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人生有两个孩提时代吗?有!</h3><h3> 当我们哭喊着十分不情愿地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开始了第一个孩提时代。我们慢慢睁开眼睛,呀呀学语,如同瘫痪病人般躺在婴儿床上,屙屎屙尿,大人给我们清洗,给我们喂水喂食,婴儿车为我们代步,七坐八爬九长牙。成长过程中,爸爸妈妈、婆婆爷爷、外公外婆,一大波大人们,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我们,怕走丢、怕被拐、怕意外、怕生病、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h3><h3> 行将就木时,我们进入了第二个孩提时代。我们口齿不清了,瘫痪在床了,需要人喂饭了,要用轮椅代步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在亲人们不舍的哭喊声中,我们十分不情愿地去了,徐徐的合上了双眼。</h3><h3> 孩子像日出。日出可以嘻笑着跳出天际线,也可以顽皮地爬出天际线,因为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等待享用。老人像日落。日落略显慌张,赶紧的,綻放各种美丽,了却各种心愿,褪去各种光环,等待凄美的最后一沉,归位于寂寥。</h3><h3> 期待日出的人是那么的多,多得数都数不清;关注日落的人是那么的少,少得掰起手指头都数得清。从日出到日落,那是一道美丽的抛物线,不管你现在处于抛物线的哪一个点上,前路都是日落。所以,不关注日落,就是不关注自己。</h3><h3> 日落的生命力是脆弱的,日落的时间是仓促的,日落的那一沉是意想不到的。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扰动的空气中,飘逸着父亲的气息。父亲像孩子,温顺的躺在病床上,脸和唇灰白,双眼微睁,注视着前方,仿佛在找寻着什么。爸爸——爸爸——我失声痛哭,轻轻合上父亲的双眼,父亲眼角噙着的泪珠,和着我的泪水,洒落在枕上。父亲的脸已经凉了,后颈窝、手臂内侧、膝弯,还有一点点余温,我为父亲整理着遗体。</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恍惚间,我听到父亲失声痛哭,也是在病房,也是在病床前。我伸出小手,拼命地给父亲擦眼泪。我不知道,父亲刚刚去过医生办公室,在我的第三次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那时我6岁,住院二十多天,高烧不断,无论如何不退烧。</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不知道那年月为什么总是没吃的、没穿的、没用的,人人浮肿。病房在一楼,大家都躲在墙角,偷偷燃几张纸,给病人热点汤汤水水。父亲给我热了点清粥,赶紧出门找撮箕扫把扫灰烬。</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这时,门口飘进一个白大卦,盯了一眼墙角的灰烬,将手里的药盘子重重地搁在床头柜上,阴冷地说:还没死,就开始烧纸了!房间里只有我一人。虽然我只有6岁,但是,我已经能够明白护士话里的意思。我想,原来我要死了!原来我死了父亲会这么伤心!我不要父亲伤心,我不死!</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第二天,父母到医院来看我时,我退烧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眼前,父亲却静悄悄地走了。三年前,父亲突发大面积脑梗塞而瘫痪,不能说话,加上原生疾病,父亲最后这三年多活得十分痛苦。我们无法分担父亲的痛苦,只能拼尽全力让父亲活得舒服点,有尊严点。我多么希望父亲能活过100岁啊,可是,还差112天父亲才满84岁,就如秋冬的树叶,飘零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在四川大学求学时,18岁。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正在修改中。婆婆一封"母病速归"的电报,把父亲召回家,与我母亲成了婚。母亲家里,开了个私塾学堂,十里八乡的孩子们都是外公的学生。他们的子女,有些也成了母亲的学生。父母琴瑟和鸣,岁月静好。</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呵,这是高瞻远瞩的婆婆,每天最愿意看到的画面。那一年,父亲19岁,母亲20岁。小说当然被婆婆付之一炬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又写了许多诗、词、赋,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把这些作品归集成书,变成铅字。出版社向我提了两点要求:一是自己提供书号;二是印刷1000本以上。第二点没问题,第一点我办不到。儿子自告奋勇,要用电脑为外公打书。秏时一月有余,终于打出了一本书,交给外公修改。</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拿到书,喜不自胜,一页一页细细翻看,不时发出开心大笑。原来,书的内容被儿子篡改了不少。一是被动篡改。认不到外公的字,就连猜带估。二是主动篡改。大刀阔斧地对外公的文字进行斧正、斧正、再斧正。外公告诉他,这个典故出自哪里哪里,那个典故出自哪里哪里,也有几处改动得到了外公的称赞。</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又开始了埋头修改他的书。这一次又没有改完。救护车把倒地的父亲送进重症监护室,从此,父亲再也没有出过医院。</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睁着的双眼在寻找什么?是不是在找他的书?我找了啊,翻遍了家里的箱箱柜柜,也没有找着啊!爸爸,你放心,我再找,找不到,我来写,写来赔你。</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终其一生,也没能将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如果那时有《美篇》多好啊,我交给《美篇》印刷,不致在心里留下这终生的遗憾。</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我相信,父亲在另一个空间里,将会出死入生。</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人生,有两个互相转换的孩提时代。孩子会变成老人,老人会变成孩子。所以,不要嫌弃老人走不动路,因为你曾经也不会走路。不要嫌弃老人流口水,说不清楚话,因为你曾经也口水长流,说不来话。不要嫌弃瘫痪老人,因为你曾经也瘫痪过。不要让老人孤苦伶仃,因为你曾经被众星捧月。不要让老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曾经牵着大人的衣角,大人走哪,我们跟到哪。如今我们是大人了,老人也想牵着我们的衣角,我们走哪,他们跟到哪。中秋、重阳快到了,回家吧,让老人牵牵我们的衣角,他们很依恋我们。</span></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