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金庸的酒，下生活的棋

奔跑的兔子

　　开卷不读金梁古，读尽好书也枉然。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写梦的文学"，小说里象征性、寓言性以及含蓄不尽的言外之意、耐人咀嚼的韵味，其独特的武侠语言文化的天空，宛如那绚丽的乌托邦，构造出一个别样的空间。而现在，大众了解金庸作品的途径，主要是影视。影视虽有其形却难有其神，不过也可从中窥见一斑。

　　很久以前，童年的印记里，家乡还未通电，生活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清晨的鸟鸣鸡叫、磨声、哗哗的流水声…… 夜晚犬吠蛙鸣、蟋蟀的歌声…… 看惯了清山绿水、蓝天白云，夜幕低垂、繁星满天。

每天的忙碌过后，夜幕里，油灯下，识字的年轻人总是从外地或借或买来几本旧书，秉烛夜读。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厚厚的几本，不知其名。

后来，斗转星移，日出日落，我也开始读小学四五年级。深山密林里，边牧牛，边接触这几本书。书中的情节总是让人着迷，更觉不可思议。后来，在书的序言里看到这是金庸先生的作品……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字一书，书书经典，童年就这样在其中几部书中静静流淌……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 ，烟雨遥。涛浪淘尽 ，红尘俗世记多娇。清风笑 ，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苍生笑 ，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这几句歌词总可以让人热血沸腾，笑傲江湖是许多人的江湖情结，一种快马草原踏尽天下的幻想。

《笑傲江湖》许多鲜明有趣的人物，如豁达不羁、舍生取义的令狐冲；娇美慧黠、挚情任性的任盈盈；阴鸷狡诈、表里不一的岳不群；桀骜不驯、老谋深算的任我行；冰清玉洁、相思痴恋的仪琳；虚怀若谷、萧条离奇的冲虚以及逃避纷争、寄情于各自喜好的"江南四友"，打诨插科的"桃谷六仙"……我们身处江湖，历尽千帆而身不由己，说走就走的旅行亦是奢望。书中所写，即是权利欲望斗争只是过眼云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生短短数十载，须笑傲江湖，笑对生活。

　　

　　众口铄金，但亦有众口难调之时。多个人物叙述一件若干年前的事，各人由于角度、观点的不同，由于各种私人原因，随着各人的意愿，而说出不同的事情经过来。使人对所谓"历史真相"，觉得怀疑。每一个人既然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的利益作打算来叙述发生的事，那么，事实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呢？不单是历史的记述者，尤其是所谓"自传"，真实性如何，更可想而知。我们可以不同意别人的看法，却不要刻意否定别人的看法。《雪山飞狐》以不同人的视角讲述了当年事，胡斐最后一刀到底劈不劈亦终成两难抉择。

　　《连城决》以一部记载了大宝藏和绝世武功秘籍的奇书为线索，写了平日里以狭义自居的大侠的丑恶嘴脸，为了一己私欲 徒弑师、父杀女、为夺连城诀，师兄弟反目成仇；夺人妻、害友命、满个人私欲，所谓的大侠们暴露狰狞。悲乎，天良丧尽，大悲无声，问世间，情为何物，财有何用？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主人公最后大彻大悟，看到世态炎凉，最终回归自然，找到了人生快活的真谛。

　　《天龙八部》是金庸作品极其突出的一部小说，在武侠小说中的地位，堪称第一。《天龙八部》中人物离奇，情节的合理性让位于意境和寓意，无不有过人之处，有帝王公卿，有江湖豪客，有长生的术士，有俊雅的少年，有神仙天人般的美女，有匪夷所思的武功，有阴谋，有复仇，有陷害，有误会，人与非人，同聆佛法，从南海到北国，从姑苏到天山，果然是北冥有鲲，化而为鸟，横绝四海。这么恢宏超常的众生，结篇却是发了疯的慕容复在坟园沉浸于帝王的幻想，一群小儿嬉笑着扮演臣民换糖吃。一个明白不过的寓言：红颜转瞬白骨，才能、功业、野心、爱恨如露如电，梦幻泡影。在这个寓言之下，那前面五大卷的热闹同归于一个幻影，悲天悯人，《天龙八部》里奇异的缘法，未必是颠覆英雄主义，但至少有着深刻的悲伤和疑问，亦正是这悲伤和疑问，成全了英雄之所以为英雄。

　　《射雕英雄传》以南宋末年蒙古铁骑大肆外征，不断开疆拓土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郭靖的从坎坷的童年到侠之大者的过程。郭靖是拙而真，黄蓉是巧而真，他们都是绝代之人，是绝配。在金庸的小说中，最为读者赏识和推崇的爱情故事莫过于射雕中的靖蓉配了。他俩被认为是人间最佳配偶，最幸福美满的姻缘。

郭靖是一个道德完人，从开始的完全遵从长辈的教诲到后面自己发自内心的选择，这个人将道德和传统价值观念发挥到了极致。在琐碎的生活上，他可以完全听从黄蓉安排，但涉及民族大义，国家安危选择时，他选择精忠报国。在整部小说中，可以说是黄蓉成就了他，没有黄蓉，郭靖甚至弄不明白很多事情是怎么回事，也就不会有后来。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雨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嬉笑，荡舟采莲。他们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词人欧阳修所做的《蝶恋花》词，写的正是越女采莲的情景: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神雕侠侣》中这一段，将江南美景写得淋漓尽致，江南姑娘轻盈妙曼而飘逸的身姿映入眼帘。书中多美景，如绝情谷、桃花岛、终南山……书中除爱恨情仇外，主人公的成长、选择、责任担当亦令人久久回味。

　　我走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 ，走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我的小毛驴滴滴答答 ，倚天剑陪我走天涯。人人都说我是爱上了杨过大侠， 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像极了满山的云和霞。短短的一段契子，将射雕和这部作品联系在一起。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倚天屠龙记》是射雕三部曲第三部，写了《神雕侠侣》几百后的故事。全书以元末农民起义为大背景，以屠龙刀和倚天剑为线索，写了江湖的争名夺利和江湖儿女恩怨情仇。几经改版，最终，张无忌宅心仁厚，宽大包容，却有点温吞，有点拖泥带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想要什么，凡事被环境支配，随波逐流，对待感情更是如此，他鲜少正视自己的心意，立场摇摆不定，周旋于四女之间，构造了《倚天屠龙记》最精彩的言情戏码。如果说道德完善的郭靖与蔑视礼法的杨过视同极端的阴阳双面，那么张无忌则选择了一个中立的、更贴近普罗大众的温和立场。书中人物形象鲜明、让人回味无穷，尤其主人公对爱情的选择，是射雕三部曲中最让人回味的一部。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李白的《侠客行》将侠客描写得深刻到位，抒发了李白对侠客的倾慕，对拯危济难、用世立功生活的向往。

金庸先生以此为灵感，于1965年发表了《侠客行》。书中，目不识丁且身世不明的流浪儿石破天（亦称狗杂种）误打误撞，屡逢奇遇，最终解破了几十年中几代武林一流高手不能探明其玄奥的武功图谱，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全书重点只写了石破天，其他人物都只是轻描淡写。石破天由于生存环境，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最后大志大纲，石破惊天。书中叮当一角让人印象深刻，天当被子地当床，叮叮当当走四方。人生本是无根草，醉了何必问家乡。书中亦表现出一个道理：环境对一个人影响至深。石破天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一直以为人心都是善良的；而叮当从小和爷爷行走江湖，受爷爷影响，她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是一个恶毒之人。这两人有着背道而驰的价值观。

　　《书剑恩仇录》描写的是清朝乾隆年间，江南武林帮会红花会为反清复明，与清廷浴血奋战的故事，也是这本小说把研究乾隆是否汉人一事，推到了高峰。作为金庸的开山之作，作者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显示出大家风度。在香港《大公报》上连载之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小说将历史与传奇融为一体、虚实相间，史笔与诗情相结合，绘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此书所读甚少，只了解大概，故而无法做周全的评价。

　　《碧血剑》以明末关外满清大举南下，入侵中原为大背景，讲述了抗清将领袁崇焕之子袁承志及金蛇郎君夏雪宜的故事。

明末，社会动荡，朝政腐败，民不聊生，在东北的满族部落却开始崛起，举兵南侵。蓟辽督师袁崇焕屡破清兵，击毙清太祖努尔哈赤，后被崇祯皇帝下狱，半年后以"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疑则斩帅"等罪名所杀。袁崇焕之幼子袁承志为报父仇，苦练武功，拜华山"神剑仙猿"穆人清为师，在华山之巅习武十年，博采武林诸家之长，加之偶得武林怪杰"金蛇郎君"的剑学秘籍，学成身法奇诡的蛇剑之术，武艺更加精湛超群。袁承志下山之后，以一身绝艺征服了众多武林豪杰，调解了数起武林中的恩怨纠纷，他武艺高超但心性忠厚，至诚待人，深得武林弟兄的崇敬，被拥戴为七省盟主。当时正值李自成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声威大振，势如破竹，承志为报父仇杀皇帝，带领群豪帮助闯王李自成拦劫官银、筹集军资，屡挫官军，并与入侵清兵浴血奋战。

"金蛇郎君"之女聪慧美丽的夏青青对袁承志产生了真挚的爱情，跟随他走南闯北，患难相依，度过了多年征战生涯。后来，袁承志协助李自成起义军攻破北京后，闯军军纪败坏，奸淫掳掠无所不为，闯王亦沉淫于美酒女色。清兵入关后闯王溃不成军，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转瞬惨败。袁承志意兴萧索，与青青及当日一同征战的众豪杰退隐江湖，远赴异域，重辟天地。

　　《鸳鸯刀》和《倚天屠龙记》一样，都以兵器为线索，只是鸳鸯刀文笔不如前几部小说浓烈，可以说是一部武侠喜剧。书中未曾有大起大落的情节，更没有英雄报得美人归的桥段，全书如行云流水。最后所谓"天下无敌"的刀中秘密，只不过是"仁者无敌"，不禁让人哑然。

　　《鹿鼎记》小说名字的含义为："逐鹿中原、问鼎中原"、"人为鼎镬，我为麋鹿"。小说以清代康熙年间的社会历史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出身于社会最底层的少年韦小宝的传奇经历。所有武侠小说，全写英雄，但《鹿鼎记》的主角，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和你我一样，和普天下人一样。

所有武侠小说的主角，都是武功超群，都有一个从武功低微到武功高超的过程，但是，《鹿鼎记》的主角却一直不会武功。

金庸先生在创作《鹿鼎记》之初，可能还未曾准备这样写，韦小宝遇到不少高手，有不少际遇，只要笔锋一转，就可以是韦小宝成为武林高手。但金庸终于进入了"无剑胜有剑"的境界，韦小宝只学会了一门逃跑的功夫，一直不会武功，创自有武侠小说以来未有之奇。所有武侠小说的主角，都是超人，可以用各种道德规范来衡量，只有《鹿鼎记》的主角不是，是一个普通人，经不起道德标准的秤衡。《鹿鼎记》中表现的新观念，突破了一切清规戒律，将人性彻底解放，个体得到了肯定。甚至在男女关系的观念上，也释放得彻底之极，韦小宝一共娶了七个妻子之多。

反英雄，反传统，反束缚，《鹿鼎记》可以说是一部"反书"。

宣人性，宣自我，宣独立，宣快乐，《鹿鼎记》又不折不扣，是一部"正书"。

　　金庸的酒，是锻造生活的烈液。金庸武侠里的主角，几乎都有共同喜好：嗜酒。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也许只有酒才能赋予主人公侠之大者的情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也许只有酒才能如此刻骨铭心。

旧时金庸家有个小轩，是他祖父与客人弈棋处，挂了一副对联："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这大约影响了金庸的观念。 写玲珑棋局，段延庆、慕容复等武功高手困于自己的欲望，而权力、情欲什么都不想的傻和尚虚竹却解了出来。

金庸式思想的关键词是：放下。

想一想，人生之路就是一道道坎儿，放肆不易，放下也难。

或一时放纵，人仰马翻；或随波逐流，最终变成以前自己讨厌的人。

就像古龙很多年前写的："人生有很多道理，本来就要等你透不过气来时，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