坡,最长的下坡有3公里,少的也有600一700米。那感觉非常爽。但是,想要爽得先上到顶点,那爬坡的事可是难办的,我这车没有变速,上坡骑不动,只有一步一步地往上推。因此,今天虽然才走了80公里,但费时也近8个小时,还是很疲劳的。想当年奶奶肯定体验不到这样的御风经历,但那上坡是肯定要上的,我今天爬坡,也就体会了奶奶当年的疲累了吧!<br> 二是背包压得双肩酸疼,但是始终咬牙挺住,坚决不撒手,一定要像背孩子一样背着包,时刻不离身边。所以,尽管累疼,也坚持下来了。看来只要坚持就能得胜利,这话不假。<br> 三是孤单和害怕。今天的路一大半是山区,上坡下坡,有的地方就少见房屋,再加上下雨天,更是难得见到人。偶尔乌鸦的叫声瘆人兮兮地传来,心里确实发毛打怵。随时留心四周,唯恐错过发现危机的苗头和机会。因此神经高度紧张,这更加强了疲劳感。或许又凉、又累、又怕,心胸也隐隐作痛。担心心脏病发作,我赶紧停下来,吃了一片药,休息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才再次上路。<br> 5月16日晚7:50<br> 今天早晨5:00从八面通出来奔牡丹江,原意是想坐火车回的,但到火车站一看,大门紧闭,没人招待。进不了车站,又不确定火车时刻,索性还是往牡丹江市骑吧。<br> 110多公里,历时11个小时,中途两次下雨。中间没有打尖儿,一直骑,一直骑,只在晚上吃了四两饭加一碗馄饨。在小饭店里吃饭时,一个老先生在我旁边念叨:一个人吃那么多!我心想,这是一天唯一的一顿饭,我怎么不得吃饱它?随即联想到奶奶在路上的情景,奶奶有没有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一顿饭也吃不上的情况呢?肯定有,而且还不止一次。想到此,由不得又替奶奶心酸起来。咳,可怜的奶奶啊,让老天保佑您少挨饿少受苦吧!<br> (在)入城(牡丹江市)口把前车带扎了。什么玩艺儿啊?这不见得是巧合吧!五天里扎两次车带,还一个后带一个前带地轮着来呢。这次怎么办?好在我急中生智,问问问,最后问到了郊线车站,把自行车折叠起来,拎着它坐上了99路公交车,到文化广场下车,再走不远就到牡丹江火车站了。没找到粘车带的师傅,反正也不骑了,带回家里再说吧。<br><br> 5月17日早7:00,在旅店结账出来,穿过马路就是火车站。我将自行车折叠起来,用车锁做拉带进了候车室。火车票是前一天下午买的,我特意买的硬座,并不是没有卧铺,也不是我舍不得多花钱,而是我想要尽量简朴一些,或者是想与奶奶还乡的方式更接近一些。<br>当天下午,回到长春,结束了我这次一个人的旅行。<br> 按我当初的想法,我还要继续骑自行车行走,我要从牡丹江骑车向哈尔滨方向走,再从哈尔滨向吉林松原方向骑,然后从松原的扶余县向着德惠市走,最后从德惠市经农安县哈拉海镇再到王府镇新立村,也就是我此次旅行的终点站。<br> 可是,突然家里有急事,我必须中断我的自行车行程,改而乘火车回家。虽觉有些遗憾,没有全程"体验“奶奶”的还乡经历,但也有很大的收获,我觉得这些经历可以支撑我叙写家史的开头了。<br> 5月18日,我在笔记本上绘制了《骑行记录及路线图》。虽然没有画技,也没有用白纸画得清晰一些,但为了保有真实,我还是把这张图贴上了。<br> 本次骑行分6段行程,总计520公里,历时6天。用时约占奶奶还乡用时的三十分之一,里程约占奶奶还乡旅程的一半。<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在结束我的行程的前后,我内心挣扎,有不舍,有牵挂,也有无奈和无力之感。<br> 当初来虎头时,我是带着陪伴奶奶的决心来的。我企图穿越到那个年代,陪奶奶一起走,给奶奶壮壮胆,替奶奶分分忧,为奶奶解解愁。有几次,我感觉我的努力几乎就要成功了,就要起作用了。但是,到得紧要关头,空空虚虚的没有抓手,皆是我的自我感觉罢了。<br>我的旅行结束到现在正好一年,我方始动笔写下这些文字。可以说,这一年来我不断地思考,反复地推敲,澄清了不少模糊的认识和观念,当然还有许多是我无法确定的。但至少有一点我认清了,那就是,我无法改变奶奶的命运,哪怕微小的一个细节。正像电脑里的“只读文件”,我可以看,可以读,但不能复制,不能改写,哪怕一个字符也不行。我不相信奶奶的命运是注定的,我相信那是多种选择造就的,而且我们公认,那是最好的结局。但是,一旦成为事实,谁也无力改变。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客,只能看着奶奶一步一步步履维艰地奔波,看着奶奶被人欺负险险地避开陷阱,看着奶奶无助的哭泣,看着奶奶疲惫操劳的身影,看着奶奶身后一串串细小的脚印伸展到天边。我们可以设想奶奶经受多少怕(我总结了不下10种,见6.15导图),会遇到多少困难,要做多少事,要受多少苦,但是我们一样也不能替奶奶分担。那种心情就像想为电影或电视里的人做点什么一样,我们无能为力,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敬佩敬仰感恩以及流一把辛酸泪。<br> 我的行程己经划上了句号。奶奶的还乡之路还有很长很长,接下来,我会尽我所能地讲好奶奶的故事。感谢大家在这一段时日里对我的一路陪伴,以及给予我的支持和鼓励,请继续关注奶奶的还乡之路,谢谢!<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四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夏日炎炎的季节,大约是六月末七月初光景,经过多日的跋涉,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辛酸,还有驱之不去的后怕和心中的余悸,奶奶终于来到了牡丹江市。算算日子,奶奶在回乡的路上已经走了三个月。算算路程,奶奶用双脚整整走了一千里地。这笔帐是我帮奶奶算的,奶奶可能想不起来算算日子和里程,也不一定知道她目前已经走了一千里地、日程近半这个事实。奶奶只知道走,不停地走,奶奶知道走一步就离家近一点,总会有走到家的那一天。</font></h3><font color="#010101"> 一路上,奶奶只能靠着两条腿缓慢行进,背着爸爸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乡村转到另一个乡村,从一个城市挨到另一个城市,其他的行路方式全都指望不上。这样的行程,辛苦是难免的,也是被逼无奈之举,你觉得辛苦也得走,觉得不辛苦也是走,没有谁来照顾你的情绪、看你的脸色。这样的行程,孤独唱着主角,寂寞如影随形,奶奶已经走得麻木了,机械了,习惯了。此刻,奶奶长途还乡,身无余财,已经接近于赤贫,在这种情况下,风餐露宿不说,还经常食不果腹。还有,爸爸身体虚弱,营养不良,隔三差五地要闹一闹小病,今天治好了肚子,明天可能受点凉又要发烧,总之是小毛病不断,不停地折磨着奶奶神经。看着诸多闹心郁闷之事接连不断,奶奶当然高兴不起来,辛酸委屈自是时时陪伴,暗自垂泪的不眠之夜也时有发生。不过,也有刺激的,这是发生在来牡丹江路上的一段经历引出的,奶奶险些遭遇不测,后怕了很长时间。<br> 时间往前推,那是奶奶到达牡丹江的前三天发生的事情。那天清晨,太阳没有出来,天空雾气蒙蒙,大地一片混沌。雾气笼罩之下,高岗处还可看出十几丈远的树和野草,低洼之处两、三丈以外就只能看到一团白雾。虽然是这样的天气,奶奶仍然要赶路,因为奶奶耽搁不起,看着庄稼渐渐长高,不出一个月就要高过人,那时就不能再走了,因此,现在是和时间赛跑,就不能顾及天气的好坏了。没有犹豫,奶奶背着爸爸,沿着出村的小路,不久就走上了铁道。<br> 连日来,奶奶已经习惯了这种走法。出村就能找铁道,住宿也不远离铁道,只要沿着铁道走,即使是下大雾甚至摸黑走路,也不会迷失方向,这一点奶奶心里笃定有把握。奶奶上了铁道,心里就有一种踏实感,就像火车上了铁轨,车头上好了煤和水,下一步就是点火启动哐当哐当地出发了。</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我在铁道上走过多次,两根枕木之间的距离大约是40-50公分,按我的步幅,我在上面走着有些迈不开步,走几步不是过了头就是只搭一个脚尖,除非盯住枕木不放,在那上面走并不舒服。但是,这个尺寸正好是奶奶跨出一步的距离,简直就是为奶奶量身定制的专门道路。再说,那枕木又平整又硬实,无论天气好坏,踩着枕木走都是又干净又省力,还有节奏感,走起来特别轻快。奶奶调整好爸爸的背带,左胳臂挎着包袱,右胳臂挎着一个柳条元宝筐,筐里装些杂物和饮食,奶奶就这样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一步一根枕木地往前走去。<br>浓雾之中,看不出多远,但是能看到眼前的三、四根枕木就不会影响走路。因为,铁轨自会引导方向,两条铁轨之间的宽度尽够一个人自由地行走。现在,奶奶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及时发现铁路上的断裂之处,以及一些枕木缺失的地方,再就是要注意铁道上有什么障碍物。因此,尽管好走,也需要小心的。如果按照惯性一直走一直走,光凭着感觉不去看枕木和落脚之处,那么一个断裂之处就可能是一个可怕的陷阱。奶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教训,曾经在前一段路上就因一脚踏空摔了个跟头,幸好把包袱当了垫背的,奶奶和爸爸才没有受伤,只是奶奶的膝盖硌了一下,不过没有太大影响,疼了两天就好了。这铁道上除了铁轨枕木就是石头路基,都是有棱有角当当硬的建筑材料。再加上夏天里衣服穿的本来就少,就那一层薄布什么事也不顶,有和没有差别不大。如果不慎绊倒了磕一下碰一下,轻则鼻青脸肿,重则头破血流,甚至有伤筋动骨的危险。因此,奶奶虽然心急,但也要控制脚步的节奏,脚踏实地,一步一根枕木地踩准,稳稳地前行。并且,奶奶轻易不敢走神,要目不斜视地在枕木上行走。<br> 正当奶奶专心致志地在铁轨之间的枕木上行走时,忽然奶奶的眼帘里闯入一个像一条大狗的动物。只见那动物青黄颜色,皮毛半褪没褪,在肚子和后背之间有疙疙瘩瘩的毛团吊在上面,它就在奶奶前方两、三丈远的地方,两眼盯着奶奶一动不动地蹲坐在两条铁轨中间。看到这个动物,奶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突然收回了刚迈出半步的脚,稳住了前倾的身体。那动物听到奶奶的喊叫声,略微抬了抬身子,又蹲坐下来,目光在奶奶周遭转来转去。它似乎是在判断着形势,评估着双方的实力,寻找奶奶的弱点想要伺机进攻,又似乎是在研究自己是该坚守在这里还是让开道路给人家行个方便。那一刻时间似乎又停止了,空气凝固了(仿佛又记起奶奶面对坏人的时刻),奶奶看那动物有些像狗,但细看又不像,狗一般都怕人,人喊一声或者蹲下来拣块石头扔过去,狗会汪汪汪地叫或者跑开。而这个动物在奶奶下意识的喊声中并没有做出狗的习惯动作,那么,奶奶心里急速地思考着,这能不能是狼啊?都说狼和狗是一家的,长的像,但也有一些区别。再加上,狗会摇尾巴,狼从来不会摇尾巴,还有一个特征是狼的眼睛发直。想到此,奶奶感觉头皮发紧,似乎有冷汗油乎乎地就要淌下来了。这些特征都符合眼前的动物,但奶奶不能确定它是狗还是狼,奶奶决定先试探一下。于是,奶奶把柳条筐交到左手,轻轻地弯下腰去,目光锁定着那只动物,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捡起一块四棱石头握在手里,然后,突然站直身子,作势投掷石块的姿式,口中大喊:“臭!臭!臭!”(我们家乡吆喝狗冲锋的口令)。凝神看去,奶奶发现那头动物并没有掉头就跑,但也有所动作,只见它后腿站了起来,前肢前伸,头肩下沉,摆出一付要进攻的架式。这不是狗,一定是狼了。奶奶虽然没有看到过狼,但是听人说过狼和狗的区别,再看看这种情形,已经做出了判断,冷汗随之冒了出来。怎么办?危险时刻最是考验人,关键时刻要冷静,奶奶不住地告诫自己,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想出好办法应对危机。奶奶迅速地在心里盘算着:不能进,进行就后引起狼的野性,直接交锋;也不能退,一旦退后,狼就可能乘机扑上来,它也是欺软怕硬的,见你后退,以为你怕了,它就要逞强欺凌你。如果它扑上来,奶奶拿什么和它搏斗啊?这时,那狼也在犹豫,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还是直直地盯着奶奶不动。奶奶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直视着那狼,如果有人恰好看见,一定能看到奶奶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不然的话,怎么能和狼抗衡,两下里形成僵持的状态呢?<br>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头狼很有耐性,或者是不饿吧?也或者是没有取胜的把握,在寻找奶奶的破绽吧?也可能是在等着同伴前来助攻?所以按兵不动。相持到后来那狼索性又蹲坐下来,回复到刚开始的状态,但目光始终不离奶奶左右。也许是狼的伪装,据说狼非常狡猾,既能装熊也能骗人,对付起其它动物来就像猫捉弄老鼠一样轻松。眼下,不管是它耍手段,还是有耐性,奶奶是不能和它打持久战的。对于奶奶来说,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多对峙一刻,奶奶的力气就损耗三分,奶奶和这匹狼耗不起。特别是在这大雾天气里,这荒郊野外的,人都碰不到一个,向谁去求救啊?奶奶快速地思索着怎么应付这狼,好快一点离开这是非险恶之地。<br> 又过片刻,看那狼似乎又安静下来,但也没有让路离开的迹象,于是奶奶开始了慢慢地行动。奶奶先是把把柳条筐交回右手,把石头的尖朝外攥在手里,指着那狼,像端着一把手枪,瞄准那狼的两眼之间,然后,奶奶慢慢地向右侧移动了半步。那狼有些好奇奶奶的举动,目光随着奶奶的移动转了一下。稍停了一会儿,奶奶又向右侧移动了一步,跨出了铁轨,然后,慢慢地把左腿移到铁轨外面。那狼依然是目光跟随,但身子未动。于是,奶奶又慢慢地向右前方移动了一步,两步,三步,就像画圆一样,奶奶以那狼为圆心,慢慢地划了一个半圆,又回到了铁轨旁边。这时,奶奶和狼没有拉开太长的距离,但是,方位却变了180度,那狼和奶奶仍然是面对着面,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地互相戒备着。<br> 进行到了这一步,那狼有些迷惑不解,依然没有行动。但奶奶可不犹豫,又采取了下一步行动。奶奶这次不是围着狼画圈儿,奶奶现在开始走直线了。奶奶慢慢地向后退,一步,停下,再退一步,停下,观察一会儿,再退两步,三步,五步。确认那狼仍然没有动弹,奶奶便转过身来轻轻地往前走,走一步一回头,然后,走两步一回头,再往后,走三步一回头,耳朵始终紧张地听着后面的动静。奶奶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当那匹狼被远远地抛在她的身后,一点影子也看不清的时刻,奶奶撒腿飞快地跑了起来,手里的石头还紧紧地攥着。奶奶边跑边回头张望,那狼没有追上来,于是奶奶继续跑,咬牙向前跑,直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上不来,下下不去,憋得奶奶心口剧痛,喘不上气来。<br> 再不停下,奶奶就要窒息了。背上的爸爸和包袱仿佛有山那么重,压得奶奶的气管两壁紧紧地贴在一起,似乎容不下一个空气分子通过。奶奶只得慢下脚步,调整几次呼吸也没有缓解窒息的感觉,只好停下来蹲下身子,把筐和包袱扔在地上,长长地喘几口粗气,这才感觉好些。可是,奶奶忽然觉得有头皮发紧,虽然看不清远处,但似乎感觉那狼已经追过来离得不远了。奶奶想站起来继续跑,可是两腿发软,使使劲儿没能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这危急时刻,爸爸的哭声传进了奶奶的耳朵。早不哭晚不哭,偏偏这个时候哭,这不是添乱吗!这要是小孩的哭声把狼引来,咱娘俩都得让狼给吃了。奶奶焦躁地想着,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砸向铁轨,当!一声巨响震撼耳膜。奶奶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两手迅速各抓一块石头拼命敲响铁轨,当当当当当当……这巨响声淹没了爸爸的哭声,也掩去了狼追来的声音(如果有的话),也使奶奶渐渐地平复了呼吸和紧张的心情。奶奶想,据说狼怕火和大声的响动,这铁轨发出的巨大响动,像放枪的声音,而且沿着铁轨能振动传出很远很远,一定会把狼吓跑的,即使吓不跑,它也不敢靠近铁轨了。<br> 就这样,奶奶不住手地敲着铁轨,也趁机休息了一会儿,刚刚觉得有些力气了,又快步地向前走去。疾走的同时,奶奶仍然放不下心来,于是边走边回头,一边用心听着后面的动静,实在感到疑惑不安了,就拣一块石头敲几下铁轨,给自己壮壮胆气,接着再走。如此敲敲走走,走走敲敲地,奶奶就走到了下一站。<br><br> 遇到狼这件事儿当时使人惊心,过后使人后怕,越想越怕,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心有余悸。奶奶到了牡丹江时,心里还在敲着鼓,看到小狗从路上跑过都会条件反射似的立即浑身崩紧。但是,人不能总沉浸在过去的情绪之中,不能总是吓唬自己,奶奶暗自告诫自己,必须面对现实,面对严峻的形势,把当前的问题解决好。<br> 奶奶的现实问题依然是先解决食宿的问题,然后再解决路费的问题,还有就是得打听坐火车这事儿,如果能坐上火车,回家就快了。当然,如果能有爷爷的消息,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一路上,奶奶再也没有得到有关爷爷的最新消息,没有消息已经不再能够打击到奶奶了。再说回到奶奶目前的处境,眼下已经进入夏季,田野里庄稼长得有一人多高,奶奶不准备在这样的季节里行路,特别是有了遇到狼的经历,到现在还不免心惊肉跳的,就更不想贸然行路了。因此,在这里,最好住一段时间,然后再琢磨回乡的事情。<br> 打定主意,奶奶立即行动,先找住的地方,再找些活儿干。于是,奶奶在此安顿了下来。</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我不想也无法详细描述奶奶在牡丹江住了多久?具体干了些什么活?经历了哪些困难和挫折?这些我都交待不清楚。因为我不能确定有一件事是发生在牡丹江市,还是发生在鸡西市?抑或是在吉林省的扶余县或者是德惠县?就连长春市也有可能。那就是奶奶曾在大烟馆里打过工,给人家擦拭烟具和洗衣做饭。据说奶奶在那里干了几个月的活儿,这是奶奶还乡途中停留最长的一段时间,也是对于我们来说最神秘的一段经历。我还听说,在大烟馆打工期间,奶奶和烟馆的老板娘相处得很好,很可能有互拜干姐妹的情谊,以致奶奶回到娘家后,那老板娘还和奶奶互通书信,保持了很长时间的联系。由此推断,奶奶在这段时间里,可能没有遭受太多的磨难。但也不排除生活中充满辛酸和辛苦,毕竟是出门在外,奶奶要靠出卖劳力换取盘缠,要求人家赏一口饭吃,要看人家的眼色行事,怎能和守家在地的相比呢?<br> 奶奶的经历我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其他的只能靠想像和推断了,我想过多地去演绎奶奶的经历。下面我再说说地方上的事儿。我为什么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发生在牡丹江呢?那是因为,1945年8月15日以后,该地及周边地区是咱们共产党组建的政府接管过来,换句话说,早早地得到了解放,已经是解放区了。按我的理解,共产党政府治理下的地方,大烟馆是难以长期立足的,即使存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营业,它可能从地上走到地下,偷偷摸摸地买卖。按时间计算,奶奶到牡丹江市应该是在1946年的夏秋之际,那时政府已经接管该地一年有余,早就应该是秩序井然有条不紊了。那原来的大烟馆说不定早就关闭,开烟馆的不是被镇压就是被抓起来或者跑路了。我不敢确定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从来没有听奶奶亲口说过这件事儿。如果奶奶说过在哪里的大烟馆干过活,遇到什么黄脸瘦猴一样的大烟鬼,遇到了稀奇古怪的事儿的话,相信凭我的记忆力是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至少能记得是在哪里或者那烟鬼的故事吧?<br> 在奶奶这里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线索,我倒是听别人讲爷爷的故事时听到与大烟有关的事情,这或许可以为奶奶曾在大烟馆里给人家打工提供一个佐证吧。<br> 据说我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奶当年曾经抽大烟。那是在爷爷七、八岁的年纪吧,每当没有烟抽了的时候,太奶就打发爷爷拿钱去买烟土,爷爷是太奶的小支使也是小拐棍,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买回一些烟土烟泡什么的让太奶云山雾罩地过几天瘾。人们常说,抽大烟就相当于烧钱,养成了这一口瘾,你就是有多少家当也不够败坏的。果真如此,太奶把家里的东西能抽的都抽了,能卖的都卖了,能抵的都抵了,能当的都当了,最后抽得卖无所卖,抵无所抵,当无所当,家徒四壁。到后来,太奶犯烟瘾的时候已经是一文钱也无,向人家佘也佘不来,向人家借人家也不借给,只能忍着,忍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忍不住就哭,哭不解气就拿爷爷撒气。话说太奶闹饥荒犯烟瘾的时节,眼看着就是春节临近了,太奶家穷得无力办年货,不仅如此,甚至吃喝也接济不上了,太奶于是就大哭大闹,就骂爷爷不孝顺,逼着爷爷去想办法。令人惊奇的是,爷爷竟然像变戏法似地到集市上买了年货,大包小裹地回到家,安抚了太奶那颗焦躁的心,和太奶过了一个有米有面有滋有味的大年夜。<br> 原来,爷爷在平时给太奶买大烟的时候,每次都省下一两文钱,偷偷地藏在一个墙洞里,日积月累就是一笔数目不小的财富。等到家里山穷水尽了,爷爷才拿出这笔钱来救急。<br> 由此可见,爷爷从小就挺善于经营,从小就熟悉抽大烟的全套程序或业务,因此,七、八岁时就能当了太奶的家,靠的就是那份精明吧。我想,娶了奶奶以后,爷爷是不会保留这门手艺的,即使没让奶奶亲身实践,但至少能让奶奶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吧。因此,奶奶到大烟馆打工是有知识储备的,是有手艺在身的,是有备而来。再加上奶奶心灵手巧,显然非常胜任这项工作,才能得到老板娘的赏识,才能干得那么长久。更主要的是,奶奶在大烟馆打工期间,挣出了路费,也挣出了衣服被褥的钱,为奶奶之后的行程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五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很抱歉,不能把奶奶在大烟馆里打工的详细情况写清楚,也不能确定奶奶在那里具体干了多长时间的活儿,甚至,这个大烟馆是在哪个城市都难以确定。以至于我自己都有些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如果不是经过XX市途中看到一块牌子,我可能心里就更没有底儿了。那天,我正骑行在路上,忽然在一片林边发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禁止种植罂粟。罂粟就是鸦片,就是大烟。这块牌子透露了一个信息:政府不让种植大烟,换句话说,这里可能曾经有人种过大烟。再联系解放前,那时没有政府的管制,种植大烟是大有可能的。那么,有人种大烟,就会有人抽大烟。反之亦然,有抽大烟的,就有种大烟的,这是一种供求关系吧!如此想来,存在烟馆和奶奶在烟馆打工的事情就有些顺理成章了。现在,如果有人问我,这是真实发生的吗?我可以肯定地回答,真的,肯定是真的。但是,如果问我具体的细节和过程,那我就说不太清楚了,难免尴尬。</font></h3><font color="#010101"> 如果仔细推敲,不难发现造成我尴尬的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两个:第一个原因是年代久远,资料不全,再加上我的记忆错误或散失,丢掉的这一部分我要靠推理和想象来补充。因此,有些情节就连贯不起来,甚至是互相矛盾的,不能自圆其说。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时间一长,很多东西都不是本来的事实,而是经过修饰的或者改造的“事实”呈现出来,有的可能已经与当初的事实有天壤之别的了,但是,大会很肯定地告诉你自己,这就是真的,就是当初的事实。第二个原因是奶奶可能怀有隐衷,有一些事情奶奶宁肯烂在肚里,也不能告诉我们,甚至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一种可能是我们还小,奶奶即使说了,我们也不理解,所以当时不说,以后到了可以说的时候已经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一种可能是担心说出来了对自己和家人会有影响。比如爷爷的失踪至今仍然扑朔迷离,究竟是走失了,还是爷爷参与打仗被抓或被打死了,始终是一个迷团。据我的猜测,奶奶可能没有得到爷爷死亡的确切消息,但是,奶奶肯定知道爷爷在那之前都做了什么事情,之后要做什么事情,以及爷爷在防空洞中离开奶奶的具体原因。而这件事儿可能对家人有影响,所以,奶奶要自己封口,不能对别人说,对我们也不能透露。在奶奶回到娘家以后的岁月,特别是“文革”的那些年,家庭出身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一句话不相应就有可能带来无穷的麻烦,甚至有牢狱之灾。因此,那时人人自危,噤口不提当年往事是保全身家的良策,这在当时不仅是城里,在农村也是适用的,农村阶级斗争的形势也非常严峻,丝毫不比城里差。对于这一点,老一辈人是深有体会的,年轻一代如果想了解那时的情形,可以看看文革题材的文学作品,就会知道那时这类事情的严重性了。还有一点就是,像是在大烟馆里打工这样的经历,在当时和之后的时代里,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值得炫耀,不但不值得炫耀,如果被人宣扬出去,还可能成为人生的污点。另外,在奶奶的打工生涯里,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奶奶的身份比家奴仆妇强不了多少,如果论地位肯定是最低的,说不得要受人呼来唤去,使来使去,不说任人欺凌,最低的尊重也不能有所保证,辛酸凄苦自是不能少了的。以奶奶内心那么刚强的性格来判断,如此艰难遭遇,也不能不低头忍受,有血有泪大抵是强自咽下,自我排解,顶多也只是和自己的母亲或姐妹倾诉一番,倒倒心中的苦水,顾及身份颜面,绝不会向外人道。奶奶在大烟馆打工的这条信息,我是通过奶奶的兄弟姐妹那条渠道得到的,而不是从奶奶的口中得到的。这似乎也证实了我上面的猜测,奶奶是在处理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是明确的,什么事可以对什么人说,不可以对什么人说,奶奶分得特别清楚,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坚决留在心底,这也是奶奶的一贯原则。也因此,爷爷奶奶的历史和经过没有受到审查,父亲顺利地通过政审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还做了村支部书记哩。客观上讲,这应该得益于奶奶的严谨和理智。<br> 总之,在1946年6、7月份到当年的10月份期间,奶奶是停留在一处达数月之久,期间主要是在大烟馆里打工。等奶奶再次出发时,奶奶第一次坐上了火车,走了几百里路,虽然历经艰难困苦,但离家是越来越近了。离家越来越近了,奶奶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希望的。</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初次坐火车的情形我也没有记忆,是根据大姐给我们讲的整理出来的。大姐说,当年奶奶背着爸爸坐火车,严格的意义上说不叫“坐”,而是“站”,或者叫“挤”更合适些。不知是什么原因,坐火车的人特别多,火车来了,大家一拥而上,能够挤上火车的就是非常幸运了,也应该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我想那火车票价不会低于前些年“春运”时的“黄牛”票价。因为奶奶背着爸爸站在车厢里,座椅椅背和行礼架上挤得满满当当,过道上拥挤不堪,几无落足之地,人们就像蒸豆包一样紧紧地靠在一起,奶奶的前后左右全是人,根本转不了身,更别指望有个座位了。大姐说,在火车上奶奶想喂给爸爸从山上摘来的野果时,是从肩膀上伸过手去,摸到爸爸的嘴,再把野果塞到爸爸嘴里,让爸爸咂咂滋味。至于把爸爸放下来,好好地喂喂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见当时坐车该有多么难了,可怜我奶奶凭着弱小的身子还背着孩子,她是怎么挤上火车的,又是受了多少的苦啊!别的我不说,只是孩子都放不下来这一件事就有很多的麻烦。在那种情况下,爸爸饿了吃不上奶,只能由奶奶喂一点野果或干粮充饥,还是从肩头背过手去喂,饥不饥饱不饱的哪里顾得上?那么,爸爸有屎有尿的,也只能在奶奶的背上拉尿了,湿不湿脏不脏的哪里顾得上?如果坐车时间足够长,严峻的问题就来了,大人也需要排泄,一旦有了三急,憋的时间长了会伤了身子,实在憋不住了,拉尿到裤兜里也是不由自主的,因为你别无选择。想一想那情形就令人心颤,那份难堪,那份尴尬,那份糟糕的感觉,岂是常人能忍受的啊!特别是对于年轻一个女子来说,碰到这种情况,简直会要了人命啊。让我为奶奶祈祷,但愿奶奶没有碰上这样的情况,顺利地到家吧!<br> 奶奶还乡途中第一次坐上火车的时候是秋季,这个没有疑问。但是,奶奶是从哪里坐上火车,到哪里下的车?这件事没有定论。还有一个有歧义的问题是,奶奶到了牡丹江以后,她是走的哪条路线?或者说坐火车经过哪里到达哪里?这也不能肯定。我从奶奶最先走到二姨奶家这个事实可以做出倾向性的判断,奶奶应该是至少到达了德惠县(现德惠市),甚至是到达了长春市,然后从东向西,或从南向北而行,最后回到了娘家。因为,我二姨奶当时住在孙敖子村(现农安县哈拉海镇孙敖村),我奶奶是最先到的孙敖村,在那里见到了回乡的第一个亲人一一我二姨奶。可是该村在我们老家的东南部,按说奶奶不能过家门而不入,一定是先到的家的东部或南部,然后,拐了个弯儿向家的方向走的。</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故事讲到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悬念,奶奶在这一段时间,既像在这儿,又像在那儿,似乎是奶奶在我们的视野里失踪了,也可能是奶奶她自己迷路了。<br> 奶奶那时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奶奶那时还不识字,指引奶奶还乡的只有铁道线。不像我的旅行,我有地图,我学过中国地理和世界地理,我还有手机导航,可以精准地找到一个村庄的一条小道甚至某某家的大门。而奶奶除了沿着铁道走,没有更好的办法。在向别人问路方面,也有诸多限制。那时还比较封闭,人们轻易不出门,走南闯北的人那更是难遇,即使问到明白人了,也不可能指出多么具体的路线,只是个大方向而已,临到岔路口时啥用也没有。因此,在找不到铁路可引领方向的日子里,奶奶究竟走了多少冤枉路,谁也说不清楚。<br> 奶奶这一次的迷路似乎也不是真的迷路,而是走近道还是绕远道的区别。如果让奶奶选择,我想奶奶当然要选近道来走。但问题是奶奶没的选择,或者奶奶也意识不到她要走的路有两条甚至三条,有的远有的近,奶奶尽可从中挑选一条近路走。如果能知道这些,奶奶可能早就到家了。<br> 我想问题可能出在坐火车这件事儿上。据我所知,从黑龙江到吉林,有两条铁路线经过或靠近奶奶的娘家。一条是扶余县经德惠县到长春市,一条是邻近扶余县但不经过扶余县的长白线(长春市至白城市,不清楚那时铁路线的名称),可直达奶奶娘家附近的小站。<br> 显然,奶奶走的不是长白线,而是走的扶余一德惠一长春这条线路。这样,客观上就绕了一个大弯,为多走这些路,也延长了奶奶回娘家的许多时日。</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在奶奶坐过火车之后的行程中,有一件事必须得提一下,这就是穿越封锁线之事。那时的形势是,黑龙江省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解放了,是在共产党政府的领导之下,而吉林省这边大部分地区特别是城市,还是国统区,由国民党军队控制,比如长春市直到1948年10月19日才得以和平解放。奶奶还乡是要跨越解放区和国统区的,这一跨越虽不像跨越国界那么难,仍然会困难重重的。我晃忽记得,奶奶是跟随一大群人摸黑穿越的“封锁线”。也不知道我的记忆准不准,还是把它与我岳母当年在长春“爬卡子”之事混淆了。事实上,封锁线是国共双方互相在军事上戒备的缓冲带,对老百姓开枪的事情说不准有没有,没有的可能性更大,但至少奶奶那次跨越是没有遭到攻击。不然的话,我们张氏家族又走到了危险的边缘了。<br> 奶奶是经历过战争的,一年前虎头的轰炸和苏联红军与日军激战的枪炮声还时时在耳中轰鸣。奶奶难以忘记战争中残肢断臂的惨景,也难以忘记战后家里断壁残垣以及被掠夺一空的悲凉,更难以忘记生离死别的亲人。如今,要跨越这道封锁线的想法,立时勾起了奶奶对那场战争的残酷的回忆。奶奶颤抖了,奶奶害怕了,奶奶犹豫,奶奶彷徨,奶奶怕噩梦般的悲剧重演。奶奶知道,刀枪不长眼,在过关卡的时候,一旦被发现,机关枪一响,十人九不还。奶奶害怕被发现,奶奶害怕被枪打中打死,奶奶已经没有了家,失去了爷爷,奶奶不能失去爸爸,或者失去自己,那样的话,爸爸也不能独活。因此,在过关卡之前,奶奶犹豫徘徊了许久,也进行了内心斗争许久,是进还是退还是等?进,必然要冒很大的风险,甚至有失去生命的危险;退,还能退到哪里呢?哪里都不是家的所在;等,又在哪里等?哪里有你的庇护之所啊?再说谁知道需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是尽头?奶奶衡量来衡量去,不能定夺,真是左右为难。<br> 人生无常,人生的机运也是无常。突然发生的一件事促使奶奶做出了决定,奶奶要冒险闯关。那是一个阴冷的下午,奶奶随着一大群申请过关的群众等在关卡前,已经好几天了,迟迟没有放行的命令,人们只好静等。前几天奶奶都是傍晚离开,回到附近村子里借宿。这天,借宿的人家表示不再接纳奶奶了,说是上面查的严,不让随意接待流民。无奈,奶奶和爸爸又得露宿了。时近秋末,头场霜已经下过,天气转凉,野草低伏,树叶枯黄,旷野一片凋零,露宿的人啊,又得有一场好罪要遭了。<br> 雪上加霜的事情专找失意落魄之人。奶奶当晚找了个离人群不远的山沟休息,娘俩把能穿的都套在身上,能盖的全都捂在身上,借以抵抗夜晚的清寒和霜露。起初,奶奶久久难以入眠,只在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却发现身边装食物的小筐不见了踪影,还有爸爸的一床小被也不知去向。奶奶起身寻找,周围都找个遍也没有一点踪迹可寻。这是失窃了,奶奶确认了这一事实,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丝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奶奶暗自责备自己,怎么睡着了呢?若是挺一挺别睡过去,保持清醒的话,东西就不会丟,这吃的没了,上哪儿弄现成的去?娘俩又要为肚子犯愁了,这盖的也差点全没了,上哪儿能倒腾来?弄得不好,娘俩晚上得冷个好歹。再进一步想一想,又有些后怕,东西能被惦记到,人也同样能被惦记到,真要是让那个恶棍给盯上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去见人啊?想到此,奶奶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了。<br> 经历了被盗之事,再加上几个初识同乡人的串联,奶奶决定晚上随他们偷渡关卡。<br> 算奶奶幸运,也算我们全家幸运,奶奶顺利地过了关。当时,奶奶和六、七个同乡一起,第二天傍晚绕到离关卡一里多远的树林里静静地守候,直到黎明时分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时候才悄悄地行动,跨过没有明显界限的封锁线,就算是来到了国统区。过了封锁线之后,人们就各自分开走路,各奔他乡了。<br> 经过研究,我认为当年奶奶偷越关卡的地方应该是扶余县至德惠县之间,或者是以松花江为界也未可知。因为,除了那一带,东北面是解放区,西南面是国统区之外,在奶奶返乡的路线中,再没有了国共两党的封锁线了。我没有实地去考察那一带,也没有查到史料记载,可能与奶奶当年真实的闯关地点和时间上略有出入。但是,考虑到说故事也不用太讲究细节,不用太精准,把事情说明白了也就达到了目的,再加上,奶奶闯关成功,有惊无险,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关于闯关,我就一带而过,到此打住吧。<br> 在那之后,奶奶又历经坎坷,在路上奔波数日,中间停留时就帮人家干活,换得吃住。那时,爸爸已经快一周岁了,在奶奶帮人家扒苞米的时候,爸爸在苞米堆上爬来爬去,高兴了就咯咯地笑,并且已经开始学说话了,会看大人的脸色,很招人喜欢,因而受到了不少优待。<br> 走啊走,走啊走,奶奶终于在阴历九月中旬来到了孙敖子村,见到了娘家的第一个亲人,我二姨奶也就是奶奶的亲二姐。我在此郑重宣告,奶奶的“千里走单骑”终于与家人接上了头儿,再加上15里地,就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br> 奶奶背着爸爸来到二姨奶家门前,奶奶看到一个年轻媳妇,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喂猪的二姨奶,于是上前喊到:二姐,你是不是二姐呀?二姨奶听见人喊,回过头来打量着来人,见一个披头散发、老疯子般的一个女人背着孩子对她说话,二姨奶说你找谁呀?奶奶说,二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老张啊,我是你四妹啊!二姨奶仔细地端详奶奶好一会,方才认出这是奶奶,二姨奶竟然坐地上站不起来,于是手脚并用爬着来到了奶奶跟前,二姨奶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你可回来了!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的?你这两年都在哪儿了?你咋整得这个样啊?你姑爷呢?这是你的孩子吗?奶奶说我没死我回来了,我走着回来的,我……于是两人抱头痛哭。<br> 第二天,二姨奶托人给二龙山我太姥爷家捎信。第三天,太姥爷赶着马拉爬犁来接奶奶回到了娘家。奶奶回家之后不几天,就到了爸爸的一周岁生日。奶奶从清明走到十一月初,回乡之路历时近七个月,从虎头走到二龙山的路程约有2000里。从此,开创了我们张氏家族的门庭。<br> 至此,爷爷仍无下落。<br> 1980年前后,我五姨夫爷和他家我二表叔受奶奶委托,也是受大队指派,要对爸爸入党进行外调,二人去虎头对爷爷的下落进行了查访。他们在虎头没有查到有价值的线索,在虎林县铁路局找到了一位退休老工人,他曾是虎头火车站的厨师,和爷爷是同事。据此人讲,8.15之后就没见到过爷爷,称爷爷可能是被炸死了。<br> 五姨夫爷和二表叔回来后向奶奶作了交待。后来,爸爸入党外调材料上有关爷爷的结论是,被炸死在一棵大榕树下。<br> 又过两年,爸爸和弟弟将太爷太奶的坟茔迁到我老家的南沟子墓地,同时给爷爷修了一座衣冠冢,在小棺材里安放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有爷爷的名字:张金。<br> 1988年冬,奶奶逝世,享年61岁,与爷爷衣冠冢合葬。奶奶自19岁守寡,用42年的岁月等候爷爷,相信他们的在天之灵定会相聚了吧!<br> 奶奶的名字叫佟瑞霞。<br> 至此,奶奶还乡的故事就讲完了。按我当初的设想,我还应该讲一讲奶奶回到太姥爷家之后的初始几年的生活。下面我做一下简要的交待,以便大家对奶奶还乡之后的生活有个大概的了解。<br> 在那种艰难的岁月,太姥爷家是一个大家族,解决一大家子的温饱问题就很不容易了,再拉扯奶奶母子(太爷家全无能力接收奶奶母子,奶奶只在头几年的年节时回去过一、两趟,后来就基本不再回去。),这为太姥爷一家增加了很多经济负担,不知老人家有多么为难啊?<br> 尽管困难,尽管为难,但是,血脉相通,亲情紧密相连,奶奶母子不仅没有挨饿受冻,而且还受到优待,托亲戚们的帮助和照顾,奶奶和爸爸生活无忧,爸爸得以长大成人。<br> 奶奶回来后,既无田地,也无产业,又无财产,奶奶要自谋职业,以养家糊口。经人介绍,在亲戚的帮助下,奶奶得到了一学手艺的机会,跟着前村一个老裁缝学习缝纫。学习期间,得到三姨夫爷、五姨夫爷的照顾,他们指派李二子、孙四儿等半大孩子接送奶奶上下“学”,使奶奶全程处于保护之中,安全地在两村之间行走。在之后的岁月里,亲戚朋友们特别是以姨奶、舅爷为主的各家联合起来,织就了一张强有力的保护网,把孤儿寡母的奶奶和爸爸罩在安全网里,从不疏忽,从不推脱,尽职尽责,真正起到了保护监护作用,直到爸爸成家立业。<br> 学成后,奶奶在家里开了一间成衣铺,支撑起生活。先是在大队里挣工分,年终以工分换口粮和分点现金;后来是交一些“任务钱”,相当于交税或者是给国家交些利润;再后来就是自己独立经营,算是干个体户吧。<br> 奶奶供爸爸上学上到初中毕业,因经济困难,爸爸都已经考上了高中也没有办法,只好辍学回家准备学一门手艺。爸爸跟一位张姓老中兽医学医,学成之后在大队里当了一名兽医。<br> 奶奶回来后,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在五姨奶家房子西侧依山墙盖了一间偏厦子,定居于此。奶奶爸爸在此大约住了13年,直到爸爸结婚前,两样是在大家的帮助下,盖了两间土坯房,开始了独立生活。此前,太姥爷家也从二龙山村搬到新立村居住,两家前后趟街,相隔半里地,走动起来很方便。我老家的房子几经翻建,仍在原址,把原来东院的邻居家房场买进,院子扩大了一些,现在是四间砖瓦房,另加几间厢房,现由弟弟居住。<br> 让我再一次感谢亲朋故友对奶奶的帮助,对我们家的照顾,如果没有你们的大力扶持,就不会有奶奶爸爸的昨天,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谢谢!<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十六章</font></h3><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家乡,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就应该结束了。但是,我自己总觉得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交待清楚,还有一些想法表达的不够充分,很有必要再做一点补充,索性再写一个后记,把未曾说尽的尽言之,未曾点明的大白之,未曾完成的补充之好了。</font></h3><font color="#010101"> 先说说我此次旅行的隐含的只字未提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长期以来困扰着我或者说是折磨着我的精神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的父母相继去世对我的打击。我们的父亲于十年前去世,母亲也于两年前去世,这个世界上最亲的长辈们相继离开了我们,我们从此孤独。没有了双亲,我们就没有了精神依托,就要自找出路,自谋生路,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在我看来,孤独意味着没有了依靠,孤独还意味着自觉成长,孤独也意味着责任和使命。没有依靠,就要独立自主,就需要心灵成长,当然,继承和传扬老一辈的传统也是使命所在。<br> 考察我的心路历程,我的心病就是孤独所致,我的磨练和学习就是独立的过程、成长的过程。你可能不理解,通过这样一个人的旅行,我要承担起什么责任?还有要完成什么使命呢?我想,除了纪念奶奶千里还乡的壮举以外,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是寻找爷爷的下落。对,是试图去揭开近70年的爷爷失踪之谜团。虽然没有最终实现,但是我当初确实是抱有这种心愿的。<br> 你有所不知,我爷爷失踪这么多年来,除了我五姨夫爷和二表叔去过一次虎头,那还主要是为了爸爸入党外调的事,再没有人去打听过爷爷的下落。对此,我很纳闷,我曾多次想过这件事,感到这其中有不少费解的地方。按常理来说,奶奶回乡之后,国内战争还没有结束,社会还不安定,奶奶孤儿寡母的可能不好外出寻夫,没有寻找爷爷这倒是有情可原。可是,后来到1949年全国解放了,没有兵荒马乱,没有胡子响马,社会安定了,可以出行了,奶奶为什么还是没有亲自或者托人去寻找爷爷的下落呢?还有就是,到了六七十年代,爸爸已经长大成人,有文化有阅历了,可以走南闯北了,奶奶为什么不让爸爸去寻找爷爷的下落呢?这是我很不理解的一件事情,很长时间也想不通,至今我也没能得出合理的解释。<br> 多年来,奶奶给我们的印象是,做事干脆利落,从不犹豫拖沓,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认真对待,一丝不苟,雷厉风行。但是,在对于寻找爷爷这件事上,我却没有发现奶奶的这种做事果断的风格。或许,奶奶当初就做出了决定,不再寻找爷爷了吧?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派人去找爷爷,这是早就想好了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是错怪了奶奶。很有可能,奶奶当年就已经相信爷爷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再见到爷爷不抱有希望了。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才没有对外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次奶奶委托五姨夫爷和二表叔去虎头外调,应是无奈之举,因为爸爸要入党,对爷爷的下落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然的话,会影响到父亲的前途的。至于后来为什么不派父亲前去寻找,那可能是奶奶干脆就没那个意思,早就断了那种想法。父亲是个大孝子,奶奶不让干的事情,他轻易不会违背奶奶的意愿的,哪怕是日常小事都是对奶奶言听计从的,何况这是这样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呢!他就更不会违背奶奶的心意了。如此,似乎就可以解释过去了,奶奶认定了爷爷已逝,那还费事去找什么呢?到了后来,奶奶去世后,父亲也没有去虎头寻亲,父亲直到去世也没有再踏上过虎头镇他的出生地。在我的观念中,父亲有很多机会和条件去虎头的,父亲去过北京、山东、和江浙一带等许多地方,这些地方都比虎头远得多了,就是没有去虎头,这一点我很不理解。很遗憾,父亲在世时,我没有和父亲探讨过这件事情,其中的真实原因就不得而知了。就是针对这一点,我说我要完成一项使命,即:替父亲去寻找爷爷的下落。这是我自己的理解和做为一个儿女的心意,并没有谁命令我,甚至就连母亲也没有表露这层意思。我的想法是父亲生前应该去一趟虎头,不仅是为了寻找爷爷的下落,也可以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出生地这个目的。我们懂事之后,如果离开了故乡,有谁不怀念家乡,有谁不想重回出生之地呢?有条件当然要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如果一生都没有再探访过出生之地,那该有多么遗憾啊!但是,机缘不巧,或者是阴差阳错,或者因为那是奶奶的伤心之地,父亲没有实现这个愿望。那么,就由我来好了,由我做代表,我来把这个任务完成吧。我去寻找爷爷的下落,我去寻访爸爸的出生地,我去接纳那些与爷爷奶奶以及父亲密切相关的信息,我去做一个使者,去做好链接,最后,使我们家族气息交融、贯通。我坚信,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br> 我觉得这是我的使命,经过这一番努力,我做到了,或者说部分地完成了任务,实现了心愿。不仅如此,我的亲朋好友都认同我的这种使命感。在我结束行程之后不久,我们“佟根同源”微信群第一次聚会就在我们老家我弟弟家里举办了,前来参加的亲人达70人之多,大家同聚一堂,把酒言欢,共叙亲情。聚会中,亲人们还在饶有兴味地谈论我的寻亲之行,感慨良多,钦佩有加,把我捧得像英雄一样。他们说,理应如此,早该如此,你做得太对了,你做得太好了,如果你奶奶天上有灵、地下有知,她一定会高兴的,你爸爸也会高兴,看来你奶奶真的没有白疼你。<br> 在前面我的行程中,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说,现在既然提到使命这一话题了,就可以把这件事情说一说了。早在行前我就已经计划好了,要从虎头镇带回来一点东西以做纪念的,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相好带回些什么东西合适。我曾经设想带回来一包虎头的泥土,一瓶虎头的水,再挖一棵虎头的小树一起带回来。我是这样打算的,准备我回来的时候,把树栽在爷爷奶奶的墓地,把土和水洒在爷爷奶奶、父母的坟头。可是后来我就此事向几个长辈咨询了一下,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样好不好,是否吉利,思来想去,后来我就打消了带这些东西的念头。不过,最终我还是带回来了一瓶乌苏里江的江水,交给弟弟,让他酌情处理吧。我并不迷信,在我看来,这瓶水只是一种象征,既可以是我旅行的纪念,就像到海边捡些贝壳和好看的小石头,也可以是我怀念爷爷奶奶的纪念物,当作一种祭品来用。根据物质不灭定律,说不定,那瓶虎头的水里就包含了爷爷奶奶的一个细胞、分子、原子或者一丝信息呢,那么,只要有一点点,也能够弥合爷爷奶奶这么多年分离造成的裂隙,如果他们地下有知,在天有灵,这一点点的信息就足以促成他们的团聚吧!但愿如此。<br> 说到这里,我不想说什么生死不渝的爱情,也不想说什么海枯石烂的盟誓,我认为那种理想意味很浓、模式化的婚恋情节,更适合于在故事中出现,而不是在实际生活中上演。奶奶对待爷爷的态度和行为,我不愿套用以上的模式,我更愿意相信奶奶是信奉从一而终为爷爷守寡一辈子的想法。守寡,虽然只是两个字,但里面却包含了诸多的辛酸、痛苦、孤独、无助和艰难,是人生更确切地讲是一个女人人生偌大的悲剧。世道发展到奶奶那个时代,“三从四德”那一套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市场,新中国新社会更是把广大妇女从旧道德、旧伦理中解放了出来,无论是从个人的角度还是从家庭和社会的角度来看,奶奶都没有守寡的必要,除非出于自己的意愿。我没有听到奶奶有什么誓愿或者豪言壮语,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对爷爷忠贞一辈子,但是,奶奶以她的韧性默默地证明了一生为爷爷守候的事实。从一九四五年爷爷失踪直到一九八八年奶奶去世,整整四十三年的时间,四十三年啊!从少年到白头。想一想那漫长的岁月奶奶是怎么度过的?想一想那无助的孤独时刻奶奶是怎么忍受的?想一想那艰苦的日子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又不禁泪流不止。咳,可怜的奶奶!受苦的奶奶!遭罪的奶奶!煎熬的奶奶!坚强的奶奶!想起您的往事,怎么那么令人揪心地痛啊!<br> 流泪心痛过后,接下来再说说我的行程安排有什么含义吧。我用六天的时间走完了奶奶当年六个月走的路,我用一天行程代表奶奶一个月的行程,体会一种艰难困苦的经历。事后查看笔记,真有一点那意思,也许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比如我被黄狗追出半里地的那天,这并不是我可以刻意安排得出来的。换句话说,不是我计划内的项目和内容。你说怪不怪?它就发生了,弄得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相当的被动。当我反应过来,设法击退了黄狗的进攻,又路遇道观时,心里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奶奶当年和狼对峙的经历。这还不算,当我在路边发现半截白森森的塑料裸体模特的时候,毛骨悚然尚未停歇,就和当年虎头战后尸横遍野的惨景联系了起来,仿佛置身于那场战火之中。还有旅途中连珠般的山峰盘山路让我费尽了周折,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使我险些被山洪冲走,在深山老林穿越时被想象中的野兽吓得我一头又一头的冒汗,无不使我与奶奶当年的经历建立起了丝丝屡屡的联系。因此,我越来越肯定,我的这次旅行,与奶奶的还乡是有关联的,是可比的,是可以换算的,是能有一些代表意义的。只不过,我的旅行与奶奶的要相差不只一个数量级,只是一种轻轻的、微微的、浅浅的、弱弱的代表而已。如果把我的旅行难度系数设为1的话,那么,奶奶还乡之旅难度系数就应当是10,甚至是100。做如此之比,似不为过。<br> 奶奶,我真的为你骄傲!奶奶,我真的为你而自豪!<br></font><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的故事很精彩,可惜我的手太笨,我的笔太拙,根本表达不出其本真之色之二分之一。真想向苍天祈祷,借我一双巧手吧!让我把奶奶的故事写到十足,写到精彩。<br> 尽管如此,每当我有了一点感想,有了一些思路,在写出了一、两段文字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想马上公诸于众,好叫大家知道,唯恐晚了就会造成巨大损失或者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似的。由此可见,我的心有多么急迫了。<br> 静下心来想一想,我急什么呢?是的,我急为何来呢?我替谁着急呢?若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难。一是我急于把奶奶的故事向外公布,期望与大家分享,这是替自己着急,急于满足我的分享欲。二是隐含着我潜意识中的一种期望,那就是有了爷爷的确切消息。这当然是替奶奶着急了,我是不甘于承认爷爷的没有确凿证据的失踪这个事实,想要有一个确定的“说法”。但是,我要向谁去讨说法呢?<br> 我心存一个梦想,说不定看到我的文字之后,突然有一天,一位白发苍苍,年近百岁的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颤巍巍地对我说:孩子,我是你的爷爷,领爷爷去看看你奶奶吧……</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伤逝.飞》<br><br>奶啊奶啊你飞吧!<br>你已羽化成仙了。<br>从此行路不再难,<br>千山万水在脚下。<br><br>奶啊奶啊你飞吧!<br>你已破蛹把蝶化。<br>从今不需苦行路,<br>舞舞青空恋恋花。<br><br>奶啊奶啊你飞吧!<br>你是闪电是光华。<br>从此道路不漫长,<br>八万里路一刹那。<br><br>奶啊奶啊你飞吧!<br>你是清风你是霞。<br>想到哪里去哪里,<br>天空就是你的家。<br><br>奶啊奶啊你飞吧!<br>自在悠游游天下,<br>化蛹成蝶蝶恋花。<br>你是闪电是光华,<br>你是清风你是霞,<br>想到哪里去哪里,<br>天空就是你的家。<br>奶啊奶啊你飞吧!<br></font></h3><h3><br></h3> <p> 第十七章</p><p><br></p><p> 时隔两年零三个月,2018年8月中旬,我们家族寻根之旅第二组登上了东去的列车,开启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旅程(我把我2016年5月一个人的旅行算是打个前站,我把它命名为第一组,这次是第二组,是正式的寻根,今后肯定还会有第三组、第四组乃至更多的组去走这条路)。</p><p> 原计划是暑假期间,我们兄弟姐妹六人组团一起去虎头。可是由于某种原因,最后成行的只有大姐、二姐和弟弟三人。按我的建议,他们仨乘火车到虎林市,然后坐大客车到虎头镇住下,也就是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大姐他们在虎头镇找一家小旅店住下,三天的时间里,到乌苏里江江边和虎头镇上的几处景点转转,一路凭吊奶奶当年的足迹,探寻爷爷的消息,不期然有了惊人的收获。</p><p> 我不想憋到最后再公布结果,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叫人猜疑不定和内心纠结。我要先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姐姐他们此行竟然查明了爷爷的下落,虽然只用了3天时间,却解开了爷爷失踪73年之谜。</p><p> 实在地讲,对于寻找爷爷的下落,大姐他们事先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而且几经打探都没有结果。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可能知情的人越来越少,找到他们的概率越来越小,希望只会越来越渺茫。这次旅行很大程度上是听天命尽人事,安慰心灵的成分居多,追思和怀念奶奶为主,打听爷爷的消息似非主要的。没承想,在快失去希望和信心的时刻,在快要淡忘的时候,机会竟然被他们抓到了,线索被他们找到了,爷爷失踪之谜终于真相大白了。</p><p> 得知这一消息,我的感觉就是,仿佛迷茫茫黑乎乎的天,一下子就亮了;仿佛压在心头上的沉甸甸黏糊糊的一团泥巴叭地一声掉落地上,我的心一下子也亮了、轻快了许多。这黑乎乎的天和沉甸甸的泥团,就是爷爷失踪这件事,从打我知道奶奶的故事那一天起,它就笼罩在我的心头,一直憋闷了我40年。在奶奶的心头呢,它又压了多少年?到奶奶去逝那天,也足足有43年。43年啊,对于无忧无虑的人来说,只会感叹一声时光如电、日月如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但是,对于一个负重前行、苦难重重的人来说,那还不要有千年的感觉、万斤的沉重?做为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沉闷,我真的不知道,对于直接经受、切身体验的奶奶来说,这负担子该有多重?我的老奶奶呀!我们该怎么告慰您?如果这消息伤了您的心,我们又该如何地心疼您、安慰您啊?您的孙女孙子终于打听到爷爷的下落了!奶啊奶,您可能听到吗?听到了吗?听到了吗?</p><p> 算起来,到2018年的8月份,如果爷爷还活着的话,应该是98岁了。可惜,爷爷只活到了25岁,那剩下的73年,是在想念他的亲人们心目中不很确定地存活着的。可以确切地推定,爷爷死于1945年8月15日-23日之间,有人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经与当年见过爷爷的五姨奶核实,见证人所描述的尸体体貌特征与爷爷完全吻合,而且见证人与爷爷生前相识相熟,那是爷爷确凿无疑了。我们的爷爷在73年前就去世了,但是,奶奶一直蒙在鼓里,天天盼着爷爷的消息,盼啊盼,等啊等,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等到一丝真实的消息。</p> <h3> 初到虎头镇,大姐他们安置好住处,就来到乌苏里江边。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一个女子在江边洗衣服。大姐说,看到江边大石上洗衣服的年轻女子,她相信那就是当年的奶奶的影像。因为奶奶说,当年就是到江边挑水,在江边洗菜、洗衣服的。</h3><h3> 端详洗衣女子的背影,我不由一楞,那上衣的蓝色与我心目中奶奶的蓝罩衣即刻重叠在一起。莫非真的预示着什么?</h3> <h3> 虽然正值盛夏,但边境线上的虎头镇,一则有山,一则有水,这里的夏天并不炎热,非但不热,早晚还挺凉爽,完全合乎避暑胜地的标准。弟弟生活在农村,没出过远门。这次千里奔波,所见所闻充满了新鲜感,多少也有些拘谨。但是一下车,没用几分钟,弟弟说这里很舒服很亲切,有一种熟悉的家的感觉。熟悉的,家的感觉,莫非又是弟弟与爷爷奶奶产生了心电感应吧!</h3> <h3> 二姐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不怎么那么巧就给找到了耿大爷呢?这老人家既是爷爷当年的熟人,又见证了爷爷的尸体。简直就像谁事先安排好了似的,就等我们来到,经过几个巧合,终于接头会面,然后把真情实况告诉我们,使我们豁然解开谜团。</h3><h3> 大姐他们原来是这么商量的,若想找到爷爷的同事或邻居,那么这样的人最小也得八十大多的年纪,再小点的和爷爷也不能有交集。于是,他们决定到各处去访谈访谈,专门打听九十岁以上的老人,而且是1945年在虎头住的老人,当然,最好是在虎头火车站,能认识爷爷奶奶就更好了。</h3><h3> 我上次来虎头时已经去过派出所了,没有打听到任何线索。这次,大姐他们去市场买东西就和售货员打听,到饭店吃饭就和服务员或老板攀谈,甚至在街上见到年纪特别大的老人也追上去搭个搭个,盘盘底细。跑了一天,腰酸背疼,却毫无所获,只好垂头丧气而归,晚上姐仨喝点闷酒解解忧乏。第二天,他们听从服装市场一个女店主的建议,到镇政府去试试,想再撞撞运气。到了镇里,说明来意,告知到民政部门。民政助理礼貌地接待了他们,听明了想法和诉求,非常遗憾帮不上忙。因为据他们掌握的情况,没有一个能对上号的目标。</h3><h3> 虽然人家礼貌周到,大姐他们在民政这儿也挺失落,看来爷爷的事也就这样了,似乎永远也不会解开这个谜了。当他们告别往出走的时候,突然民政助理想起一个人来,他说我问问耿三哥,他家老爷子是老户,有八十多了,看他能不能知道点情况。过了一会,前来办事的耿三哥来到民政。大姐他们把情况给他说了,耿三哥非常爽快地答应,回家问问父亲,看知不知道我爷爷张金这个人。并且,记下了大姐的电话,告诉他们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及时通知他们。</h3><h3> 回来的路上,大姐他们议论,耿大爷才八十几岁,那时还是个孩子,估计认识爷爷的希望很小,还是不能有什么指望啊!</h3><h3> 可是,旁晚时分,大姐惊喜地把弟弟妹妹叫来,说爷爷有信了,耿三哥来电话说他家老爷子认识咱爷爷。</h3><h3> 第三天早上,大姐他们到耿三哥家拜见耿大爷。耿大爷精神矍铄,声音洪亮,边喝啤酒边给他们讲爷爷的故事。</h3> <h3> 耿大爷说,苏联人离开后,他们陆续从山里回到家里。眼前的家与离开时判若两人,门窗不是洞开就是残损,家里家外洗劫一空,除了老鼠再没有喘气的,园子里种的茄子、柿子都被罢了园,就连刚接不大的土豆也被翻了出来。眼下天气未凉,有剩下的破衣烂絮将就,暂时挨不着冻。但是,粮食颗粒无存,田里庄稼尚青,饥荒像跟屁虫一样,随着人们的脚步就来了。我在前面讲过,奶奶从避难处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一口小猪被杀扔在灶上,不知什么原因没被拿走,已经腐烂变臭了。</h3><h3> 耿大爷回忆的情形和奶奶讲的大致相同。避难回来之后,面临的问题一是家人的生死,二是吃的问题。奶奶这两个问题都碰到了,爷爷生死不明,家里一贫如洗,奶奶只好靠邻居的帮助和挖野菜充饥。而像耿大爷家里有男子的,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解决吃的问题,他们把这个办法称为“捡洋落”。什么是“洋落″?就是日本人在堡垒和工事里丢下的粮食和物品,当时的军事物资,因为撤走或被打死了而无法拿走。就是这些洋落,被饥饿的人们搜寻出来,救了许多人命。</h3><h3> 耿大爷说,他大哥领着他到处捡洋落,有时运气好还真捡到了饼干和罐头,还有酒和糖块。洋落大多在日本人的地道里,因为外面的地方早就被人打扫战场时弄走了。这地道在山里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都有啥。如果不是饿急了,谁也不会也不敢下到那里去捡东西呀。如今,战争结束了,地道里除了死尸再也不会有活人,死人不会危害活人,于是那些胆子大的人就开始进洞捡洋落了。</h3><h3> 有一天,耿大爷哥俩进洞寻觅,突然他大哥喊了一声:“这不是张金吗?”两人上前查看,只见那人半躺半坐,看样子死前是爬行的姿式,已死去多日了。这人有颗金牙,据我五姨奶讲,我爷爷确有一颗金牙。当时,耿大爷的大哥还扒拉了一下,说尸体还是软的。我的爷爷叫张金,中等身材,有颗金牙,因此,可以肯定,这是爷爷的尸体。</h3><h3> 原来,耿大爷的哥哥当年也在虎头车站上班,是做博役,有点类似于饭店的服务员。他和爷爷相处的较好,几乎天天都能碰面,据说爷爷经常到他家串门,有时还在他家吃饭。那时候的耿大爷十一、二岁的年纪,他和爷爷也很熟悉,现在还能记起爷爷的容貌。那么,见到爷爷的尸体,自然很容易就辨认出来了。</h3><h3> 耿大爷哥俩看见了爷爷的尸体,他们没有动爷爷,也没有给奶奶报信。原因是他们没见过奶奶,甚至都不知道爷爷成家这件事。再加上那地道里有许多死人,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都那么放着,没人去动他们。因此,耿大爷他们虽然见到了熟人,也不宜擅自处理。战争年月,死亡见得多了,虽与爷爷相识,也没有收尸的义务,只有一番叹气和惋惜,安慰两句,祷告两声,再多的也做不了什么,他们哥俩便匆匆地离去了。</h3><h3> 大姐问耿大爷,知不知道爷爷的尸体埋在哪里了?耿大爷说,多年以后,清理地道时,尸体腐烂成灰,分不出个数来,于是归拢到一堆,都被运到外边去了,具体掩埋何处已经无法确定了。</h3><h3> 经耿大爷指证,爷爷所在的山洞就在远东战争虎头要塞(当地人称白塔)的附近。据说当年耿大爷他们发现爷爷的尸体的地方,离山洞的出口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他们没发现爷爷身体上有伤,还说身体是软的,他们猜测爷爷他们可能是被毒气熏死的。</h3><h3> 至于爷爷为什么会死在山洞里?耿大爷说,当年躲打仗的时候,大群人马往山里跑,在进山的岔道上,中国当兵的和日本当兵的打起来了,日本兵要人们往山洞那边走,他们是要把中国人当人质,押在前面挡枪弹;中国兵让人们往另一条道上走,那边没有战斗。耿大爷和他的父亲、哥哥等家人正赶上中国兵和日本兵争执不下,以至动手打起来,结果是中国兵用刺刀把指挥的日本兵捅死了,于是这一拨人就走上了这条生路。后来从这条道走的,接受苏联人的检查,据说把18岁以上的男子集中看守起来。耿大爷的父亲因是什么打鱼株式会社的成员而被关押起来,据说被关到苏联两、三年,曾与末代皇帝溥仪在一处做过皮鞋,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后来释放回国了。</h3><h3> 而爷爷呢,估计是走的另一条路,也就是当成人质,被挟迫到战场,再逼进山洞,那是一条不归路,最后做了日本人的陪葬。天可怜见,爷爷就这样默默地去了,默默地让人牵挂了那么多年,让奶奶牵挂了一生。如今,终于让后人得知了消息。</h3><h3> 奶奶终于可以瞑目了。</h3><h3> 爷爷,安息吧!</h3><h3> </h3><h3><br></h3><h3> 奶啊奶啊你别哭,</h3><h3> 爷爷对你没辜负。</h3><h3> 不是不想给你捎个信呀,</h3><h3> 他是有嘴难倾诉。</h3><h3> 不是不想回家来呀,</h3><h3> 他是有脚难迈步。</h3><h3> 不是不想你和家呀,</h3><h3> 奈何阴阳两隔无通路。</h3><h3> 奶啊奶啊你别哭,</h3><h3> 孙儿孙女们帮你来探路。</h3><h3> 殷殷切切一再把根寻,</h3><h3> 终于揭开爷爷失踪的迷雾。</h3><h3> 虎头新立已联通,</h3><h3> 两地如今变通途,</h3><h3> 盼望爷爷奶奶早团聚,</h3><h3> 千里比邻合一处。</h3><h3> (2019年2月完稿)</h3> <h3> 就在这里,爷爷使他的25岁青春保持了永恒。</h3> <h3> 捧一捧泥土,告慰亡灵,我们的根源自这一片土地。</h3> <h3> 这条路,当年爷爷奶奶一定走过。</h3><h3> 这条路漫漫长长通向遥远的家乡,到家的日子遥遥无期。</h3> <h3> 这座山,爷爷奶奶当年一定登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