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第一章</h3><h3><br></h3><h3><br></h3><h3><font color="#010101"> 2016年五一之后,我安排了一次一个人的旅行。<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的计划是,先乘火车到达目的地,在那里住上两到三天,然后沿着铁路线分几段路釆取不同方式往回返。途中,我要徒步走几段路,然后再搭乘汽车、马车、驴车、牛车和不管是什么车再走上几段路,最后乘火车回家。我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论怎么走,都不离开铁路线太远,以铁路为向导,一直朝西走。<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此行之前,我一直以为黑龙江的虎头镇是在我们家的北方,那么从那往回走就是朝南走了,往南走就能走回家。我还为奶奶写了一首小诗,说是奶奶只要往南走,一直往南走,就能走到我们的家。直到出发前查看地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方向给搞错了。两地应该是东西向的,而不是南北向的。虎头镇在接近我国最东部边境,与俄罗斯隔乌苏里江相望,在黑龙江的东南部边境,我家是在吉林省的中西部。若想从虎头镇回到松原市王府镇,基本上成一条直线,只要一直往西走就能到达。纠正了方向上的错误认识后,我也把那首小诗改了,变成一直向西走,向西才有我的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 请原谅我罗里罗嗦地还是没有说明白我的旅行到底和人家有什么不同。不就是去一个地方,然后,再返回来吗?用不着解释朝什么方向走,又说怎么去走吧?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吗?我的旅行又有什么特殊的呢?你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br></font><font color="#010101"> 是的,我要告诉你,我的旅行和常规的旅游确实不同,是个有特殊目的,采取特殊方式的旅行。为什么要这样?说起来,我这次行程和我们的家史有关,确切地说是与一个发生在我奶奶身上的真实故事有关。在我们家乡,了解我们家的人都知道,我奶奶有一段传奇般的经历。那是一个既神秘又真实,既悲戚又欣喜的故事,在我们周围的十里八村中口口相传了整整七十年。老人们常常念叨着奶奶的故事,啧啧地发一阵感叹,勾起辛酸往事来,甚而至于流一通眼泪,叹息好久好久。<br></font><font color="#010101"> 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我们就产生了写家史的愿望,想把奶奶的故事白纸黑字地写在纸上,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讲述中。也许是从大姐二姐上大学的那一时刻起吧?因为她们俩在大学里都是学的中文,而在我们的印象里,中文往往都是与文学作品以及作家紧密相联的。她们学了中文,就应该能写小说,按理说就能写写奶奶的故事了,可以像老舍、茅盾、鲁迅他们那样,写出《家》、《春》、《秋》、《四世同堂》等等的作品来。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从那时起在我的心里就有了一份期盼,期盼奶奶的故事出现在文学作品里,那一定不会比别人的故事差。在我们的心里,奶奶的故事太神奇了,也太伟大了,太可歌可泣了,太充满艰难险阻了,太应该写到小说里了。如果把奶奶写到书里,就会像那给岳飞后背上刺上“精忠报国”的岳母,因为奶奶教育爸爸的态度丝毫不照岳母差;把奶奶写进书里,就像那拿着龙头拐杖的佘老太君,坚持正义,不畏昏君,甚至可以挥起龙头拐杖打向皇帝;把奶奶的经历写到书里,就像那大破天门阵领兵挂帅的穆桂英,智勇双全,冲锋陷阵。如果被写进书里,奶奶就会像她们一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奶奶。那时,我们还没有想象到奶奶的故事写进小说里会怎么样,以及有什么意义?只是想,我们这样做,奶奶会高兴的,或者爱奶奶的人会高兴看到这样的结果。从产生这些念头的时候起到现在,写奶奶的故事这个想法已经有足足30年之久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动笔呢?我想这有多方面的原因,如有材料不足的原因,有担心带来负面影响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没有信心写好奶奶的故事,怕写不好愧对奶奶,怕写不好影响了奶奶的形象。哦,不是我们,而是我没有信心。这些年来,我没有认真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由我来写奶奶的故事,或者是写我们的家史。我以前认为这应该由大姐她们来写,而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来写这件事情。按我们的传统,男子是家庭的接班人,我是家中长子,那么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应该由我来完成了。姐姐们可能是这么想的,但我不太认同这个观点,我觉得男女都有权来撰写家史,不仅是写个故事,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传承一些前辈的精神财富和优良传统,像输送能量一样给后辈以发展的动力。那么,现在开始动笔了,我就有信心了吗?也不是的。我想,促成我动笔写奶奶故事的还有其他的原因,容我慢慢道来。<br></font><font color="#010101"> 奶奶的故事我在后面再讲。现在我要说说我这么计划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最近我读的一本书,我是从这本书中得到了一些启发才考虑把我的行程纳上日程的。在此之前,我只是动动心思,顶多在心里预演一下那种场景,把自己摆到想象中的旅程之中,在如梦一样的意念里静静地体会那种感觉,迟迟没有真正地行动起来,哪怕迈出小小的一步。<br></font><font color="#010101"> 我说的这本书是英国人蕾秋.乔伊斯的著作《一个人的朝圣》。书中写了一个名字叫做哈罗德的老人,用了87天时间,徒步行走了627英里(1英里约等于1.6公里,627英里相当于1000公里),这个老人步行穿越了英国,心中只存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只要他行走在路上,他的得了癌症已经到晚期生命垂危的老朋友就能坚持活下去,等着他这苦修一样的旅程到达终点前去探望她。结果他实现了愿望,病危的人一直坚持活到他的到来,才停止了呼吸。这个故事非常感人,读来多次使我泪盈双眼,无声抽泣。《一个人的朝圣》似乎想表达的是一种意志的修炼和意念的相通这样的想法。虽然看不出有多少科学的成份,但是从人们美好的愿望出发,再加上众人参与,足以打动人心,令人信服。读着这本书,静下心思虑时,对照我的家史,使我萌生了也来一次类似这种"朝圣"之旅的念头。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就再也放不下心来,昼思夜想,痴痴迷迷,忧心忡忡,人也憔悴了许多,直到成行,才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我病了,了解内情的人,特别是我的兄弟姐妹们知道,我真的是病了。不过,这不是躯体之病,而是心病,是思念之病,是无根之病。用我们东北农村的话讲,叫做“虚病”。若想治好这心头之病,治愈这种虚病,就得从根上去找得病的原因,也就是来一次寻根之旅,来一场一个人的旅行,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是奶奶的故事,加上书上看来的故事这个诱因,还有的心病之不断闹腾,决定了我的这次旅行,也决定了旅行的独特行程和奇怪方式。当然,走起来以后,一些作法与当初的设想有了些变化,但也没有违背我的初衷本意和应有的效果。另外,在时间安排上,事先我也做了一些设计,大体上架构了每一段行程的内容,让每一天的行程和活动都有一定的代表意义。你可能看出来了,我的这次旅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宗教的意味,有一些仪式性的意思。是的,的确如此。至于具体原因,我在之后的讲述中会有所交待。<br></font><font color="#010101"> 事实上,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健康,甚至都不能称为处于亚健康状态。十年前,我因为急性心梗发作而作了心脏支架手术,后来又做了两次手术,现在心脏里有四个支架在为我工作。初次得病,病势汹涌,险些夺去我尚还年轻的生命,给我作手术的大夫说,再挺一挺就可能真的过去了。痊愈之后,想想挺后怕,暗道自己是捡了一条命,真有两世为人的感觉,多活一天就赚上一天。按大夫的说法,我属于高脂血症,我的胆固醇比较高,血液比较粘稠,要长期服用降脂药物,不然的话那几项指标就超过标准,容易导致血管狭窄和堵塞。这些年来,听从医生的建议,要戒烟限酒,低盐低脂,要我加强锻炼,但也不宜剧烈运动,这是我修复身体机能的一剂良方吧!于是,我就以走步和骑自行车为主,坚持锻炼身体。可能是锻炼的时间长了,感觉自己的体能有了一些提高,再加上把烟戒了,更是自我感觉不错。于是,有了挑战身体极限的想法。换一句话说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健康人来看,别人能做到的,要考验一下自己能不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但是,行动之前,因为怕家人担心,也怕家人阻止,我没有把这种想法透露出来。直到完成这次旅行一年之后,才提及此事,有些汗颜。想一想自己像孩子一样瞒着家人出外去跑、去淘气,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太对不起关心我的家人了。还好,这一路上没有太大的闪失,没病没灾,没胖也没瘦,好好地回来了,算我幸运。我发誓,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免得家人为我捏一把汗,提心吊胆地跟着担惊受怕。</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因为身体的原因,单位给我很多照顾,让我有了实现愿望的时间和机会。于是,经过简单准备,在网上买好车票,打点一些物品,背着一个双肩包,登上东去的列车,开启了我的朝圣之旅。</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这次旅行的前半部分的目的地是黑龙江省虎林市虎头镇,那里也是后半部分的起点,终点是吉林省松原市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王府镇新立村。<br></font></h3><h3></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这一天是2016年5月8日。我乘火车到达黑龙江省虎林市的东方红镇下车。东方红镇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红”字,下车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照得满眼红彤彤一片,特别是红砖房在阳光中更是红得鲜艳,让人心里不自觉地产生喜庆的感觉。游目四顾,到处都和红有关,我发现一个叫做"东方红旅馆″的小旅店,立即做出决定,今晚就住这儿了。五月时节,野菜遍地,正是吃山珍的好时候。旅店里也能提供饮食,正好有新采来的刺老芽,于是让老板娘做了一盘刺老芽炒鸡蛋,盛一碗米饭,再接上一杯刺五加泡酒,解决了晚餐的问题。这一夜,这个旅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入夜后静得出奇,特别有利于休息。经过白天的坐车行路,我也倦了乏了。再加上泡酒喝得心里暖乎乎的,头脑晕乎乎的,所以我得到了一宿好睡,休息得很好。</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第二日清晨,乘坐大巴车,行程两小时,途经虎林市以及珍宝岛乡附近,最终到达虎头镇。到了虎头我才知道,我的路线有点小问题。这条路线是网上给出的,实际上我可以用不着到东方红镇下车,在虎林市下车即可,然后再从虎林坐汽车到虎头镇,那样会节省近百公里的路程。但是,到东方红也不白走,那里毕竟是这条火车线的终点,有纪念意义,我可以向人炫耀,我曾经到过火车再也不能向前开的地方。另外,也许当年爷爷奶奶来过这里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也算是多游历了一处追忆和缅怀爷爷奶奶的地方。</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说起虎头镇,人们就自然地把它与二战联系起来。虎头曾是日伪时期的东方堡垒,也是二战远东战争结束时,日本宣布投降后在我国东北的最后一块战场。自1934年以来,日伪驱使数十万劳工修建了铁路线和大量的地上、地下工事,有隐蔽深山的炮台,有藏身树丛的雷达天线,有龟壳一样的炮楼碉堡,有纵横交错的山洞和地道,设施一应俱全,储备了够用几年的战备物资。这是一个军事据点,主要是防备苏联红军渡江作战和防备空袭之用的,据称其地下工事可以抵抗半年之久。</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资料:侵华日军虎头要塞遗址简介</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1934年日军为夺取苏联远东的油田资源制定了所谓“北进战略”。从这一年开始,日军强迫数十万劳工和战俘,用六年之久在虎头镇周边的虎东山、猛虎山、虎北山、虎西山、虎啸山等五座标高100公尺的群山中,修筑了正面宽12公里,纵深30公里的军事要塞。要塞分地上、地下两部分。地下设有指挥所、弹药库、食品库、燃料库、兵舍、将校舍、医务所、发电所、伙房、浴池、厕所、上下水道及水井等设施,地下要塞通过战壕纵横交错,火力配备强大。当时日军认为:虎头要塞工事之坚固、兵员配备之充足、火力之强大,超过了法德边境上的马奇诺要塞,被吹嘘为“东方的马奇诺防线”,称其为不怕围困6个月的“北满永久要塞”。</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在修筑要塞的六年间,数十万中国劳工和各国战俘被残害致死、侥幸活下来的劳工在要塞竣工后,日军以宴会为名,被全部杀害后,掩埋在大沼泽地中。</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1945年8月15日日本向盟军无条件投降。然而,部署在虎头要塞的日军凭借地下要塞仍负隅顽抗,拒不投降,战斗一直持续到8月26日结束,比日本天皇宣布投降昭书整整推迟了11天,由此,虎头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终结地”。)</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经过多年修建,完工后,残忍地埋葬和坑杀了几十万无辜的华工,日伪妄想这是一块固若金汤的堡垒和大本营。但是,尽管壁垒森严,防备重重,装备精良,还是没用几天,就被苏联红军攻破了。史料记载,8月26日,也就是8.15后日伪抵抗了11天即被攻陷。作茧自缚,所谓的东方堡垒,最终成了日本侵略者的坟墓。</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据说,经过几天几夜的轰炸之后,虎头的地面就像铁犁翻过的一样,断壁残垣,铁路桥塌陷,炸断的铁轨和枕木像树桩一样支向天空,脱轨的火车头和车厢歪在路边,油罐车烧得漆黑,漫山遍野不时可见人和动物的尸体和残肢断臂,老鼠成群啃噬骨肉,野狗狂吠撕咬乱窜,江上漂浮着膨胀的人畜尸体、衣帽袜鞋、柴草树木以及无主的小船。到苏联红军过江作战时,虎头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了有效抵抗,日军残余部队龟缩在地下工事中负隅顽抗,被堵在洞里火烧水浸毒气熏,不久即被消灭或俘虏,宣告了日本侵略者终将败亡的命运。</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据说,有那胆大的,待到战斗结束后,偷偷地钻到地道里去“拣”东西。进到里面一看,日本人东倒西歪死的哪里都有,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无一不是恶鬼一样狰狞。进去的人说,日本人兜里装满了珠宝,胳膊上戴满了金银,全是从中国掠夺来的。因此,不能让他们带走,一定要把这些财富抢回来,这不能算作不义之财。这种说法是否公允我们不去细究,这种行为好坏我们也不去作道德评价,这件事至少能说明一个问题:日本人在地道里死得很惨,这是罪恶的侵略者应有的下场!</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以上是我来虎头这几天通过参观和走访了解到的情况,再加上奶奶当年给我们讲故事时记住的。由于事过多年,以及视角的差别,可能在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细节上与史实有些出入,但从大宗历史事件上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再说,我了解这些也不是为了研究历史,而是从我们家史的角度出发,出于对历史背景的需要,有这些大概情况的了解就足够了。</font></h3><h3><br></h3> <h3></h3><h3><font color="#010101"> 当年,我的爷爷奶奶就住在虎头镇。他们经历了那场战争,见证了那段历史,不但是见证人,更重要的是亲身体会和经受了那种刻骨铭心的苦难历程。从那以后,他们的人生命运开始发生根本转变,将原先能够想象得出的人生轨迹拦腰斩断,从此走向了不知可的去路。如果从讲故事的角度来看,时间、地点和人物这些要素现在就都具备了,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就像一条小河发了源,开始了新的旅程,也开始了我们家族故事的书写。</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徘徊在乌苏里江边的林荫小路上,看着粗壮老树的“眼晴”,使我立刻想起当年奶奶的双眼,这和奶奶的眼睛多像啊!简直越看越像!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奶奶的面庞,那树上的眼睛和奶奶的眼睛重叠了起来,直到严丝合缝完全吻合。这棵老树有没有百年的树龄?当年爷爷奶奶会不会在此乘过凉啊?抑或耳鬓厮磨绕树嬉戏?当我撩起乌苏里江水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奶奶当年到江边挑水、淘米、洗衣的情景,哪一个是奶奶呢?是那个穿红衣的还是穿粉衣的抑或是穿鹅黄颜色纱衣的女子?捧起一捧泥土,我不禁会想象那上面会不会留下当年爷爷奶奶的脚印,他们在那条道上一定走过多次吧?草地上那磨得光光平平的大石头,当年爷爷奶奶一定在那上面坐过,让我试试还有没有他们的体温?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爷爷奶奶当年的家,体验他们的生活和经历,喝一喝他们曾喝的水,走一走他们曾走的路,摸一摸他们曾乘凉的树,坐一坐他们曾坐过的大青石头。这就是寻根吧,这就是纪念吧!这也是我这次一个人旅行的目的。</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现在是时候讲讲我奶奶的故事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那大概是1943年吧,奶奶去她大姐也就是我大姨奶家串门,帮助大姨奶照看孩子和干些家务活。同村的张氏夫人留意到奶奶的到来,频繁上门拉话。时隔不久,与大姨奶交换了意见,有意撮合奶奶与张家儿子的亲事。在此我要先交待一下,奶奶去大姨奶家据说也是因为婚事。当时,有媒人介绍前村某青年男子,奶奶听说过这个青年,也对他有所了解,奶奶感觉这个人没有主见而没有同意这门婚事。不想此举惹恼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姥爷,在此之前,好像太姥爷还没有遇到女儿家竟敢公然在婚姻大事上提出反对意见和自己做主这样的事情吧,老爷子很生气,说人家要人口有人口,要房屋有房屋,要田地有田地,要骡马有骡马,要车辆有车辆;再说那人,有鼻子有眼长得厚诚,不缺胳膊不缺腿还能干活,不傻不苶不言不语人缘又好,你凭啥看不上人家?见奶奶不答话,太姥爷就开骂。太姥爷不把奶奶骂哭了绝不住口,不骂出个回话来也是不停。如果你看见过我太姥爷,你一定能想象出他老人家拉着脸、撅着个小山羊胡子、唾沫四溅地骂人的样子,或许还要加上拎着个二尺长的大烟袋的情景。可是,奶奶始终不屈服、不吐口、不表态,就是硬顶着不同意。奶奶的强硬态度惹得太姥爷的火气越来越大,见到奶奶就压不住火气,几至动手教训奶奶的地步。当然,挨骂并不是好玩的事儿,即使是自己的亲爹亲妈的责骂也不好受,尽管自己感觉自己有理,也无法申辩和说服太姥爷,因此,奶奶只有饮泣吞声,默默流泪。但是,最后,看我奶奶整天以泪洗面愁苦样子,看太姥爷暴跳如雷的发脾气,我的太姥娘看不过去眼了,偷偷把奶奶拉到房后,跟奶奶说:出去躲躲,上你大姐家帮着照看照看孩子吧!兴许过几天你爹见不着你就消气了,就不再逼着你了,等到那时我叫人告诉你信儿,你再回来。于是,奶奶就来到了大姨奶家。于是,就有了一个接下来的故事。</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也许是机缘巧合,张氏夫人也就是我的太奶一眼就相中了奶奶,随后张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爷爷和奶奶见过了一面,初步印象不错,加上大姨奶和张氏夫人的说项,两人互相都满意,一门亲事在没用媒人的串联下就成了。当然,后来是请了媒人的,过去成亲得有媒妁之言,媒人的作用是从中沟通协调双方以玉成好事,不过,爷爷奶奶的媒人在前一阶段只是走走形式履行一下程序而已,或许后一阶段起了点作用。要知道,那可是解放前啊,不兴自由恋爱,婚姻得父母包办。据说,男女婚前很少有相互认识的,男子在外走动还好,女子不能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也不是随意抛头露面在外面走动的,与男子交流那更是有限的,有多少对夫妻直到揭开盖头红布时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那时若想自主婚姻真得很有勇气,特别是在女子身上尤其难遇。我奶奶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她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看法,媒人的花言巧语不能动摇她的意志,虽受太姥爷的谩骂但丝毫不妥协,终于赢得了自己称心的婚姻和如意的爱人。</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的婚姻自主的主张不仅在自己身上实现了,也在爸爸妈妈和我们兄弟姐妹身上得到了落实和传承。想当年,爸爸和妈妈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都考上了高中,但因家里贫穷供不起他们继续念书,只好回家务农。那时有人给爸爸提亲,酝酿介绍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前村的某某,另一个是后村的妈妈。据老人们说,两个姑姑都很优秀,当然也都有个性。前者长相漂亮,干脆利索,人也厉害;后者秀外慧中,勤劳能干,性格温柔。可是,当时奶奶和爸爸意向不同,奶奶中意的是前村的某某,爸爸中意的是后村的妈妈。娘俩在和谁家姑娘订婚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奶奶于是就和爸爸谈。奶奶说,你自己选,不过,你自己选的对象要你自己负责管教。对,这是原话,管教,管妻的管,教妻的教。最后,爸爸说,我选老赵家的吧。也就是选择了我妈妈。当时的情形我们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奶奶没有过多的坚持她的意愿,而是尊重了爸爸的选择,所以爸爸才顺利地选择了妈妈。至于我们兄弟姐妹,都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奶奶和父母都没有干涉我们的婚恋。爸爸妈妈感情很好,同甘共苦了一辈子,把我们拉扯大。我们兄弟姐妹六股,各个小家也都不错,婚姻稳定,家庭和谐。想来,这应当得益于奶奶开了文明的先河吧!</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简段截说,爷爷奶奶的亲事主要在他们自主的前提下成了,太姥爷尽管余怒未消,对爷爷也不是完全满意,但他老人家没有过多地阻挠,气儿自然也就消了大半,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往下进行。由于还有两个接近成年的儿女要谈婚论嫁,太姥爷批准了奶奶的婚事,让他们如期举办了婚姻典礼。你不知道,我太姥爷金山老人有八个女儿,奶奶行四,太姥爷家有四个儿子,绝对是个大家庭。定婚之后,转过年来,择定吉日,爷爷家吹吹打打地把奶奶迎娶进门。那种场面我们只有想象了,不见得有多么风光,也不见得有多么富贵排场,但奶奶和爷爷肯定是幸福的,特别是奶奶,一定是一个幸福到流泪有太多遐思梦想的美丽新娘。成婚之后,太姥娘和比奶奶大的人就称呼奶奶为"老张",那一年奶奶芳龄十八岁。我爷爷比我奶奶大六岁,结婚那年奶奶十八岁,爷爷刚好是二十四岁。爷爷奶奶婚后就住在虎头镇,如你所知,就是我前面说到的虎头镇,那是我们家族的起源之地。关于太姥爷对奶奶婚姻的态度,曾经有过不同的议论和看法(当然是多年之后,当时谁敢反对他老人家?也就是我奶奶吧!)。有的说太姥爷太专断,是个封建大家长;有的说太姥爷很爱财,打发姑娘看重的是彩礼,而不是看重的人,谁给的彩礼多就偏向着谁。对此议论我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太姥爷之所以骂奶奶,不是因为他不关心奶奶、不爱奶奶,也不是见得是贪财所致,而是因为奶奶顶撞了他,威胁到了他的权威,使他很没有面子之故吧!在太姥爷的眼里,今后如果大家都如此,儿女都不听家长的话,那么家里的“规矩”将不复存在,他的家长的权威也将产生动摇。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这个不服,那个不忿,这个家还怎么管?至于说到爱财,这个也说得通。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到穷光蛋手里,让女儿挨饿受冻?没有相当的经济基础和物质保障,那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老人们讲究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那年月,婚姻双方在经济上大体应该合适,差距太大的话容易问题。门不当户不对,落下风的就容易低人一等,挨累受苦,被人欺负。这个不用多讲了,只要有一句话来概括就能解释得通,那就是为了女儿好。家境殷实一些,对女儿有好处。如果小伙子人才出众,那当然也是对女儿有好处。如果二者不能得兼,那就要衡量一下了。因为站的角度不同,关注点也不一样,就容易产生矛盾。这是造成奶奶和太姥爷意见分歧的主要因素。如此分析下来,我们会看到,给太姥爷一个封建大家长的封号,实在可能是冤枉了他老人家。太姥爷的生气可能是假生气呢,太姥爷的责骂可能只是吓唬一下奶奶,警告一下大家,顺便想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呢?实际上,他老人家有一颗仁爱的心,有一个宽广的胸怀,能包容那么多的人和事,还能把奶奶单独踢出去吗?只不过是不好意思太顺从了奶奶的执拗吧!我想这是一定的。后来的事实表明,正如我所言,太姥爷在奶奶身上的用心用力是其他儿女难比的,没有博大的父爱,谁能如此呢?</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说到这儿,我有必要说一下我爷爷的情况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太奶家和我大姨奶家所在的村叫火犁地,也叫火拉地,近邻一个小火车站叫二家站,爷爷就是从那里登上火车,辗转多年,从一个叫卖香烟馒头茶水的小贩变成了列车员到后来的铁路警察。说起太爷太奶,两人也是后组成的家庭,爷爷和他的一个姐姐是太奶所生,太爷和太奶成家后没有生孩子,太爷是爷爷的继父。太奶嫁给太爷时,没有把爷爷带在身边。后来,大概是爷爷3、4岁的时候,也可能是7、8岁时,爷爷被寄养的人家送上了火车,“邮”到了太爷家里。接到爷爷后,太奶方才跟太爷交待了爷爷的来龙去脉,请求太爷收养这个孩子。最后,太爷说:谁养儿谁得济。于是太爷就接纳了爷爷,把爷爷当亲儿子养。至于我爷爷的亲生父亲姓甚名谁,我们不得而知。有的说是姓高,有的说是姓低,还有说是别的姓的,结果莫衷一是。爷爷被太爷所接纳,随即改姓张,一直延续下来,这就是我们家姓氏的由来。</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话说回来,爷爷奶奶成家以后,定居在虎头镇铁路家属院里,有两间房一个小院套,就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块伊甸园样的所在,也像是七仙女下凡的地方:一个小院,两间草房,平平常常,朴素的简陋的能过平凡日子的平民院落。</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据说,婚后奶奶回娘家探亲时,穿着旗袍,拎着皮箱,俨然生活得不错。后来我隐约记得,奶奶说当年爷爷在外上班,奶奶在家做内务,在园子里种点菜,养了一口猪,还养了几只鸡鸭,温饱不愁,小两口非常和谐,生活虽不富裕但很幸福美满。不久,奶奶有了身孕,预产期是阴历十月前后,看着肚子渐大,感受到胎儿的搏动,两人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可惜,好景不常,时势变化不由人。到了1945年8月15日,小日本投降,形势急转直下,驻扎当地的日军非但没有放下武器,还威逼裹挟民众顽抗,进而酿成了更大的悲剧。爷爷奶奶美好生活的梦想被打碎了,苦日子就要来了。</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二章 </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出乎我的预料,虎头镇乃至虎林市竟然大部分都是水乡,而不是我以为的山高林密的荒山,或者是一马平川的沃野。虎林是中俄边界城镇,乌苏里江流经此处,在这里汇集了两岸数十公里纵深的溪流和水域,人们习惯上将虎头镇称作我国境内的乌苏里江的起点,后来也为官方认可,有名人题字的石碑为证。在我小时候曾听奶奶讲,那时当地人把这条江在我国的这一边叫做黑龙江,把在苏联那一边的叫做白龙江。原因是那一边的江水清,这一边的江水浑,中间有条分界线,黑白分明,浑然天成。分界线那边的水白亮亮清亮亮,分界线这边的水绿油油黑油油,这黑龙江白龙江的名字由此得来。奶奶讲,如果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每当有大船开过时,船后的痕迹就模糊了水底的分界线,两江之水荡啊荡啊,摇啊摇啊地,渐渐地又各归其队,黑白又分明了起来。来到虎头镇后,清晨、中午和傍晚这三个时间段,我都曾多次走近岸边流连、观望和怀想,在我的眼里,所谓的分界线并不分明,似有似无的,一会儿在这边儿,一会儿好像又到了那边儿。我也在有船经过时细细的辨别前后的差异,盯着自以为是分界的地方看,但还是没有看到像人们传说的那种情形。也许是凝视得久了,站在岸边,不管看到的景色有多少,满脑子里总会有挥之不去的奶奶站在岸上观望的身影。那影子仿佛石化了一般屹立不动,又像是用青烟画的一般时浓时淡。得使劲眨眼,才会消失。这身影是从什么时候进入到我的脑子里,又是怎么进入的?是真实发生了被我看到了呢?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呢?这些我不得而知。直到现在,当我翻出江边这张照片时,眼前也还会浮现奶奶独立江边,翘首以盼的影像。我这是第一次来虎头,即使奶奶当年真的站立江边我也不可能看到吧。莫非是梦,是奶奶的形象进入到了我的梦境中了吧?一想至此,我就会发起呆来,久久不能回复现实状态。一段时间内,我想这个问题想得有些着迷。</font></h3><font color="#010101"> 从东方红镇到虎头镇的公路两旁,分布着成千上万亩的水田,隔上个十里八里地,就能看到一个农场或规模不大的村庄。这里地势低平,当年一定大多是沼泽地,但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大部分都被开发出来了,成为肥沃的田野。举目四望,除了湖泽、田野和树林,很难看到大块的荒滩野地。乡间公路两侧排列着规整的农田,此时己蓄满了水,泥土软软的,田里的水暖暖的,已经为插秧做好了准备。白亮亮的水田似大大的棋盘,窄窄的田埂就像是棋盘的方格,公路就像是棋盘上的河界,又像细长的堤坝。总之,就是我能够想象出来的江南水乡的样子。但是,细细地回想江南水乡的时候,再与眼前的“水乡”对比一下,感觉既像是缺少了一些什么,又像是多了一些什么。想来想去,突然发现了两者的不同。原来江南水乡比较秀气,这里的水乡比较大气;江南的水乡比较细致,这里的水乡比较粗犷;江南的水乡比较温婉,这里的水乡比较豪爽,也许就像是南北方汉子和女子的区别吧!<br></font><font color="#010101"> 那么,七十年前的虎头是什么样子呢?凭着我对小时候奶奶讲的故事的零散记忆,再加上我的猜想和推理,勾勒出了那时大致的情景:我想那时兵荒马乱,这里又是边境,人口不会很多,偶尔有闯关东闯到这里开荒来的,也只是集中在一些定居点上,开一些地,种一点旱田。由于开荒费时费力,深入沼泽滩涧又有很大危险,因此,也肯定不会有多少水田被开发出来。那时,乡村没有汽车,道路也不会太宽,当然不会有柏油马路。因此,那时如果要出门,只能在一片沼泽烂泥中行路,不知该有多难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 好在那时铁路修到了虎头,爷爷又是在铁路上做事,爷爷奶奶回家探亲都可以乘坐火车的。我敢保证,那时他们坐火车肯定是不用花钱的。我还敢保证,不用花钱而能坐上火车,那准是一件相当风光的事情!会有无数的羡慕、嫉妒的眼光看过来。换了是我,看到这种眼光都会不自觉地挺一挺腰,长高几公分的。<br></font><font color="#010101"> 可是,时过境迁,战争会改变一切,包括人的生命有无,道路的通与不通,还包括有没有火车可坐。8.15过后,苏联红军过江歼灭了虎头残余日军的战斗前后,许多火车被炸,多处铁路被毁,我不知道其它路段的情况,但是虎林至虎头的铁路运输是全面瘫痪了。铁路不通,再加上乌苏里江因是国境线,江面船只实行军事管制,虎头就像一座孤岛,若想到内地或城里,只有在沼泽中小路上跋涉。交通不便也给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外面的货物运不进来,本地的特产也运不出去,生计的问题只能自给自足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在那几天几夜的白天炮打、夜间飞机轰炸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见到爷爷,爷爷失踪了。从此,奶奶要挺着越来越明显的大肚子,要面对这重重的困难,要独自打理这苦难的生活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font></h3><h3><br></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爷爷失踪前的那一晚,当警报拉响的时候,爷爷用棉被把奶奶包起来抱到防空洞里躲避轰炸。那时奶奶怀孕有近7个月的时间了,行动不便走得不快,每当警报响起,如果在家,身高力气大的爷爷总是抱起奶奶就跑,很快就能进入离家不远的一处防空洞入口,妥善地安排好奶奶,直到突袭停止,警报解除,再把奶奶抱回家。这一次也是如此,爷爷还是抱着奶奶跑进洞口,把奶奶安置在防空洞的一个角落里。然而,也以往不同,这次爷爷没有陪着奶奶一起避免,他对奶奶交待他要出去看看,等明天白天轰炸停了,中午再来接奶奶回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 到了第二天早晨,轰炸停了,很久没有了响动,过了一些时候,人们陆续走出防空洞。奶奶没有走,奶奶要等爷爷中午来接。爷爷的叮嘱,字字清晰地回响在奶奶的头脑之中,奶奶要等爷爷回来接她。<br></font><font color="#010101"> 等啊等啊,迷迷糊糊之中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防空洞里静悄悄的,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附近肯定已经没有人了。借着洞口折射过来的微弱的光线无法判断出是什么时辰,但是清早啃了一块干粮的肚子早己咕噜咕噜地叫了的事实提醒奶奶,中午应该到了。但是,努力分辨,洞口附近没有一明一暗的光影闪烁,凝神细听,耳朵也捕捉不到脚步声,哪怕是细微的动静都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世界的这一部分,黑洞洞的防空洞的这个角落,除了奶奶的心跳,仿佛都睡着了,或者,死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想到“死”这个字眼儿,奶奶心里一阵翻腾,仿佛有一股酸水在胃里乱窜,头晕恶心得直想大口地吐出来,肚子里的孩子也似乎有了感应般使劲地扑腾了几下,或许是爸爸一脚踹到了邻近的肠胃,疼得奶奶嘶嘶地呵气,呸!怎么净胡思乱想呢?这是宝宝在警告我吧?奶奶想,再等一会儿,就在下一刻,当家的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接我回家,现在他一定在来的路上。我的当家他有差事,就得听人家的差遣,办完事了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来这里的。等他来接我,我们得抓紧回家,看看家里有没有损失?我那小肥猪关在屋里跑没跑出去?还有就是,得赶紧做点吃的,宝宝在肚子里直踢我,宝宝是不是也饿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等啊等,又过了几个时辰了?看着外面映入的光线似乎暗了许多,该不是天要黑了吧?当家的怎么还不来?难道是把我忘了吗?还是有事情没有办完?哦,这肚子你就别叫了,给我争点气,叽哩咕噜地响个不停,如果让当家的听到我这么没出息,让我把脸往哪儿搁哟?当家的你这会儿在干啥?你听到我的呼唤了吗?你不用听到我的呼唤就会赶来。当家的一定会来,忙完了一定会来,一定会来,你不会顾不上我的是吧!我稍微地闭一会儿眼,一会儿一睁眼睛,当家的就你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当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要让你再抱我回去,一路上都不许放下,一直抱着我回到咱的家,谁让你嫌我走的慢了!谁让你笑话我走路的样子难看了!谁让你说我走足会颠簸到宝宝不让宝宝睡觉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写到这里,我有些心思模糊。一是为奶奶面对漫长的等待、焦灼的等待,是不是像我所描述的那样表现和心理活动而犹疑,或者奶奶并没有那样的婆婆妈妈?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或者奶奶的表现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毕竟那时奶奶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一个没有多少世事经历的大孩子,撒点娇发点憨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二是我不敢确定当年奶奶在防空洞里到底等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两天?是三天还是五天?我也不能确定是她自己走回家的还是邻居盖大哥盖大嫂(或者是姓寇的大哥大嫂)把她领回来的,或者是用其它的方式回来的。总之是回到家以后,已经是物是人非,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门窗四敞大开,一百多斤的小肥猪被宰杀但肉没有割下,歪歪斜斜地躺在锅台上,已经膨胀发臭了,奶奶当时目睹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br></font><font color="#010101"> 我不知道奶奶面对此情此景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奶奶挺着大肚子是怎么收拾残局的?关于这一段经历,有几个版本,有的说爷爷曾让人捎话说让奶奶等他晚上来接。有的说是过的时间太久了,在邻居的劝说下,奶奶是自己走出的防空洞。还有的说,奶奶等不来爷爷,随着邻居和难民在深山里躲了有十天半个月,直到听不到枪炮声,没吃没喝的接近于山穷水尽,只好回家,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门窗洞开小猪臭了的景象。我觉得最后边的这个版本真实性更大一些,按常理推测理应如此。因为苏联红军渡江作战打过来的时候,是经过几天几夜的激战,双方打得非常激烈,都死伤了许多人的,而不是轰炸完了就结束了战斗。到了最后,爷爷奶奶的家是被日本人洗劫的还是当地居民抑或是苏联人干的这还不能确定,我不想抹黑谁,也不想误导观念,但不管是谁,终究有一个事实没法改变,这就是奶奶已经家徒四壁、一穷二白了。还有一个事实就是,爷爷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确切的消息,是生是死没人知道,具体落脚何处,也无人得知。情况就是这样,如果说结局也就是大概如此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每每想至此,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仿佛有一团糊状物停留胸腹之间,上不能上,下不得下,梗滞不前,咽得难受!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你稍微想象一下都能感受得到,挺着大肚子就要临产的奶奶该如何是好啊?更尤其是爷爷奶奶的家和亲戚都在千里之外的吉林这边,虎头那里没有他们一个亲人!唉,可怜的奶奶!</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艰苦的日子总是很难过,但是,再难过也要过,只要还有希望,只要还有亲人,再苦的日子也要过下去。<br> 奶奶回到浩劫过后的家里时,离爸爸的生日又近了一些日子。在好心邻居的帮助下,把破破烂烂的家简单地收拾一下,奶奶的生活必须得安定下来,因为要为爸爸的出生做好准备,爸爸必须得有个落脚之地,有一个温暖的小窝才行。可以猜测,奶奶当时并不是一贫如洗,他们多少可能有一点积蓄,打到包里或者是缝到夹袄的里子里几块银元(这一点我记得好像奶奶曾透露点这个意思),至于有没有埋在院子里的钱财就不知道了。<br> 另外,奶奶当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打听爷爷的消息。此间,关于爷爷的传言也并不是没有。时间到了十月,天气渐冷,苏联红军把整船整船的俘虏押送到苏联。有人传说曾看到爷爷在俘虏的队伍里,被运到江东关押在苏联的监狱里。过了几天,有人传信说,爷爷被关在某处,捎信让家里给寄棉衣过去。据大姐讲,奶奶当年好像对此寄托了很大希望,不但准备了棉衣棉裤求人捎去,还四处托人打听爷爷的下落。但是,终没有确切的消息,那棉衣棉裤到底捎给了谁?穿在了谁的身上也没有了下文。还有传言说,爷爷和一群警察被炸死在一棵大桦树下,还有的说是大榕树下。但是,谁也不能确定是他亲眼所见,也没有谁看到爷爷的尸体。也有一种传言,有人猜测说爷爷随日本人跑了,至于跑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br> 1945年阴历九月三十日,是当年的11月4日,这一天是爸爸的生日。爸爸的出生,对于奶奶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有了孩子添丁进口,悲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要怎么养活孩子啊!特别是爷爷始终没有回来,也没有个确切的消息。家里没有了顶梁柱,我们能想象得到,奶奶的生活该有多么阴云惨淡!<br> 也许我前面关于奶奶的财产的猜测是错误的,真实的情况可能是,那时奶奶真的已经一贫如洗了,她没有积蓄,也没有外援,自己都难以生存,更别说又加上了个孩子,基本上没有了生路。在这种情况下,奶奶已经快要走上绝路,或者说是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因为后来我听说,奶奶生下爸爸后,一股急火攻上心头,双眼发直,六神无主,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地叫嚷:这孩子可咋养活?这孩子可咋养活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个时候来,这是谁家的孩子?谁养活你啊?用农村话说就是得了“火莲症”,也就是接近于疯癫的那种状态吧? 后来,在邻居大嫂的掐人中、用针扎手指还有拔火罐等等的整治下,再加上耐心地开导和安慰,奶奶这才渐渐平息下来,一点一点地恢复了理智。万幸,奶奶在万丈悬崖边上被拉了回来,不然的话,奶奶和爸爸要面临怎样的处境和未来啊!<br><br> 来到虎头这几天,每每徘徊在为数不多的几条街道上,我都在寻觅当年爷爷奶奶可能留下的痕迹,一座老房子,一堵旧城墙,或者是一段废弃的铁轨都可能证明他们的存在。但是,没有,除了展览馆里的地洞,似乎再也无迹可寻、无据可查。我发现一个很破旧的水塔,以为可能有些年头了,说不定是当年用来给火车上水的水塔,但是一打听,也只有二十年的历史。我到派出所打听,有没有解放前的关于铁路的记载?民警告诉我,他们的档案是八十年代才建立起来的,是从那时起保存的档案,那之前的档案是空白的。我再问有没有抗战时期的老房子留下来?值班民警回答说没有,他说现在的房子最老的也不超过五十年,日伪时期的建筑早没影了,除了被博物馆里的地下防空洞,地面上一点痕迹也没有了。我漫山遍野地游走查看,终没有看到一处能够达到让爷爷奶奶住的年纪的房子,终没有看到老到曾为爷爷奶奶使用过的磨盘、水井或者砖窑等等其它的设施。也许,只有脚下的土地、石头,还有那百年的大树,如果它们有知觉,会见证当年爷爷奶奶曾在此居住过吧。如果想找爷爷奶奶的住地,或者可以求得眼前这条江的帮助。乌苏里江江岸如果这些年没有太大的变化的话,或许可以作为参照,在离江边100-200米的地方划一条平行线,中间地带就是爷爷奶奶住过的地方。因为我曾经听奶奶讲过,当时住的地方离江边不远。我在心里做了丈量后,用目光划了一道线,在划定的范围里逡巡,做一个定位,追思当年爷爷奶奶的生活遗迹。一时间,精神恍惚,仿佛来到了他家小院,打开黑漆铁门,踱了进去,房前屋后地转了一圈,就像在自家一样自在。晚上睡下时,白天的场景就入了梦,感觉似乎爷爷奶奶就是住在那里。梦里,我能感觉到那是爷爷奶奶的家,但是,只能见到奶奶,而见不到爷爷。梦中的奶奶穿着灰衣服,似乎是中年的样子。这倒是合乎情理,因为我出生时,奶奶也才进入中年,我梦中的奶奶应该是与我童年时奶奶的形象相符的。醒来多时,梦中的场景还是挥之不去。莫非,奶奶在天有灵,感应到我的到来而前来与我相会了吗?</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三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做伴》</font></h3><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害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大孙儿来和你做伴啦。<br></font><font color="#010101">白天要多赶路,<br></font><font color="#010101">下晚儿要早住下。<br></font><font color="#010101">遇到坏人咱不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大孙儿我帮你打跑他。<br></font><font color="#010101">若是遇到狼虫和虎豹,<br></font><font color="#010101">大孙儿我替你赶跑它。<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害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勇敢地往前走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西边就是咱的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停下,<br></font><font color="#010101">这边儿没有你的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饿了没人供你们吃,<br></font><font color="#010101">困了没人让你们住下。<br></font><font color="#010101">只有亲人才能遮风和挡雨,<br></font><font color="#010101">能帮你把爸爸抚养大。<br></font><font color="#010101">若是实在走不动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大孙儿帮你把东西拿。<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停下。<br></font><font color="#010101">一直往西走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早日见到亲人回到咱的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着急,<br></font><font color="#010101">大孙子来陪你回乡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赶上火车就坐火车,<br></font><font color="#010101">若是遇上了马车,<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就求求那老板儿捎个脚儿吧。<br></font><font color="#010101">实在没有车与马,<br></font><font color="#010101">咱就走着回家吧。<br></font><font color="#010101">一个月不行两个月,<br></font><font color="#010101">耐心坚持总有一天会到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着急。<br></font><font color="#010101">一直向西走,<br></font><font color="#010101">总会走到咱的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害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停下。<br></font><font color="#010101">奶啊奶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你别着急。<br></font><font color="#010101">大孙儿来陪你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千山万水咱不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千难万险咱不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日久天长咱不怕,<br></font><font color="#010101">咱们一直向西走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终会走回咱的家。<br></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 在邻居大嫂的照顾下,奶奶在家里顺利生下了爸爸。是邻居大嫂给爸爸接的生,并且细心地照顾了奶奶两天,第三天奶奶就下地干活了。尽管十一月份的北方已经冰天雪地了,奶奶仍然要到外面去,她要解决柴米油盐问题,要洗衣做饭,要生火取暖,要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和生活。据说妇女产后要坐"月子"有很多规矩和讲究,什么产妇见不得风,碰不得冷水啦,什么产妇不能接触生人啦,什么产妇不能黑夜外出以免接触到邪气和招惹鬼怪啦等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奶奶是什么规矩也遵守不得了,种种顾忌也没法讲究了,玄玄乎乎的说道也顾不过来了。因为既没有人侍候月子,忙屋里的事,也没人照顾外面的事,里里外外都需要人手,可是奶奶形单影只,哪有心思去考虑这个规矩那个顾忌的?即使是有那心思,奶奶也没有那个条件去心疼一下自己,去矫情矫情自怨自艾一番。好心邻居的帮助也是有时有晌的,关键时刻能伸出热情援手那就已经对人家感恩戴德了,非亲非故的,谁能总帮你?再说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毕竟人家也有一家子人需要照料,人家也没有长期照顾你的义务,因此,别无他法,奶奶只能靠自己了。好在奶奶家离江边不远,取水方便,邻居大哥有时也帮着把水缸挑满,解决了奶奶几天的饮水问题,省了奶奶不少力气;另外,虎头镇靠水,也依山,坐落在群山里,出了门到处是树林,柴禾不缺,砍两捆柴尽够几天烧的了。这一个冬天尽管很冷,奶奶他们娘俩没有受冻挨饿,母子平安。老天保佑,阿弥陀佛!<br></font><font color="#010101"> 眼看来到年底,尽管战后的虎头满目疮痍,但人们还是要准备准备,把这个年应付过去。说应付一点也不假,因为这里的住户几乎每家都打上了战争的烙印,几乎每家都有伤亡或失踪人口,几乎每家都有或大或小的损失。因此,这个年注定没有了喜庆的气氛,亲人们的脸还濡湿在泪水中,亲人们的哀愁和忧伤还没有从脸上褪尽,对至今未归的亲人的惦念还悬在心头,哪里还能高兴起来呢!这个年也注定了没有富贵的气象,经过战争的劫难,不说家家户户都一穷二白吧,肯定也不太可能有几户丰衣足食的人家。以往的年可能会有年味,那是有平安吉祥或富贵喜庆的愿望和基础。这个年不吉不祥不富不贵不喜不庆,因此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灾祸之年,是一个受罪之年,是一个噩运之年。1946年春节,对于虎头人而言:凶,流年不利。<br></font><font color="#010101"> 我不确知奶奶这个春节具体是怎么过的,但我确定这个年肯定是奶奶有生之年中最糟糕的一个。因为奶奶当此之时,已经弹尽粮绝,穷途末路了,就要走到生活的悬崖边上了。战争虽然已经平息,但战争造成的创伤未愈,不仅如此,后果还很严重,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人们面临着严峻的生活考验。战后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掠走,不值钱的都被换作了衣被、粮食和生活必需品,有限的几样首饰和银钱也所剩无几,眼看着就要无米下锅了。我们不难想象,如果产妇断了粮,两个月大的婴儿只有一种命运,那就是饿死。而奶奶的当家的靠山主心骨我的爷爷一点消息也无,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莫非真的飞到了天上?什么也指望不上他。咳,不管怎样,只要爷爷还活着的话,哪怕他是远在天边也行啊!那样至少奶奶也有个盼头,有个指向。但是,爷爷就是没有消息,老天爷,这日子可怎么过?这年还有什么过头儿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 每当想象着爸爸人生中的第一个春节,也就是奶奶那个糟糕透顶的大年夜,我就抑制不住地替奶奶犯愁,哀声叹气地好长时间情绪低落,仿佛这么为难的事落在了我的头上。有几次春节时,我就想起了这些前尘往事来,于是就目光迟滞、愁眉不展起来,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弄得家人都不知何故,以为谁惹了我呢。我不知道奶奶后来是怎么看待这个年的,内心里有什么感受?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来不向别人诉苦,她的心事都是自己憋在心里,消化在肚里,特别是她的苦闷和烦恼,更是不给任何人得以窥见的机会。因此,奶奶在五十岁上,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到了六十岁,大部分的头发都白了,这和负面情绪发泄渠道不畅不无关系吧!<br></font><font color="#010101"> 再把话拉回来,我只知道自从记事的那个春节起,我们家每年的春节都会精心准备,没有丝毫马虎,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院里院外张灯结彩,足以衬托出年的气氛,但也绝不奢侈,绝无浪费。由此我联想,奶奶的那个春节也许并不那么糟糕。也许奶奶把少得可怜的东西做了精心炮制,给爸爸做一套小衣服,换两颗糖豆,细心地做一两样小菜,再简单地准备一份祭祀的供品,一丝不苟地履行一个家庭主妇的职责,尽到本分。然后,枯坐守岁,思前想后,心绪难平。不知道奶奶那个春节有没有蜡烛?有没有洋油灯?不管是哪样,我想奶奶都会点上灯,守一会儿岁的。而守岁的时候,也是思念和憧憬之时。那个年夜奶奶会想什么呢?我想,奶奶的心思一定很乱,一会儿想远在千里的家人,一会儿又想自己的处境,当然,奶奶会想身边的爸爸,奶奶会因为爸爸来到这个世界而欣慰,当然,奶奶肯定还会想不在身边的爷爷,奶奶心中一定存着一个希望,那就是爷爷说不定就在大年夜里回家呢!即使大年夜赶不回来,还兴许初一初二或者正月十五回来呢!肯定会的。老天爷怎么会容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情发生呢?老天一定会有个交待,只要心存希望。<br></font><font color="#010101"> 全体起立!让我们默默地祝福奶奶吧,心想事成!</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春节过后,算一算时间,爷爷失踪已经快有半年了。这期间,爸爸的出生给这个不完整的小家带来了一线生机,邻居的帮助也为奶奶带来了一丝温暖,这些都给了奶奶生活的勇气,也是奶奶的生活得以继续的希望所在。但是,也有一丝不祥的阴云时刻笼罩在奶奶的心头,挥之不去,去而复来。这就是爷爷是生是死的问题,如果爷爷他还活着,为什么没有消息?如果爷爷已经死了,那么......每每想及此,奶奶就会刻意割断思绪,不继续想下去,好像不往坏处想,就能保住爷爷的命似的。半年了,180个日日夜夜,面对着懵懂无知的爸爸,奶奶只能对爸爸倾诉,不然还能跟谁诉说呢?奶奶说:儿啊,你告诉妈妈,爹爹现在在哪儿呢?是在中国呢?还是在外国呢?爹爹现在和谁在一起呢?是和小日本儿还是和老毛子在一起?爹爹现在干什么呢?是吃饭呢还是睡觉呢?还是干活呢?儿啊,你爹爹为啥这么长时间不捎个信回来呢?为啥为啥为啥呀?难道是爹爹不想我们吗?爹爹还没看过我的儿呢!儿啊你说,你爹爹啥时候回来?你说你说呀。儿啊,咱们就剩一点米了,咱再也没东西可换粮了,你说咱们怎么好呢?奶奶说:儿啊,过两天天暖和就好了,妈妈给你做菜粥,妈妈给你烙榛子面饼,妈妈给你熬榆树钱糊糊,让我大儿吃得饱饱的,就等你爹爹回来抱你。奶奶管自说下去:儿啊,你爹爹不回来,咱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是在这儿一直等爹爹,还是回姥姥家好呢?儿啊,你说你说呀。你说咱们就在这里等妈妈就在这里等,你说咱们回姥姥家咱们明天就往回走。奶奶不住地说:儿啊,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咱们是走呢还是等呢?妈就怕咱们走了,爹爹回来找不见咱们,妈还怕爹爹先回爷爷奶奶家里了咱们还在这里傻等。你说你说啊,走?不走?还是走?不走?<br></font><font color="#010101"> 奶奶的内心挣扎肯定超过我们的想象。它不会像我设计这次行程那样简单,因为奶奶一方面要照顾年幼的爸爸,另一方面有一条无形的线牵着她的心,那就是对爷爷的牵挂和期盼。艰难的日子逼使奶奶要往回走,对爷爷的牵挂拉住奶奶的衣角,无声地央求奶奶留下。两股力量势均力敌,在中间被拉扯折磨的是我可怜的奶奶。如果不是一件意外事情的发生,奶奶可能还要在这场拉锯战中纠结。<br></font><font color="#010101"> 一天,一个不太熟悉的中年男子来到奶奶家,说他是爷爷的朋友,现在正和爷爷一起招兵买马,准备组织一支队伍拉上山,爷爷在外面招人,几天后他们要在一个叫做练兵场的地方会合,并约奶奶和他一起到那里去找爷爷。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似乎没有提到这件事,也许提到了,但是被我遗忘了。这个意外事件是我大姨奶的大孙女,也就是我的大表姐给我复述的。表姐说在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奶奶到她家里串门,奶奶和我大姨奶俩人讲述奶奶回乡的故事,姐俩边讲边哭,边哭边讲,表姐躲在门后偷听,这件事儿就是在那次奶奶和大姨奶的唠嗑中偷听来的。<br></font><font color="#010101"> 那天,奶奶背着爸爸,跟随那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来到离家挺远的“练兵场”上,举目四望,哪里有什么队伍?更不见爷爷的身影,甚至除了那个男人和背着爸爸的奶奶,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那男人说时候还没到,让奶奶上山,山顶有块平地,平地就是一个练兵场,平地角上有一个废弃的炮楼,那人让奶奶上到炮楼上面,说那里视野开阔,爷爷来了第一眼就能看见。奶奶疑疑惑惑地上到了炮楼子的顶上,四下里确实能看出很远,于是就观望起来。奶奶一心盼望她那熟悉的身影一下子跳进眼里,恨不得马上跑下炮楼扑到他的怀里。不管啦,不管旁人看没看到,也不管他害羞不害羞了,只要能见到我的当家人还有什么可顾虑的?痴痴的奶奶痴痴地想着、看着,眼睛瞪得发酸顾不上了,腿站得麻木也不去理它。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背上的爸爸在干什么,就那么专注地寻觅着,寻觅着。奶奶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她悄悄靠近,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不知何时登上了炮楼,来到了奶奶的身后。<br></font><font color="#010101"> 据大表姐讲,那男人对奶奶说,爷爷今天不会来了,以后也不会来了,他说爷爷早就死了,他让奶奶跟他走,说他会照顾奶奶,说是要帮奶奶寻个好人家过日子,并上前来拉奶奶,让奶奶跟他走。意识到上当了,奶奶怒斥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并拼命抵抗。男人拽,奶奶挣,于撕扯之间,襁褓中的爸爸被扯脱背带,松松跨跨地包在小棉被包里顺着炮楼的墙壁就掉了下去。<br></font><font color="#010101"> 眼看着爸爸直落下两、三丈高的炮楼的外面,扑通一声掉到杂草丛中。那男人打一个愣神,被奶奶疯了一样地挣脱开来,一把将那男人推出老远。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炮楼,抢到爸爸的身前,抱起爸爸,打开小被察看爸爸还有没有气儿,此刻的爸爸全无声息,奶奶呆住了,眼睛定定地盯着爸爸的脸,一时不知所措。风停了,树静了,空气僵了,就连天上的一只苍鹰似乎也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时间停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暴发了奶奶粗粝嘶哑的怒吼:王八蛋!你这个坏种,你个坏蛋,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把爸爸放在一块平地上,迅速折下一根树杈,奶奶回头就去找那个王八蛋算账。可是,奶奶东瞧西看找不到目标,原来,见事不妙,那混账男人早就趁机溜走了。正在奶奶发疯般地四处搜寻那个混蛋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爸爸微弱的哭声。听到爸爸有了动静,奶奶惊喜交加,连忙奔了过去,轻轻地托起爸爸,见爸爸睁开了双眼,小嘴一张一合,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奶奶长出一口气,把爸爸紧紧地抱在怀里,泪脸贴上泪脸,顾不得擦上一下。事后表明,爸爸不但没有被摔死,而且连一点轻伤都没有,甚至一块皮都没有擦破,只不过稍微晕了一下,惊得奶奶差点找人拼命。真是老天保佑!<br></font><font color="#010101"> 自从出了这件事之后,奶奶回到家里惶惶不安,左想也怕,右想还怕,既怕那个王八蛋男人再来骚扰,奶奶一个弱子女儿力难支,恐怕难以对付得来;又处于穷困潦倒的局面,奶奶担心娘俩因粮食短缺把爸爸给饿死。可谓内忧外患都有了,看来这里是没法儿呆下去了,还是回娘家吧。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家。于是,开启了奶奶千里还乡的旅程。</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附:文刚兄弟题诗<br></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岁月浩瀚,<br></font><font color="#010101">前世沧桑,<br></font><font color="#010101">战乱的村庄,<br></font><font color="#010101">是否变了模样;<br></font><font color="#010101">探踪寻迹找真相,<br></font><font color="#010101">沿梦追至乌苏里江。<br></font><font color="#010101">白亮亮,<br></font><font color="#010101">水亮亮,<br></font><font color="#010101">清亮亮,<br></font><font color="#010101">两江之水荡啊荡,<br></font><font color="#010101">谁家妇人望啊望。<br></font><font color="#010101">如烟袅袅的身影,<br></font><font color="#010101">磐石弥坚般信念,<br></font><font color="#010101">防空洞一句等我来,<br></font><font color="#010101">换一生一世等你来,<br></font><font color="#010101">无论传言、谎言,<br></font><font color="#010101">也阻挡不了一次次失望的打探。<br></font><font color="#010101">伴随战争的兵荒马乱,<br></font><font color="#010101">遗腹子来到人间……<br></font><font color="#010101">初为人母的喜悦甘甜啊,<br></font><font color="#010101">生生被生活的艰难冲淡。<br></font><font color="#010101">痛苦、绝望时刻煎熬着母亲的心,<br></font><font color="#010101">日子是变的如此漫长如此难。<br></font><font color="#010101">儿啊、儿啊、儿啊可知晓?<br></font><font color="#010101">世事变换命运难料。<br></font><font color="#010101">现如今寂寞孤单无依无靠,<br></font><font color="#010101">伤心的眼泪也洗不尽生活的烦恼。<br></font><font color="#010101">北风无情雪花飘,<br></font><font color="#010101">直叫伊人南遁逃。<br></font><font color="#010101">不忘记,不放弃,<br></font><font color="#010101">是运是命总要挣。<br></font><font color="#010101">悲剧才能最完美的折射出人性的美,<br></font><font color="#010101">张辉大哥……好……,<br></font><font color="#010101">心中不经意刻下一副画面:<br></font><font color="#010101">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br></font><font color="#010101">期待续集……<br></font><font color="#010101">时光一去难倒回,<br></font><font color="#010101">往事只能梦里回味……<br></font><font color="#010101"></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第四章 </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1946年清明节的清晨,奶奶背起爸爸,挎着包袱,锁上屋门,拴好院门,走出家门,最后再看一眼他们住了三年的小家,然后,从火车站残存的站台登上铁路基石,沿着铁路线延伸的方向走去。</font></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终于下定决定离开,开始了还乡的旅程,这中间有几个疑惑我一直在考虑。一个就是奶奶出门时还带了些什么?以及是不是直接开始就徒步行走,我不敢确定。至于还乡的方式,我们可以用排除法来推断:现在有一种方式可以排除了,那就是车站被炸毁,铁道炸断多处,火车肯定是不通了,这一程没有火车可坐。还有一种方式的可能性也不大,那就是坐车回乡,因为奶奶出不起钱雇车,更何况虎头这地界也不可能有什么车愿意往外跑。那就只剩下一种方式:走!是的,这一段路程,奶奶只有靠双脚跋涉了。奶奶除了背着爸爸,要带的物品不会太多,因为奶奶没有独轮车也没有自行车或者手推车,把爸爸背在肩上,双手只能挎两个包袱,这就是奶奶的全部家当。<br></font><font color="#010101"> 还有一件事至今我也没有弄清楚,那就是爷爷奶奶的房子是怎么处理的?是就那么扔下不管了,还是抵押或者卖给了别人换点路费?以前我没想过这件事。时至今日,在讲述奶奶的故事里,奶奶已经出发了,我才想起来,房子还是个遗留问题,我有点递不上报单了。一时又来不及向亲朋去请教,于是自责当初怎么没有留心问问奶奶呢?可是奶奶已经去世多年,父母也都去世了,让我去问谁?到哪里去问呢?问别人也不会知道的,这可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我要推理和分析。好在我有一个习惯,对于叫不准说不清的事情,无法判断的事情,我往往会借助一个工具——分析,当然也会有分析错和胡乱分析的时候,同时加入了发挥的成分,从而理出个头绪或者得出一个结论来。对于房子问题,我分析可能的情况无外乎有两种:一种是房子是铁路的家属宿舍,是"公家"产权,个人没有处置权。那么奶奶离家的时候,只要向主事人或监管人告诉一声即可,其实不告而别也可以,我认为不告诉的可能性大一些,这个原因我往后再说。另一种可能是房子是爷爷的,他们可以自行处置。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在爷爷失联大半年的状况下,奶奶可能做的事情是托邻居或爷爷的同事做担保,把房产典当或抵押换取路费。无论是哪种情况,房子都不是阻止奶奶回家的主要因素,房子又不能背着走,除了爷爷奶奶的共同记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说实话,情感有时要在铁一样严酷的现实面前低头,何况奶奶并不是特别感性和感情用事的人,奶奶要面对现实做出客观的判断。奶奶目前的现实是困厄和饥馑,不走就可能饿死,不走就可能遭受侵犯甚至被拐卖,牵挂和痴等爷爷并不能减少现实危急的程度,哪一头轻哪一头重奶奶自然清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们都会知道,爷爷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他回来了见人去楼空,他自然要设法找寻奶奶的,他找奶奶比奶奶找他容易得多。因此,这个关键时刻怎么可以婆婆妈妈?即使房子是自己的,没有换来一块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事,什么也阻挡不了奶奶的脚步。这就是奶奶的性格。<br></font><font color="#010101"> 我还分析和研究了奶奶的性格,我觉得奶奶应当属于“当断则断、情感服从理智、行为完全受理性支配”这一类型的性格。奶奶看事看人特别准,她认准的事情就要坚持到底,一以贯之,极少的出现犹豫不决和左右摇摆的情况。奶奶不能容忍我们管不住自己的行为,奶奶不能容忍我们混乱糊涂的举止,奶奶不能容忍我们做事马虎应付了事的做派,奶奶不能容忍我们撒谎撂屁的言行;奶奶自己做到也要求爸妈和我们都要做到:讲天理,讲良心,讲条理,讲规则,讲认真,讲诚实,讲刚强。这就是奶奶性格和为人处世的形象写照。<br></font><font color="#010101"> 据我分析,奶奶的性格形成有一定的先天因素,所谓天生使然吧!当然,后天的生活,特别是爷爷失踪以来的苦难经历,强化和巩固了奶奶的性格特征。在那举目无亲、弱肉强食、江山易主乃至无政府、无人做主的混乱环境中,像一个流浪的难民般的奶奶,生存就已经是天大的难题了,更不要说还要保护孩子,捍卫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呢?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在漫漫的回乡路上,曾经多次求过人,乞过食,帮过人干活换点食宿费,但从来没有低声下气,谄媚逢迎。奶奶也曾遭人跟踪搭讪和被偷被抢,但奶奶绝不会做顺手牵羊一类的下作之事,更不要说是坑蒙拐骗了。奶奶说,宁肯饿死,宁肯冻死也不能做那种没良心的事、不要脸的事,人要有骨气,要活出个人样。这就是奶奶的脾气禀性。<br></font><font color="#010101"> 另外,说到了奶奶如何处理房子的疑惑,我又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我近年才培养起来的习惯一一求助。现在媒体真是发达,让我们体会到了信息的快捷和方便,千里之外也能够达到面对面地沟通的效果。我用美篇编写奶奶的故事,在手机上同步分享,在微信群里马上就会产生互动。我写作中的错误,我的疏漏很快就能被发现,得到提示,我立即就可以做出更正。在上一期中,文刚兄弟有感而发,写了一篇生动的小诗,读过之后很受感动,我决定把它占为己有,附在了文章之后,让这首小诗成为奶奶还乡故事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就是一种外援和帮助哇!另外,自从第一篇初稿完成后在朋友圈和我们的亲友群“佟根同源”里分享之后,我的亲友们纷纷点“赞”和写评论,令我眼窝发热的是姑姑叔叔和兄弟姐妹们的热情支持,他们给我提供了很多奶奶当年还乡和生活的素材,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还表达了对奶奶的真挚热爱之情,这真是大大地方便了我的写作,帮了我大忙。在此,让我对关心奶奶故事的亲人、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我决心把奶奶的故事当成一个开放的文章来写,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大家既是读者也是作者,让我们共同抒发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爱,让我们共同追忆和怀想奶奶,让奶奶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font></h3><h3><br></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时隔70年后的2016年5月11日清晨,我也装束停当走出旅店,站在街旁公交车站点候车,不出10分钟,便有一辆开往虎林市的大客车发出,我登上了大客车直奔虎林市而去。到达虎林市后,我逛了几家商场,准备买台自行车来骑。临近中午,我在虎林市百货商场花680元钱买了一辆蓝色折叠的小自行车。我在街上试骑了两圈,又回到商场让师傅给调试了一下车座和车闸,直到都合适了才离开商场。来到街上,在街旁超市买了一袋面包和两瓶矿泉水,在一个花坛上休息一会儿,吃了一个面包解决了午餐问题。然后,骑上自行车沿着来时观察好的路线,向着虎头方向骑去,我要骑自行车回到虎头镇。<br>按照我当初的设想,我是准备模仿奶奶回乡的走法:有车就搭车,在搭不上车的情况下,就走着走。但是,经过几天的思考,我还是变换了一种方式,准备用骑自行车代替步行。这样的走法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走奶奶行走过的路线;二是骑自行车比不上走路辛苦,可也是一个力气活。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过劳,这是一个方面,另外,我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如此折中的作法,虽然内心里觉得有些愧对奶奶,有些耍滑头的意味,但也不能太过计较了。因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花费在走路上,即使有时间,我也有重重的顾虑。不知你有没有这种经历?或者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这样的情景:从没走过远路的你冒冒失失地上了路,要去一个不确定在哪里的地方,孤孤伶伶地一个人在荒野中跋涉,走着走着天就暗了下来,恰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际,天空不明不暗之时,耳轮中忽然传来虎啸猿啼之声。这时,你会怎么反应?如何应对?该不该骂一声当初的鲁莽?该不该怨一声命运之多艰?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轮到我身上,哪怕是单单这么想象一下,我都有些毛骨悚然!何况是要身临其境呢! <br> 尽管想想都怕,但是,我还是要亲身感受一下当年奶奶千里还乡的历程。我想叩问我的心:奶奶能走那么远,我能不能走?奶奶能克服那么多困难,我能不能克服?奶奶最终把爸爸安全带回家,我能不能做得到?奶奶是一个弱女子,还背着爸爸,要在那没有汽车、没有马路、没有充足的食物,且盗匪横生的环境下行路,奶奶能做到,让我一个成年男子说害怕说做不到,我真的开不了这个口,如果我连去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真的要惭愧死了。<br> 我骑自行车赶路就能避免许多徒步行路的麻烦和危险,比如速度较快,比如不费多少力气,就是一种相对高效率的办法吧。而且,我事先设计好了路线,我的旅途是和奶奶旅途相比,线路要清晰得多,目标也明确得多,基本上可以避免走弯路或迷路的可能性。<br> 于是,我又给自己加了一个砝码,那就是背包。你看到了,我的这个双肩包里装着换洗衣物、鞋、雨伞水杯、书本、牙具、药品等,装得鼓鼓溜溜、沉甸甸的,约有10几斤重。我把双肩包比做当年奶奶背着的爸爸,只要是行使在路上,就要包不离肩,在我骑自行车的全程,我都做到了包不离肩。包不离肩,正像奶奶行程中爸爸不离肩头一样,我以此举向奶奶虔诚致敬!<br> 那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基本没有多少停留,一路回到了虎头镇,全程68公里,历时近4小时。傍晚简单用餐过后,跟旅店结了账,早早睡下,准备明早动身,开启我的回乡之旅。<br><br><br></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说起亲人们对奶奶的了解,那是比我们这些晚辈多得多,特别是我们的长辈们。前面我交待过,奶奶娘家是个大家族。太姥爷家有四个儿子,八个女儿,奶奶在女儿中排行第四。70年前,太姥爷家所住的村子叫二龙山,即现在松原市前郭县王府镇的二龙山村。那时,除了奶奶远嫁千里之外,其余的兄弟姐妹都在附近村镇或就在本村居住。奶奶的两个姐姐嫁到了外村,最远也不过几十里路,一天可以打个来回。因此,彼此互相通气、互相照应非常便利。在这方面,远在千里之外的奶奶可没有了这种便利条件了。那时若想通信一个是写信邮出去,一个是求人带书信,另外就是派人专门送口信了。和平年代尚好,可能正常通信,虽然时间长些,但总能指望信息传达到。战乱时期可就不一样了,几十上百里的地方都联系不上,莫说是千里之外了,那更是难通消息。难怪古人感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br> 进入1945年以来,随着抗战形势的转变,日本侵略者感觉到了末日即将来临,他们为所欲为的日子不长了,于是疯狂抵抗、疯狂掳掠、疯狂破坏,首当其冲遭罪的是老百姓,附带的是各种公共设施。电力电站设施遭到破坏,桥梁堤坝遭到破坏,公路铁路遭到破坏,绝大多数公共设施和机构处于瘫痪和失灵状态,其中就包括通信设施。电报、电话不通,邮局关门,通信中断。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无计可施,似乎只有听天由命了。<br> 但也不是没有努力,只是努力也是白努力。日本投降的消息不久传到了太姥爷家,这时家里已经很久没有爷爷奶奶的消息了。听说日本投降了,但是还有的地方在打仗,死了许多人,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处境,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现今何处?传言有许多,昨天说哪里哪里又打仗了,某某军队接管了哪个县哪个镇哪座山哪条河,抓起了好多人;今天说谁谁的军队上山打游击去了,白天藏在山里,晚上到处杀人放火抢劫,比胡子还凶;明天又传言某地难民被圈起来用机枪突突了,死的人成千上万,埋都不埋过来,浇上洋油一把火烧了;这个说江东的胡子厉害,专门祸害女人,先奸后杀,长相不错的奸淫玩弄够了就卖到窖子里去,至于绑票劫财打闷棍的事情天天都有,传闻不断。那个说黑龙江有三道网,分别是当兵的、占山为王的和小绺子的(小股胡子和散兵游勇),头道网专门打大鱼,二道网打剩下来的小鱼,三道网没鱼可打只好打虾米和烂泥,能通过三道网的,都会被扒个干干净净,能保全性命的算是烧高香了……<br> 那些年,东北这地方也算是战争的重灾区了,有日本到处烧杀抢掠,有日伪假洋鬼子为虎作伥,有抗日联军到处打小日本,有国民党兵抗日,后来,国共两方也有时冲突,还有军阀、土匪、胡子等势力明的暗的打打杀杀不断,可以说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胆战心惊之中,度日如年之中,这话可是不假。<br> “儿行千里母担忧”,各种消息的传来,都在折磨着太姥娘那慈爱也是脆弱的神经。特别是传来了一个比较确切的消息,说是奶奶她们的一个远方表姐,在战乱中被杀了。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太姥娘再也不敢听外人传来的消息了,谁一提起奶奶的名字,太姥娘就眼泪不断,一直哭了一个月有余。直到太姥爷决定派二舅爷去打听消息,这才稍稍减少点担心烦恼。后来我听奶奶说,太姥娘的眼睛迎风流眼泪,就是当年惦念奶奶哭坏的。太姥爷也是多方打听,四出探信,爷爷奶奶依然是音信皆无。无奈,太姥爷决定冒险了——派一个儿子前往江东去打听消息。在我们眼里,所谓的江东,是松花江支流到第二松花江一带比较宽泛的概念,大致是吉林的扶余附近,再远点就到了黑龙江省界,还可再远至哈尔滨乃至牡丹江市。<br>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派出的儿子是我的二舅爷。据说二舅爷识文断字,在外面闯荡过,见多识广。派他去打听消息,太姥爷比较放心。后来,我没有听到二舅爷出去打听到什么消息,经历了些什么?但是,总之没有得到爷爷奶奶的确切消息,二舅爷无功而返。<br> 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人对爷爷奶奶已经不报指望了,以为他们都死了。<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亲人们从不同的视角讲述奶奶的故事)</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第五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但是奶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奶奶还生下了爸爸,养活了爸爸,把自己和爸爸完完整整地带回了娘家。有时我就想,或许在那个奶奶最糟糕的春节里,亲人们在心里为奶奶作了祈祷吧!也或许是老天开眼,不忍断了我们家族的苗裔而格外照顾吧!又或者是上几辈积德上苍开恩吧!所以奶奶才得以保全。当然我们都领会得到,如果奶奶自己都放弃了或者不能坚持到底的话,亲人们包括老天的眷顾也要落空、辜负了。</font></h3><font color="#010101"> 至于我爷爷,不仅家里不知道他在哪里,奶奶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吧?如果他知道当时的情况,他能想象得到妻离子散的景象吗?哦,到奶奶走出虎头那一刻为止,爷爷还不知道他有了一个儿子或者是女儿,不知道奶奶的下落和生死。关于我爷爷就先说到这儿,爷爷的事情还是一个悬案,待到后面我再讲。至于我奶奶,此时己走到了第一个大站,虎林县,找到了住处,临时安顿下来,她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相对来说,这段时间奶奶挺安全的,让我们嘘一口气,先把心放下吧!<br> 下面把话题拉到我身上来,看看我的旅程好吧!<br><br> 2016年5月12日,早晨3:30起床,4点整从虎头镇出发,踏上了我返乡的第一程。出得城门牌楼,四下环顾,发现一个环卫工人正在扫马路,我请环卫大哥给我拍了几张照片留念。然后徐徐骑车向外行去,我发现道边树林里黑白两树相依相扶,那景象就像一对恋人依依不舍地送别。我的腿沉重无比,好像坠了铅一般,无法把自行车骑快,显然不是腿的毛病,而是心思沉重,不舍之情压迫了我的双腿。几番回顾,渐渐远去的爷爷奶奶的家也是爸爸的出生地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想到此生也许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想象中奶奶背着爸爸几步一回头地走出虎头镇的情景便悄然投射在了我的心头,于是泪水渐渐地模糊了我的双眼。几次想停车驻足再多停留一会儿,再多看两眼那街那房,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行,不能停,如果停下的话,我就会没有勇气上路。我不断的叮嘱自己,要一直往前走,一直往西走,追随奶奶的脚步,踏着奶奶当年还乡的脚印,一路陪伴着奶奶,走回家里去。<br> 虎头镇在黑龙江的东部,那里距我们家直线距离大约1000公里左右,在地理位置上基本相差一个时差。在那里,5月份的清晨4点之前,太阳就出来了,比我们家要早1小时。来虎头的几天里,我都是早睡早起,把生活节奏调整到行路的状态。在之后的行程中,我每天都是晚上9点钟睡下,早晨3点半起床,4点钟启程,时刻不差,风雨不误。这样的安排自有它的好处,一是路上热不到,特别是清晨天气凉爽,走起路来非常迅速、赶道;二是能够有效地避免黑夜赶路的问题,不贪黑赶路能减少很多麻烦和危险。我在前面的小诗里对奶奶说,“白天要多赶路,下晚儿要早住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把我的行程安排、节奏尽量向奶奶的行程靠拢,以期贴切逼真地体会奶奶还乡的真情实感。内心中,我要追求的似乎就是这个效果。在我的想象中,自己就变成了奶奶,天色朦胧即上了路,太阳出来时已经走出了城,日上三竿时,已经走出二十里地,背着爸爸的双肩被带子勒得有些麻木肿胀,双腿像木头棒子一样几乎没有了感觉,膝盖已经不会打弯,机械地向前挪动,实在坚持不了了,找块石头坐下来擦擦汗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走……是的,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和这样的效果,要那种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的感觉,要那种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的感觉,要那种心怦怦要跳出腔子的感觉,要那种愁肠百结忧心忡忡的感觉,要那种心怀淡淡的失望推之不去的气馁的感觉,要那种看到曙光心中充满希望的感觉。我认为,这应该就是对奶奶还乡真实情况的还原,能够很好地体验奶奶的感受和经历。</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从虎头镇出来,在牌楼下留影之后,在通往国道的路上,经过"东方要塞"遗址,我骑车在院里转了一圈,然后,出大门向右转,行驶3公里后,上了国道。方向:西。指示牌显示,从虎头镇到虎林市68公里,再往下走,到密山大约170多公里,到鸡西大约是250多公里,方向基本上是正西。我清晨出发时,只要看着自己的影子走就好,大方向是不会错的。<br></font><font color="#010101">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8.15之后,虎头到虎林的火车就停运了。我没有查核资料,也没必要搞清楚具体的前因后果,因为我知道奶奶当年回乡时火车不通了的事实就可以了。至于现在不通火车对于我的影响只在于,要寻着铁路线走的愿望实现不了了。因为奶奶当年从虎头往回走时,火车虽然不通,但铁道还残存着,还可以沿着铁路线走,不用担心方向会搞错。如今没有了铁路,对于我来说也没啥,只要我掌握大方向不变就行。我发现,现在公路和铁路线基本上平行,在铁路上能看到公路,在公路上能看到火车行驶,走公路就相当于与铁路同行了。虎头到虎林的公路就一条,没的选择,我也不用担心。走在公路上,在我的内心里,我感觉和奶奶回乡的脚步是同向、合拍的,有一种感情相通和心灵的默契,仿佛真的我是来伴着奶奶还乡的。我就像奶奶的影子一样,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蹦蹦跳跳地随着奶奶一路前行。因为我不到两岁舍了奶,就跟奶奶一个被窝睡,奶奶一直搂着我到八岁,可以说我和奶奶朝夕相处,心灵相通。因此,有这种心灵感应似不为奇,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br></font><font color="#010101"> 大约6点左右,在我走出20公里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从蒙蒙细雨到绵绵小雨下个不停,在一片旷野中,躲没处躲藏没处藏的,我只好穿上雨衣继续赶路。这件从家里带来的雨衣是夫人有一次旅游时买来穿的,她穿着比较合适,对于我来说有些短小,上面领子处勒得紧紧的,扣子时不时地崩开,下面的衣襟遮不住膝盖。因此,没用多久,我的胸前和裤腿就全湿漉漉的,免不了的,鞋袜更是水淌淌的,蹬车时鞋子里发吱嗄吱嗄的声音,感觉很不舒服。我边勉力骑车边想,这也可能是老天在挽留我吧!让我再住些日子?还是要考验我,看看我有没有当年奶奶回乡的那份勇气和毅力吧?<br></font><font color="#010101"> 之后的事情昭示,看来是后者,老天确实要考验我的诚心。因为考验还不止一个,第一个还没完全结束,第二个磨难紧接着又来了。昨天新买的自行车,此刻落到我手里还没超过 24小时,骑着骑着从后轮上就传来了咣当咣当的响声,车速明显慢下来,骑起来很费力。我下车察看,倒霉,竟然车带被扎了。为了不把车胎辗坏,实在说,车胎瘪瘪的也骑不动,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寻找修车补胎的地方了。好在远处有个村庄,估计有村庄就会有修车的地方,于是我推着自行车向村子走去。进得村子,问了几家,才找到一个修自行车的师傅,花5元钱补车胎,然后继续前行。<br></font><font color="#010101"> 因为,我没带任何修车的工具,即算是买这自行车也是临时的动议,更别说要准备得多周全了。三妹在昨天微信上聊天时说,带气管子。还真叫她不幸言中了,我没有听她的,果然遭了点罪,呵呵!老天先后出了两个难题考我,我没有惧他,从容地解决了困难,交了一份及格的答卷,到达了我还乡旅程的第一站一一虎林市,当晚下榻距火车站200米的福Ⅹ旅店。有了这次经历,当时我就想,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我的选择是,走,直到找到修车的店为止。可能,这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和应对措施。但是,我固执地坚持我的选择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我要以奶奶做参照,向奶奶当年的真实情况靠近。奶奶当年没有自行车可骑,只能走着走,她要背着爸爸,之外就带不了太多的东西,我怀疑,奶奶恐怕连一把雨伞都不会带,被褥也不会有,怎么可能万事具备呢?换了我,也不需要准备得太过周全,太舒适了,那样的话,就体会不到其中的真味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听着窗外细碎的雨声,回顾白天的旅程,我突然想起星云大师讲过的一个故事来。星云讲到,甲、乙两个和尚共同发愿到遥远的南方云游,和尚甲用三年的时间筹备出行,到了第三年感觉还差点盘缠和准备,迟迟上不了路。恰在此时,和尚乙前来拜访。交谈中得知,和尚乙发愿不久即轻装上路,一路化缘一路行走,虽遇挫折困难不少,但努力克服前行,终于到达南方,拜访了禅院,得偿心愿,如今己经云游回来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我想我此行也与和尚云游相似,如果事事都要想周全,谨小慎微,遇到困难就后退,就会像和尚甲一样,三年不成行。我应该像和尚乙一样,痛痛快快地行事,做个行动上的巨人。当然,立即行动也不是盲动和莽撞行事,尚需用心思虑,这一点,我更要向奶奶学习。依照奶奶当时的情况,可以说很不具备出行的条件,如果以做准备为由迁延等待下去,似也说得过去。但是,既然被逼无奈要出行,也不能靠撞大运达到目的,不能靠机缘巧合避免事故和灾难,必须做好计划或者是认真的设计好每一步才行,等上了路还处于蒙势状态,没方向没路径没想法,那纯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危险也就在所难免了。而从奶奶的行程上看,显然是经过仔细思考,精心设计了的。不然的话,奶奶的行程不可能有惊无险,不可能那么平平安安地还乡,说得丧气些,胡乱地走走不到家的可能性都有,更别说母子双全了。但是,奶奶还不能像三年不成行的和尚那样等,奶奶等不起。奶奶要立即上路,还要做好精心的打算,运用智慧、勇气和毅力,这才能完成目标,保全自己和爸爸回到家乡。做到这一点,达到这个目的,其中凝结了多少奶奶的心血啊!这才是我佩服奶奶的地方,也是我要向奶奶学习的根本原因。</font></h3><h3></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应该说,现在的交通比较发达了。我骑自行车沿着公路走还是很顺畅的,大部分路面都很平坦,但遇有年久失修和一些村落路口地段,由于车辆频繁从土路上驶入,路面也会坎坷不平,晴天黄尘满布,雨天更是一片泥泞。为了少在鞋上沾泥,我找出几个方便袋套在脚上,虽然颜色不一致,有些咋扎眼,但还是很实用的,至少没让鞋上糊满烂泥走路费劲,用过了扔掉就是,即经济又实用。这一招我是从夫人那里学来的,也算是生活经验不是?也算是人生智慧的表现吧?如果往奶奶身上靠,那么就是要多动脑,多思考,走路不光是靠双脚,也要靠勤思考!是不是这样的道理呢?<br> 70年前不会有这样宽广平坦又干净的马路,奶奶脚下应该是以我套着塑料袋在上面跋涉的路为主吧?我想应该如此。如果奶奶脚下的路也是光滑平坦的,那么即使全靠徒步行走,也不会用那么长的时间才到家。我们做个假设,一天就算走20公里,2个月的时间就能走1000公里。一天走10公里,100天足足可以走1000公里。但是奶奶走了多长时间呢?6个多月,也就是180多天将近200天。这还不是全程都徒步行走的,而是断断续地行走,因为中间奶奶还挤上了两次火车走了有大约几百里路。如此说来,当年奶奶回乡的路途往最好了推测,也肯定是非常难行的,用跋涉一词甚至不足以形容那行路之难了。我记得奶奶虽然不是小脚,在小的时候也是裹过脚的,脚也不大,大约是34码的。虽然后来奶奶的脚裹的时间不长又放开了,但小脚趾明显地萎缩,比正常的脚要小而细长一些,而且脚背变形一直跟随了奶奶一辈子。不难想象,这样的一双脚是走不得长路的,如果非走不可的话,就只有忍受那无尽的痛楚了。我可怜的奶奶啊,漫漫长路,走在这遥遥无期的还乡路上啊,一颠一簸地走啊,一溜一滑地走啊,一深一浅地走啊,那像刀尖一剜一剜的痛啊,奶啊奶啊,得有怎样的信念和坚强,才支撑着你坚持行走到家啊!<br><br>(附:奶奶最小的妹妹老姨奶的激励)<br> 张辉西行还乡写得好。我早就说过,四姐的一生可写本书。孩子在你这实现了。<br> 张辉谢谢。不忘你奶奶为了张家,奉献了一生。<br> 她的心酸,无奈,辛劳和痛苦,只有自己最清楚。我们只有同情,尊重和心里的流泪。<br> 她要强,固执,用一颗微弱的心,和命运抗争,她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br> 她苦尽甘来,有个孝顺儿子和个懂事能干的儿媳妇,又有了你们六个有出息的孙子孙女。<br> 不管她一生有多苦多累,总算在下半生有了让她想要的安慰。子孙有出息是对老人最好的礼物。<br> 张辉我代表我的兄弟姐妹谢谢你,孩子你圆了我们的心愿。<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六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还乡的第一大站是虎林县,即现在的虎林市。虎头到虎林大约70公里,我骑自行车走走停停地用了将近5个小时。以当时的路况,还有奶奶是用曾经裹过又放开的小脚赶路,再加上背负已经6个月大的爸爸和两个包袱,我推测奶奶在这一段路程中,走路的速度不可能太快,这样漫长的路程,她要少则走3天,多则5到7天才能到达。那也就是说,中间至少要有2-5次的停留以便找个地方过夜。现在没法还原那种场景了,也无法追问早已过世的奶奶了,即使是问过,也早不会记得了吧。不过以我的猜测,在那地广人稀的地方,奶奶和爸爸很可能有一两次甚至多次是露宿荒野或村外城郊的,或者是住在小火车站、铁路道班以及铁路沿线废弃的棚房等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奶奶不熟悉还乡的路,她只坐火车来回过两次,没有采取其它方式在这条线路上游历过。因此,铁路是奶奶唯一的路标,中间的几个稍大点比较有名的城市比如虎林、密山、鸡西、牡丹江和哈尔滨等地方是奶奶返乡的必经之地。而这些城市之间,还有许多大一些村镇可供驻歇。这些地方,奶奶肯定是做过停留或者是能够有记忆的。我领略过奶奶的记忆力,不说是过目不忘吧,也是记得非常准确和长久的。对于那些曾路过的地方,奶奶把它们记住是不成问题的。因而,我可以肯定,奶奶在心中一定会勾划出回乡的路线图的,至少是在铁路线上她能够做到。曾几何时,在火车没有大幅度提速之时,每10至20公里就设有一个小火车站,这样的时代我们这一代人都经过,就是当年太爷太奶家的附近的小火车站也才撤消没有几年。可以设想,当年奶奶沿着铁路走,奔着大城市走,应该过不了多远就能走到一个小火车站或者停靠点。有车站就会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有车站就会有人烟,有人就有可能解决吃住的问题。因此,奶奶当年还乡如果中间想"打尖儿″或者"住店″,首选该当是火车站和铁路附近的建筑设施或附近的村镇。那种露宿荒野山洞的可能性或许有,但依奶奶的严谨来说,会尽量避免那种情况发生的。尽管那时火车停运了,铁路设施荒废了,但一些房屋不会立即就消失了,逃荒避难出门在外的人,还要怎么讲究呢,有这能利用的场所尽管利用吧。</font></h3><font color="#010101">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对小火车站和道班、道叉小房情有独钟。行程中每次遇到这些场所,多半要做些停留,驻足观望,如果得到允许,就进到里边参观参观。有一次,我进到了一个道口的小房,在里边和值班人员唠了许久。还有一次,我到了一个小站,在里面盘桓了许久,也痴迷了许久。我任由思绪飘到七十年前,嗅嗅气味,摸摸墙壁,坐坐排椅,凭窗望望,心中暗自揣摩,奶奶和爸爸会不会在此停留过呢?如果在此停留,那会在哪里坐过,在哪里过夜呢?那时的爸爸己经半岁了,应该是能自己坐稳了,也应可以爬得挺快了,孩子会爬就不好看护了,那就得当心别放在高处,以防止摔着碰着,如此想着,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想象中的爸爸。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我就入了境。摇摇头,苦笑一声,回到现实,我还要继续赶路,追随奶奶的脚步,行进在她的身前身后,伴奶奶一起回乡。<br><br> 在我骑车出行的第二天,一改阴霾之色,雨住了,天晴了,蓝天白云下,有利于出行。但是也有不利之处,阳光曝晒,不出半天,我就脸红脖子粗,汗水浸过之处痛痒得很。风也不小,夹着沙尘和草叶,打在脸上也有痛感。显然,旷野的风吹日晒灼伤了暴露在外的皮肤,不出意外,过几天肯定得爆一层皮,弄不好脸上又得多出几块斑痕。群里聊天时,大家开玩笑说我是去了非洲,我成了黑非洲。姑姑建议我抹点防晒霜,李家大婶建议我买幅口罩戴上。这一点建议我采纳了,恰好路过一个乡镇,在超市买了一打口罩,在之后天晴时都戴着,但是我没有买防晒霜。戴口罩确实有些效果,回来后胳膊手和脖子都爆皮了,脸上倒无大碍,只是略黑了些。<br> 阳光晒我,也同样晒到奶奶和爸爸,野风吹我,也同样吹到了奶奶和爸爸。我有条件把自己武装起来,防护起来以免晒黑晒坏,我不知道奶奶做了什么防护以防晒伤,是戴围巾还是戴帽子还是什么防护措施也没有,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一件确切的事实是,奶奶用灰泥把脸和能暴露出来的皮肤抹黑了,把头发弄得七长八短乱糟糟,由于长期走路都是这一打扮,以至半年后回到家乡看见她的亲二姐时,她的亲二姐也就是我的二姨奶硬是不敢相认,直到奶奶说她是谁之后好久,两姐妹才上前相认抱头痛哭。奶奶此举不是为了防日晒和防风吹,而是为了防人,防人掂记,确切地说是防备坏人看到奶奶的本来面目而动坏心思。<br>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走在回乡路上的孤身女子,本身就是弱势群体,再加上奶奶那时年青秀气,生了爸爸之后更显出成熟少妇的风韵,如此容颜很容易引人注目,特别是吸引男人的眼光。自从发生了上次那个坏男人欲行不轨的事情之后,奶奶就大大地提高了戒备之心,时时处处小心提防。奶奶用锅底灰抹脸,易容改面,穿着打扮破旧朴素,把自己变老变丑变得肮脏不堪,变得不引人注意,甚至见到要躲开的地步,这才能达到防护的效果。在我的印象里,奶奶的衣服多是蓝、黑和灰的色调,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奶奶穿红戴绿,至多是穿过白衬衫,奶奶没有一件带花朵或图案的衣服。我也从来没见过奶奶戴首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耳钉也没有。你要知道,奶奶回来后学会了缝纫活儿,在十里八村是个出了名的裁缝,做过成千上万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如果想给自己做一套漂亮的衣服那是太轻松不过了,但是她从不,好看的衣服都是做给别人穿的,自己始终是一袭青蓝。有一段时间大家谈自己喜欢的颜色,我说我喜欢蓝色。我喜欢穿蓝色牛仔裤,穿蓝色体恤衫,穿蓝背心甚至蓝裤头蓝袜子,包括我买自行车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那辆蓝色的小自行车,最终买下了它,随我旅行了上千公里。细想想,喜欢什么颜色不是天生的,如果是后天产生的话,那喜欢的蓝色一定是与奶奶有关了。奶奶平时总是那套蓝上衣和深色长裤,衣服洗过多遍渐渐褪色为蓝灰,再到灰白,直到补了又补再也不能穿为止。再说首饰这事,生活固然贫困,但是一件不值几个钱的小首饰总是女子心仪的物件吧,喜欢的话总可以置办一点的,但是奶奶也不。奶奶不仅自己不戴首饰,也不主张子女在这方面过多的打扮和修饰。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没有一件首饰,连耳朵上都没有打孔,即使有耳钉也无处可戴。母亲和奶奶很像,也是素面朝天,不刻意打扮自己,我的四个姐妹结婚成家时,谁也没有得到母亲传家金玉之宝,当然,我和弟弟也没得到。究其原因,无他,是奶奶和母亲根本就没有首饰可传。我想,除了奶奶生活简朴不事张扬以外,这与奶奶当年回乡的经历不无关系吧!在奶奶的内心某处,一定有一块明显的烙印在时时提醒着奶奶。这个烙印给奶奶的提醒或暗示就是,要做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人,甚至是做一个隐形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br> 多年以后,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农村已经实行分田到地了,我们家也分到了一块地,完全是自己来经营耕种。土地分到自己的手里以后,奶奶不辞辛苦,每一件农事都亲力亲为,干活不让年轻人,而且都要做到极致,给年青人做出榜样来。记得我家的承包田在我们村北山,我们家住在村北的最后一趟街。我们去田地的时候都是走的门前大路,经过几个邻居家门前,再出村向北山走就到了。奶奶从来不和我们一起走,奶奶是从我家后园出去,跳过墙头再走小路上山去田里。这样,奶奶就避免了在邻居家门前经过,也很少能在路上遇到行人。当时我很不理解奶奶的这种行为,后来,也是最近我研究奶奶的性格和心理时,才渐渐地理解了奶奶的这种心理和行为。我想,这很大程度上是与奶奶当年的还乡经历有关,奶奶从方方面面都做了防护,就像网一样,把自己保护起来。<br> 从几个方面,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待人接物中的特殊表现,我似乎都能归因于奶奶当年的还乡之旅。我想,经过那一件事之后,奶奶的性格似乎定型了,奶奶的命运似乎转变了,甚至我可以说,奶奶的感情似乎也被禁锢了。奶奶似乎是一下子就从青春浪漫的少女变成了老成持重的老年妇女,在奶奶心中一定有一个特殊的时钟,在经历那一刻时戛然而止,或者一下子走到了头,定格在终点,从此再也不动一动。因此,可以断言,那一经历对于奶奶来说一定是刻骨铭心的,是奶奶一生中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关键事件。所以,我要寻根问底地考察奶奶当年的还乡之旅,看看究竟是什么给奶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使奶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br> 搜寻我的记忆,奶奶似乎说过在虎林的那段日子。奶奶到虎林县以后,先是在干姐妹家里住了几天,然后经干姐妹介绍,到一个大户人家帮工。干什么活呢?主要是室内的杂活,比如洗衣服做饭和做点手工什么的。四、五月份,在农村是大忙季节,特别是一些大户人家,要雇一些长工、短工来整地、种地。这些都是要出大力的,奶奶做不了,但可以做力所能及的活,帮助人家伺候雇工,做些家务活。作为回报,东家供吃住,打赏点旧衣物,也可能再加上一点工钱。至于工钱数量,肯定不多,不足以支付长途路费的。因为奶奶还要带着孩子,事实上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奶奶之所以在此做了一段时间的停留,除了想挣点路费,最主要的还是投亲靠友,并打听爷爷的消息。<br> 据我所知,爷爷和奶奶的最后约定是让奶奶在防空洞里等他回来接奶奶,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交待了。按常理推测,爷爷奶奶也不可能预料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也不太可能预料到他们的分离,然后,做好预案,在什么情况下如何处理,在另外的情况下又如何对待和解决。一切都是懵懂之中,将来会怎样都是未知数。虎头是最东头的边境,往南往北附近都没有陌生的地方,只有虎林县是他们曾去过的,也是最熟悉的地方。因此,半年多过去了,爷爷还没有回到虎头,再在虎头等下去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前面我也交待过,奶奶面临着重要的选择,势必越早离开虎头越好,不然就要面临危险。因此,虎林之行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在虎林等爷爷也是如此。如果爷爷要回来了,在虎头一定能知道奶奶的下落或者走向,必会来到虎林或者继续朝西去追奶奶。<br> </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奶奶在虎林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种子种到了地下,田里长出了新苗,四下里野花盛开,一派葱茏,大地又恢复了生机,充满了希望。但是,农忙一过,大部分雇工都回了家,大户人家也没什么活可干了,富家也不养闲人,大户虽没直说,奶奶也意识得到,她面临着下一步的选择。那时庄稼已经快有一尺高了,再不走,还有一分担心,那就是庄稼高了一个人走有危险。庄稼没人的时节,不仅有野兽出没伤人,也为拦路打劫的人创造了方便条件。于是,奶奶做出决定,走。<br> 在虎林期间,爷爷也是音信皆无。不管是干姐妹也好,还是铁路上班的同事也好,都没有给奶奶提供有价值的信息。爷爷的生死下落依然是个迷,无从得知。不过,大家都安慰奶奶放宽心,他们说爷爷不会有事的,一定是有事情脱不开身,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到了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尽管这样劝慰的语言是苍白的,但是好心人的同情和帮助确实能使人心暖,也能增强信心,毕竟谁也没见到爷爷的尸首,那他活着的可能性就有,大家再说他一定活着,那爷爷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大。只要活着就好,早点见面晚点见面有什么又要紧呢?奶奶一定是这样想的。只是,奶奶现在要紧的是得养活自己和爸爸。这里没活可干,也就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了。于是,奶奶带着失落又踏上了还乡的征程。当然,不能忘了请干姐妹和爷爷的同事给留个话儿,一旦爷爷来到虎林呢?他就能知道奶奶的情况了,这也算是留下标记做个约定吧。奶奶多希望爷爷能如约而至呀,哪怕不在此地,在下一站甚至再下一站也好!<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七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2016年5月13日,我3:30起床,早晨4:00出发,从虎林市一直向西而行。未及出城,就能见到左侧的火车道与公路平行,相距大约30米。于是推车来到铁道旁,停好自行车,走到铁轨上,一步一根枕木地走了起来。仿佛奶奶当年背着爸爸就是这么走的,感觉每迈过一根枕木,离家就近了一步。</font></h3><font color="#010101"> 这时,一位清晨散步的老师傅缓缓走来,我迎上前去打声招呼,聊了起来。拉话中得知,他曾是某农场的工人,现在退休住在城里赋闲。老师傅很朴实,也愿意说话,聊起当年修建铁路的事儿,他说,那时小日本铺铁路,每条枕木下都有好几个劳工的尸体垫着。说到这里,我不禁停下了脚步,真有些不忍心再踩那些枕木了,惟恐打扰了那下面的亡灵。聊了一会之后,我请老师傅帮我拍了几张照片,有正面的,也有背影的,其中的一张穿蓝色雨衣站在铁道中间的背影照,很有一种朦胧感和沧桑感,意味深长,契合当时的情景,颇具代表性,因此,我特意选中它作为本篇的一个插图。道谢过后,告别了老师傅,我有些不舍地下了铁道,骑上自行车往下一程赶去。<br> 出乎我的意料,出了虎林市,就没有了水乡的味道,水田渐稀,旱地多了起来,继之出现了丘陵景色。道路也从平坦大道一改为山路弯弯,难得有视野开阔的坦途,许多地方除了下坡就是上坡。如你所知,我将有一番好罪要遭了。我这才发现,小自行车没有变速,还想在山路上骑车,简直是自找麻烦,自找苦吃啊!也怪我当时没有预想到要走山路,只是图方便携带就买下来了,看来这个决策很不明智。骑自行车出行下坡还好,1公里的下坡路,用不上3分钟就下到底儿了。上坡路就不那么好玩了,我得推着自行车走,我大致计算了一下,上坡和下坡的时间比是20:1。这个比例很折磨人,就像是乌龟和兔子赛跑一样,下坡像兔子一样飞快,挺爽;上坡像乌龟一样缓慢,也真累呀!这样的速度交替,经历过一个、两个还可以,如果层出不穷的话,我感觉神经都有些受不了。<br> 经过了数次的上坡下坡后,我看到了一块牌子:连珠山乡。我马上就联想到连珠炮这个词,很明显,这里的山都连上了,就等我去征服了。你看到了连续下坡的牌子(插图有“连续下坡”的字样),好心的人们却没有标注“连续上坡”的提醒,事实上,有连续下坡就有连续上坡,它们的距离是一样一样的。看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迈着沉重的腿,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真的就想找个车坐过这一段山路得了,费这个劲干啥啊?此时,我的神经已经接近于崩溃了。<br> 但是,想想奶奶的当年,那还没有这么好的路呢,这千山万水可都是用双脚量出来的啊,奶奶能,我怎么就不能呢?于是,力量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恰似满血复了活,神经也被从崩溃的边缘拉回到原点,我咬着牙发了狠:我走,我走,走走走。<br><br> 我这次出门带的唯一的一本书就是《荣格自传》。行程的中场休息时读几页,晚上到达目的地时再看几页,来去坐火车汽车时有大块的时间可以读书,等到我的行程结束,这本书也读完了。<br> 荣格的理论里有一对特殊的概念,叫做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荣格说,个体无意识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以“情结”的形式表现出来,情结决定着个体人格的许多方面,说谁有什么情结时,比如自卑、性、金钱等的情结,指的就是他的心灵被某种“心理问题”强烈地占据了,使他无法思考任何其他事情,而他本人却没有意识到。荣格认为,“心理治疗的目的就是帮助病人解开情结,把人从情结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但荣格后来发现,情结并非只起消极作用,实际上它常常是灵感和创造力的源泉。特别是强烈的情结会驱使人去创造精妙绝伦的作品。荣格早期认为,情结起源于个体的童年经验,后来他发现情结最深层的根源是集体无意识。”<br> “集体无意识,是荣格最伟大的发现,也是最深奥费解和引起最大争论的一个理论问题。结合荣格各个不同的界定,它是指在漫长的历史深化过程中世代积累的人类祖先的经验,是人类必须对某些事件做出特定反应的先天遗传倾向。它在每一个世纪只增加极少的变异,是个体始终意识不到的心理内容(但确实存在并实际影响着人们的心理活动)。”<br> 看到上面这两段文字,你别以为这是我自己撰写的,实际上是我从网上搜来的,拿来用了,这得感谢360百科。我觉得从荣格的理论中多少得到一些启示,可能也包括从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接受了一些东西,比如意识、潜意识以及无意识概念,比如情结源自童年、心理疾病来自巨大的情绪变化等,对我的观念和认识问题的方式方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影响的存在,初稿中我还没有提及此事,在我修订《还乡》第二稿时才把这部分加进去的。通盘考虑一下,我认为自己是无意识之中采用了上述的观点和理论,用它们分析我自己,分析奶奶的性格特点和行为背后的根源。现在提炼出来了,似乎有了点理论依据,就像有一条红线就把全文贯穿了起来,感觉内容不那么散了。<br> 你可能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么浪漫啊你!<br> 实话实说,我没有那么浪漫,坐地也没有那个心思。我读心理学类书籍的目的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自问自病,自开自方,自吃自药,自我疗伤。应该说,这本书是一本疗伤之书,一路伴我行走,呼应着我的心路历程,内外施治,确实产生了疗伤效果。待我回来时,我的体会是完成了一个疗程的心理治疗,感觉自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效果如此显著,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夸张哦?<br> 我再做一下延伸,说一个成语——讳疾忌医。直意是隐瞒疾病,怕见医生。隐含之意是比喻掩饰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怕人批评,不愿改正。<br> 其实,如果从进化论的角度解释这条成语,它是非常有道理的。从这个角度理解,就不会觉得人咋都曲里拐弯的那么复杂,就不那么纠结了。试想在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大环境下,弱小或者病残就是生存的最大威胁。你不见电视里狮子老虎捕杀野牛角马的场景吗?几乎无一例外,先到老虎狮子嘴里的都是老、弱、病、残者。换一下场地,从野牛角马的角度来看,它们为了不被老虎狮子吃掉,就要避免自身的老弱病残。而这又是避不了躲不开的问题,因此,为了生存,就去装,就去讳,耍起了动物的“聪明”,所谓瞒病了。千年万年的进化下来,这条成语就成了一条基因密码得以保存,人类也不能例外。<br> 但是,人又是例外。在于人有理性,人越来越追求和崇尚理性,人要克服本能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人不要满足于顺应本能,而要听从理性的召唤,做自己主人。<br> 因此,结论就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有病就要治,不能讳疾忌医。<br> 说了半天,你可能根本没看懂,不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会问,这都哪儿是哪儿啊,心理和旅行有什么关系?治病又和旅行有什么关系呢?不妨直言,我有病,我要把这次旅行当成一种治病的手段和过程。说来说去的,就是这么一回事。<br> 那么,我有什么病?我时常如此自问。思来想去,我认为自己有两方面的缺陷,也可称为两类病:<br> 一个是缺少勇气。缺少勇气的表现在此就不细说了,简言之,就是犹豫不决,不敢作为和担当。<br> 另一个是我有各种各样的“怕”。至于“怕”就细腻得多了,让我掰着手指给你数一数:<br> 比如怕野兽、怕蚊虫。看着山高林密的公路两边,我心里直打鼓,有没有老虎狗熊出没啊?有没有狼啊?这个地方可叫做虎林啊,没有老虎能叫虎林吗?那个洞穴不会是老虎洞吧?或者是狼洞狐狸洞?等我一靠近,它们就“噢”的一声向我扑来......<br> 比如怕死人。我在公路边水沟里看到了半截塑料模特,那段还是相对平坦的路,于是使劲儿蹬几下自行车迅速离开,算是把它扔在了身后。未曾料想,到得一个上坡路段,不得不推自行车缓缓而行时,这半截模特就那么白花花地印入了我的眼帘。跑,也跑不快,躲,也躲不及,硬着头皮我站下了,给它拍个照,权当它是白骨精了,如果起来奔我而来,我就和它大战三百回合,斗个你死我活。<br> 再比如怕强盗。在这荒郊野外四下无人之地,正是剪径之徒下手的好所在。耳轮中只听得一两声乌鸦叫,或者山风过林簌簌之声,我就开始猜测,下一刻会不会跳出一个蒙面大汉,口出“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钱。”想一想,我也没啥好抢的,如果他要我的自行车,让他拿去好了,省得我上坡还得推着。想象归想象,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我的臆想之中,事实上到现在还没有发生过。但是,事情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有可能发生,但还没有发生,说不定就在下一刻发生,或者在你一放松的时候就发生,这种心理活动能把自己吓坏。<br> 再比如怕出事故。山高水深,还有的路段有泥石流多发地的标识,如有闪失,发生事故,想找个人帮忙都难。<br> 再比如怕迷路。起进山里林里一旦迷了路,耽误时间事小,发生危险事大。行走在山路上,有很多路段手机都没有信号,有事向外求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时,祸不单行,什么坏事都赶到一起了,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一系列事情稀里哗啦地全来了,令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无比沮丧。<br> 还有怕生病,怕挨饿,怕受累,怕孤独,怕自己情绪失控......<br> 总之,有无数种怕,以上只是在行路中的怕,生活中也许多的怕,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br> 鉴于我的两种病,我感觉很有必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是我小妹的原话)。通过旅行来解一解心结,驱一驱心忧。<br></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附:《奶奶的笤帚疙瘩》(写于2005年)<br> 奶奶辞世已有十七年了。从我记事时起,追溯到三十年前,奶奶的形象一直没有磨灭。今年春节回老家祭祖,在奶奶的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响头,心思电转,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当是奶奶的笤帚疙瘩了。<br> 现在城里孩子可能没看到过笤帚疙瘩,岁数大点的都知道,是那种扫炕用的短把儿的扫除用具,现在在农村也是非常常见的。就是这样简单的居家用具,却成了我们童年乃至少年时期比较恐惧的刑具。你猜对了,奶奶的笤帚疙瘩除了扫炕之外,就是用来打我们屁股的武器。说起来那小东西是用类似于高粱的植物穗子晾干了扎起来的,轻飘飘的,打在屁股上根本不疼,但我们都很怕它。<br> 事过多年以后,我就想,当年奶奶如果真想打疼我们,根本不有拿笤帚疙瘩。我家锅台旁边就有烧火棍,是木头的;缝纫机上有量布的尺子,是铁竹子的;炉子旁边有炉钩子,是铁的,任是哪一种抽一下都会抽出血道道来。而奶奶却专用那笤帚疙瘩来招呼我们,可见她老人家(当年奶奶还年轻的很呢!)当时并不是真的想把我们打出个好歹来,而只是吓唬吓唬我们。<br> 这个真相如果当年我们悟懂了,恐怕也不会对笤帚疙瘩那么害怕了,也不至于知道犯错误了进屋看到笤帚疙瘩就想躲了。三妹那时竟然想出先把笤帚疙瘩藏起来免打的招法,当然这招不管用,奶奶说你给我板整地站好了,就头就去找笤帚疙瘩,如果找不着,她会拎着扫地用的长把儿的笤帚,那可就惨了。这招不管用,我们也不敢再尝试别的办法,只好认命,对那笤帚疙瘩渐渐地惧了起来。<br> 小时候,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们。多年以后妈妈说起这事时透露,那是奶奶的主意。奶奶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年青力壮的,抬手也不顾哪块就打孩子,一旦打坏了怎么办?因此,对我们的教育工作就由奶奶来进行了。奶奶打我们要我总结有三个特点,也不妨跟大家描述一下。<br> 第一是专打屁股,边打边问。通常是这样的:奶奶拿起笤帚疙瘩打两下问一句:你知道错了吗?打两下再问一句:你知道哪儿错了吗?打两下再问一句:你今后能不能改?如果我们连声说能改能改一定改保证改,再轻轻地打一下说:你要记不住下回我打烂你的屁股,到一边站着好好想想。等我们规规矩矩地反省一阵子后,总要向奶奶说,我下加不犯了,奶奶你别生气,这顿打才算告一段落。<br> 第二个特点是打击个别的,教育一大片。记得有一次我逃学到村外用弹弓打青蛙,玩上了瘾不觉天就黑了,回来时撒谎说到同学家去写作业了。刚说完就感觉气氛不对,奶奶的脸色很难看。等我低着头进里屋刚把书包放下,奶奶就喊:你们全过来。我就知道犯事儿了,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磨蹭了半天也没有躲过这场打。奶奶打我时,要我们姐妹兄弟都在场看着、听着,挨打的当然不好受,对于在场的其他人,笤帚疙瘩尽管没打在自己的身上,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再看人家犯错误的下场,下次借个胆子自己也不敢去触犯了。说书人常讲:枪扎一条线、棍扫一大片。依我看,奶奶的笤帚疙瘩并非凡品,完全可以舞出个枪棍的招式来。<br> 第三是黑脸执法,绝不容情。奶奶教育我们时从来都是表情严肃、冷若冰霜,现在回想起来也能感受到那种引人发颤、令人窒息的气势。说实在的,当时用笤帚疙瘩打两下跟挠痒痒也差不了哪去,而我们每次都被打得痛哭流涕,回味一下并不是疼哭的,而是被这种威严的气势吓哭的。<br> 妈妈说,当年奶奶找你们,她自己有时看到你们的表情都憋不住要发笑,但是她从来不笑,而且谁都不能笑,奶奶说笑出来的话,孩子就会当成开玩笑,就白打了。还有就是在教育孩子的时候,谁也不准讲情。有一次我正被“收拾”时(你千万别笑话咱总挨打,小时候如果不是奶奶管的严,咱可以上房揭瓦,上树逮猫,黑夜上坟地掏鸟,才不给你学那个算术语文呢!)正好舅爷来串门赶上了,舅爷对奶奶说:四姐,你看孩子吓的都哆嗦了,你就别打了。奶奶用教训我们的口气说:你给我出去,我在教育孙子,谁也不用给他们讲情。弄得舅爷好生尴尬,那之后好长时间都不到我家串门了。从此之后,奶奶打我们谁也不敢讲情。这且不算,爸爸妈妈不但不给讲情,更是在旁边添油加醋,同声附和。我们当年可真是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记取教训,改正错误罢!长大后妈妈学奶奶当时的话说:教育孩子你们谁也不能护着,你一拦着护着他就有了依靠,躲过了打,毛病就改不了。等我们有了孩子后始解其意,想想也真有一定的道理。<br> 奶奶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一个愿望就是要我们好好念出息人。这点,我们做到了。在奶奶去世后的第八个年头,我家最小的小妹考上了大学。至此,我们姐妹兄弟六个孩子有五个上了本科大学,留在家里的弟弟也取得了农民中专的毕业证书。虽然奶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结局,如果有在天之灵,相信奶奶也会倍感欣慰的。发一句感慨吧!如果将我们的成长历程比做帆船远洋,那么奶奶的笤帚疙瘩无疑是那块帆!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书,但这笤帚疙瘩却打得有板有眼,打得我们心服口服,打得我们一直努力上进,打得我们不得不奔正道而走,一直走到今天,我们仍难以忘却。</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第八章</font></h3><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的旅途虽然有点累,有点小刺激,有点小波澜和小风险,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毫无拖累的大男人来说,只能激发起兴致,甚至还能生发出一些情调来,甚而勾起浪漫的情怀,而绝不会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因此,你看到了,这最近两期的画面明快了不少,我的语言也轻松了许多。仿佛前路一片光明,我的内心里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情绪,我感觉我的各种小毛病也都接近于克服了,我的病就要痊愈了,我有些忘乎所以,似乎可以庆祝胜利了。同志们,干杯吧!</font></h3><font color="#010101"> 可是,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奶奶的行程却陷入了低谷和阴暗。这一段的经历,对于奶奶和爸爸来说,阴霾就要来了,苦难才刚刚开始。想到奶奶的遭遇,回忆像一把弓弦,"嗡"的一下就击中了我心中那块柔软之处,当即感到胸口锐痛,脖子的筋突突地颤抖,心下里一片黯然,哪还能提起我高兴的劲头啊!莫不如,放下我的轻松愉快,还是去陪伴一下奶奶,看能不能减轻点奶奶的痛苦吧!<br>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在虎林县住的这一段时间里,由于着急上火,食物不济,导致奶水不足,奶奶不得不给爸爸喂点粥和面糊或米糊,以填充爸爸半饥不饱的肠胃。不然,爸爸会被饿坏的。现在爸爸就已经很瘦弱了,因为没肉,脖子显得细长,脸色没有光泽,小胳膊和小腿单薄无力,再不补充一些营养,恐怕就不好养活了。<br> 在那艰苦的岁月,没有大米白面,没有鸡鸭鱼肉,也没有鸡蛋和牛奶。是有所谓的面,不过是那是玉米面,也有所谓的米,不过顶好也就是高粱米,能有一点这样的米面,己经是下层百姓渴望而难以企及的了,许多人家连这点粮食也没有。由于小孩的肠道功能较弱,稍稍硬一点的食物就消化不了,就拿这"面"和这"米"来说,实际上都是很粗糙而且难以消化吸收之物。有一阵子,爸爸一连几天坏肚子拉稀屎,脸色发青,累累见瘦。虽然经过大夫的诊脉调理,灌了几副小中药,情况有所好转,但也没有好彻底和利索,药吃没了以后,时而仍要闹闹肚子。待到五月下旬,奶奶从虎林县出来时,就担心爸爸闹毛病。但是恰恰在路上的第三天或者是第四天上,爸爸就闹起了毛病。小小的人儿上吐下泻,哭闹不止,喂什么也不吃,和以前的症状很像,但看似比以前病得更甚了。<br> 那天,爸爸的哭闹一直伴随着奶奶走了一路,显然爸爸是又饿了。在无人之处,奶奶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在几棵大树间的一块空地上停下来。奶奶把爸爸放到地上,然后放下挎在肩头的包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活动活动发木的腰和僵硬的胳膊腿,坐在包上,再撩开上衣大襟,费力地解开内衣袢带和箍了四五圈的束胸布带,把汗漉漉干瘪瘪没有多少奶水的奶头塞到爸爸嘴里。爸爸用力地裹了两口,也实在吸不出多少奶水,于是无望地吐出奶头,继续哼哼叽叽。<br> 眼看时已过午,奶奶也无心吃干粮,只喝了几口水,休息一气儿之后,还要继续赶路。不然赶晚找不到歇脚之地就麻烦了,这病恹恹的孩子可怎么安置?奶奶边这样想着,边又上了路。待到爸爸又闹得厉害了,奶奶就掏出带着的干粮放进嘴里嚼碎,然后,再捏成花生豆大小的一小团儿,一点一点地喂到爸爸的嘴里。可是,刚塞到嘴里,爸爸就把饭团吐了出来。再喂他,爸爸先是吐出来,后来干脆紧紧地闭上嘴巴,扭头躲开了,接着手蹬脚刨地又哭闹了起来。在这荒山野岭,面对爸爸的不吃不喝和哭闹不休,奶奶无计可施,无可奈何,毫无办法,心中升起无助之感,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br> 就这样,母子俩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泪眼相望,互相感染,互相悲悯,哭一程,走一程;走一程,又哭一程。<br> 或许是爸爸发现了奶奶脸上被泪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挺有意思,也或许是哭闹累了,躺在奶奶怀里的爸爸暂时忘却了肚子的难受,停止了哭闹,小手抓着奶奶的衣襟,好奇地看着奶奶的脸,眼睛随着奶奶头的摆动转来转去、一眨一眨。爸爸的注视,使奶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面“妆“可能被眼泪冲坏了,露出了白皙面容的底色。于是奶奶赶紧弄点松脂和灰土抹到脸上来补补妆,先是感觉脸上黏黏糊糊的,继而就感到紧绷绷干巴巴的,这似油漆一样洗都洗不掉的“化妆品”,使奶奶又回复到行路状态的老丑装扮。唉!走在这人烟稀少的路上,不能不保护好自己,一定要记得把自己伪装起来。形单影只的女子行走在路上,不容易啊!她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周围的动静,不然的话,发生了意外之事,后果不堪设想,真到了那时,也后悔莫及。<br> 这一路,奶奶一会儿背着爸爸,一会儿抱着爸爸,一会儿又把爸爸夹在腋下,变着法儿地哄着爸爸,不住脚地沿着铁路线踏阶而行。不知走了几十里路,也不知是什么方向,总之是不用管方向,只要沿着铁路线走就好,堪堪地来到了一个村庄。时间已是黄昏时分,再往前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会有村落,于是奶奶在村边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也借机观察一下这个村子。奶奶的打算是,如果有人出来的话,可以向他打听一下到谁家里能借个宿,如果运气好,还能请个大夫给爸爸看看病。可是,过了许久,也没见有人出来或者进村。这时,爸爸又闹了起来。眼看天就要黑了,奶奶不想再等了,决定挨家挨户地敲门看看谁家能留她们母子住一宿。于是奶奶进了村子,寻到一家房子略大的院门前,隔着木栅门对着院里喊道:大爷大娘啊,给看看狗吧!大娘在家吗?给看看狗哇!(看狗,是把狗管好或关起来,以防咬伤外人。也是串门时叫门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这是我们家乡的乡俗。)<br> 喊了几遍之后,出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可能是见奶奶蓬头垢面的,以为是要饭的,那孩子一声未吱,回身进屋就把门关上了。奶奶再喊了两次,门里毫无动静。无奈,奶奶背着爸爸往村里走去,另寻他家。<br> 来到另外一家门前,奶奶还是如法炮制,结果是,只有狗叫声,没有人应答。到了第三家总算有人出来搭腔,但是因为屋子小没有接纳奶奶和爸爸。第四家把奶奶爸爸拒之门外,第五家还是如此,第六家也如此这般地把奶奶爸爸挡在了门外。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两、三趟街上,稀稀落落的总有个几十户人家,奶奶敲了一大半家的院门,竟然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接纳奶奶爸爸。<br> 我的心冰凉冰凉的,可能比奶奶当时的心里还凉吧。可怜的奶奶,看来今晚又要露宿街头了。奶奶想,尽管如此,也不能抱怨人家不讲人情,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谁都不容易,你不知道因为什么人什么事就可能招来灾难和麻烦。因此,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人们当然会这么想。可以理解,谁让咱们身无分文没法回报呢。<br> 还算没有彻底令人失望,不知是第多少家了,在一个破败的小土屋前,一个老婆婆把奶奶母子放进了家门。可能是可怜奶奶母子,没有嫌恶奶奶的脏和丑甚至身上还带着难闻的气味,老婆婆给奶奶盛了一碗米汤和一点咸菜,奶奶把爸爸放在柴火堆上,站在锅台边就着汤菜吃了带来的混合面饽饽,解决了自己的晚餐。爸爸虽然早已饿了,但吃不进多少东西,只喝了几口温热的米汤,喝过之后似乎有了些精神,暂停了哭闹。<br> 吃过之后,奶奶对屋里略微打量一下,看到这一家里几乎没有旁人的立足之地,更说不上留宿了。老婆婆让奶奶再上别人家里去试试,并告诉奶奶哪家有可能接受奶奶和爸爸。又说,实在不行,村子西头半里地有个看瓜窝棚,能遮个风挡个雨,现在空着,这个季节晚间还不算太凉,挡好了门,再盖上点衣服估计冻不着,可以在那儿将就一宿。<br> 老婆婆所指点的几户人家,奶奶在前面大都拜访过了,如果现在再去敲门唠叨,打个回马枪,定然要惹得人烦,碰上脾气暴躁的主儿,弄得不好或许要挨人家的骂,甚至放狗来咬。没办法,谢过老婆婆的施舍和指点,奶奶背起爸爸向村西的瓜窝棚踽踽行去。<br> 住在瓜窝棚这一晚,奶奶几乎一宿没有合眼。抱着爸爸斜倚在瓜窝棚树枝子墙,坐在铺着谷草的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奶奶隔着门上草帘子的缝隙看天上的斗转星移,看着带有一轮淡淡光圈的月牙,看着一片片云朵一会遮住月牙一会儿又飘走,看着月光一明一暗不停地变化着。奶奶宁神倾听外面的动静,断断续续地听着蟋蟀的鸣叫和偶尔传来的蛙声,这大自然的声音催人入眠,奶奶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但是,奶奶的头脑中时刻保持一分警醒,当寂静突然来临,蟋蟀不叫了,青蛙也不叫了,一会儿没有,再一会儿还是没有的时候,奶奶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能不能是有人来了?或者是有野兽靠近了?慢慢地把爸爸放在草垫子上,奶奶抄起身边早就准备好的木棍,悄悄地来到门前,轻轻地把草门帘推开个小缝,静静地观查着周围的动静。没有,什么也没有看到。奶奶再扒着窝棚后墙上的缝隙查看了一遭,仍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奶奶也不敢贸然走出窝棚四下里去看。说不定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就等着人出去呢。越是这么想,奶奶越是紧张,把木棍攥得死死的,直直地指着门帘,想象着来者如果是人,该怎么应对,如果来的是野兽又该怎么去打发它。似乎是和看不见的敌人僵持了好久,直到蟋蟀的叫声又起,不知刚才干什么去了的青蛙又呱呱地唱起歌来,奶奶才拄着木棍,委顿于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没事儿,什么事也没有,净自己吓唬自己,以后可别这样了,放心睡觉好了,奶奶暗暗地安慰着自己。就这样,神经几番绷紧,又几番放松,奶奶感觉只是打了几个盹儿的功夫,大半夜的时间就过去了。夜间,爸爸时而睡时而醒,又哭闹了几次,睡得不很安稳。还算幸运,这一宿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奶奶和爸爸在瓜窝棚里尚算平安地度过了一宿。天放亮时,奶奶背起昏昏沉沉的爸爸走出窝棚,又踏上了回乡之路。<br> 从瓜窝棚出来以后,走不多远,奶奶就又登上了铁道。铁道就是奶奶的导航,有了铁道,奶奶就找到了还乡的方向和路线。每当踏过一根枕木,离家就近了一些,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我默默地帮着奶奶数着脚下那伸展到天边的枕木,祝愿奶奶迈过更多更多的枕木,早些到家吧!这一程,也是注定没得车坐,无论是火车,还是汽车、马车、牛车、驴车,什么车也没有,即使有也搭不上,奶奶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走!<br> 这一天,奶奶走得很急,路也相对好走一些,大半天的功夫,赶出很长一段路,或许有20里?还是30里?奶奶不能确定,也没有人来告诉奶奶那是多长的距离。走着走着,感觉村庄也渐渐地多起来了,奶奶想,可能快到城里了吧?因为一般来说,城市的周围人口比较密集。中午路过一个村子稍作停留,奶奶寻人问路,村民告诉奶奶,从这里往前15里地左古,有一个稍大点的镇子,那是一个火车站。村民告诉奶奶,火车站附近有饭馆和大车店(旅店,可接待安置车马),奶奶可以到那里投宿。<br> 在村子里一户人家讨了点热水,奶奶吃了两块干粮,然后又喂了爸爸几口饭。爸爸没吃几口就闭嘴不吃了,奶奶又喂了爸爸几口奶,含着乳头爸爸就睡了过去。在这户人家休息过后,向主人道了谢,奶奶背起爸爸继续赶路。</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今天的路上,爸爸不像前一天那样的哭闹了,多数时候是睡着,偶尔醒来哭两声也显得有气无力。路途之中,时间长了听不到爸爸的动静,奶奶的心就悬了起来,于是,每隔一会儿就把爸爸从后背上解下来看看,看着没事了才放下心来,背起爸爸继续赶路。<br> 奶奶正在疾行中,预计到车站的路程己经走出了一半。这时,上午还只有几块云彩的天空突然变得乌云四合、阴云密布了。一阵凉风吹来,传来阵阵松涛之声,前面不远处有一股旋风由小到大,卷起枯草和沙土像个大烟筒一样呼啸而来,奶奶躲过旋风的中心,呸呸呸地向着旋风的方向吐了几口唾沫,据说这样就能阻挡住旋风里的邪物,避免受到它的伤害。奶奶抬头再看西南方向,天空铅一样阴沉,厚厚的黑云快速地向这边压来,天边传来低沉的雷声,雨就要来了。<br> 举目四望,除了附近稀稀落落的小树,这旷野之中没有避雨的理想场所。奶奶没有雨伞,也没有雨衣,若说起防雨的工具来,也算有,那就是包在包袱外边的一块破油布(一面是胶一面是帆布的那种厚布,可防雨),大约4-5尺见方,关键时刻可以披在头上挡一挡风雨。<br> 雷声渐近渐响,闪电像白色的大泥鳅一样游来游去,草叶飘扬,雨丝斜飞,天昏地暗,一场大风雨终不能免。奶奶连忙放下包袱,解开油布,再把包袱重新打好背上肩头。不想一阵急风吹来,奶奶的油布呼地一下就升上了半天空,转眼间飞出三四十米远。刮跑一块雨布事小,挨雨浇事大,特别是爸爸还在病中,更是不能被雨淋到。想到此,奶奶顾不了许多,扔下包袱背着爸爸向油布追去。豆大的雨点紧跟奶奶的脚步而来,噼噼啪啪无情地砸向奶奶和爸爸的头顶。<br> 也幸亏这雨,浇在油布上加重了油布的重量,油布斜斜地飘出有一百多米,方才落在了路边的田野里,又向前翻滚了几十米,最终被一棵小树挡住不动了。奶奶从铁道跨上田野一路狂追,中途险些摔倒,引起了爸爸惊恐的哭号,等奔到油布前时,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奶奶和爸爸已经淋成了落汤鸡。<br></font></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