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建立地下联络站的艰苦过程<br><br>刘兆容<br><br><br><br></h3> <h3> 1947年春节前夕,我爱人梁冠赴澳门接受上级指示。他回到中山五桂山区后告诉我,曾谷同志指示梁冠、郑吉二人到新区开展工作,并特别指示夫妇一同前往。<br>抗战胜利后,原在中山一带活动的我党武装主力北撤,梁冠和我奉命留在中山坚持斗争。梁冠在五桂山区领导武工队,我则隐蔽在兰溪村的堡垒户甘华焕家里,担任交通员。当时珠江地委在澳门,地委书记黄佳,曾谷也在珠江地委工作。五桂山的经济支持,是珠江地委的主要经费来源之一。我的主要任务是来往于中山、澳门之间,送报告、送情报,还有全部兑换成港币的款项。我每次到澳门,先到设在连胜马路的交通站,再由交通站负责人冯兰通知珠江地委派人来与我接头,通常是曾谷亲自来。他把情报和款项带走,第二天再来,交文件给我带回五桂山。有一次,我带去的款项较大并且及时,曾谷很高兴,拿来一条香烟和一袋苹果,要我带回去慰问在五桂山坚持斗争的同志。<br>我们接到通知后,马上出发。当时冯兰怀孕临产,无法即刻动身,梁冠、郑吉和我三人为避免遭遇敌人,取道银坑,从水路去澳门,从澳门过香港,再从香港乘船走江门,到江门后租小艇到顺德县容奇镇,然后搭黄包车到达坝头市陈润同志家,当地党组织的负责人方群英已经在等候我们。<br>陈润是中共党员,参加革命多年。他在坝头市土生土长,熟悉周围环境,住处较为隐蔽安全,因此历来是一个联络点,经常有同志来往。我们一时未找到合适的住地,遂暂住在陈润家中。<br>陈润夫妇对同志十分热情,但他们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仅有一亩多耕地,主要由陈润的妻子耕作,家境十分困难。陈润的妻子面对家务的繁重,生活的艰辛,表现出特别勤劳忍耐、任劳任怨的优良品质。她当时怀孕临近下产,天天还得去剥蔗荚自用或出售,劳累一天回到家里,两个孩子又哭闹,吵着肚子饿。见此情景,我们很同情她。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多方照顾我们。她对我们的帮助,我永远难忘。<br>我们在陈润家住了将近10天,在他家过了春节。方群英将我们的具体工作任务确定下来:郑吉夫妇去万顷沙,梁冠负责发动组织容奇、古镇、曹步、大坳、高沙等地武装斗争,刘兆容负责顺德坝头市联络站,以主妇身份掩护工作。郑吉随即动身前往万顷沙,两三个月后,冯兰带着刚出生的女儿赶到坝头市,郑吉将她们接到万顷沙。<br>建立地下联络站是方群英的长期设想,因为随着斗争发展,来往的同志越来越多。不少人从澳门香港前来,要有合适地点供他们稍事休息,接受任务,然后奔赴战斗岗位,陈润家已经不能满足需要。<br>陈润四处寻找,终于帮我们找到一个住地。那间屋进门一个小厅,住着一个盲公和他的妻子;通过小厅有个小天井,里面是一厅一房,由我们租下来。梁冠化名为梁宝根,我叫刘金彩,梁冠的对外身份是生意人,在石岐、小榄、顺德、澳门、香港经营进出口。方群英时常要来,便充当生意老板,是梁冠的表姐。<br>我们住的那条巷里,共有11户人家,其中有农民、搭棚工人、三轮车工人,还有商人和小贩,女青年和中年妇女多数在丝厂做工。巷口斜对面有一座 “进士庙”,在当地颇为有名。庙门口白天晚上坐满人,男女老少在一块闲聊。谈话的内容包罗万象,从时世艰难、物价飞涨,一直谈到他人是非等等。所以,这里是个了解情况的好地方,后来我们也在此得到一些情报。附近有个伪保长,权势财势不大,但为人十分奸猾顽固,同国民党、“大天二”勾结很紧。离我们住处不到一公里的上街市,驻有伪联防队,到处有赌场、烟馆。四公里远处的容奇镇,驻有国民党部队,“大天二”、特务、大贼小偷样样齐全。<br>我们初到顺德非常不习惯。梁冠参加革命以来,一直在武装斗争第一线,枪不离身。到了顺德他不能佩枪,犹如失去一件宝贝,浑身不自在。我虽然多年从事地方工作,但也一直在根据地,部队就在身边,群众觉悟很高,自觉掩护我们。而乍到坝头市,环境完全陌生 ,缺乏群众基础。此外,1945年中山“九区事变”后梁冠和我在分别被敌伪挺三一支、三支逮捕过,容奇离原先挺三一支、三支的驻地中山黄圃很近,我们两人随时可能被敌人认出,环境相当危险。我们公开的身份是经商,外人以为一定有钱财,所以要提防大贼小偷来光顾,同时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联络站掩护好,避免给敌人闻到一点政治气味。总而言之,千头万绪,困难重重。<br>虽然我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发动群众,而是站稳脚跟,建立联络站,但我们还是牢记党的宗旨,从做群众工作入手,取得群众的信任和支持。我们先与同屋居住的盲公夫妇搞好关系,恰好盲公姓刘,他的妻子姓梁,与我们夫妇互认宗亲,相处起来显得分外亲切。盲公的妻子在丝厂做工,盲公本来每天都要自己摸到河边打水、做饭。我们住进后,不用他去打水,帮他做饭、煮菜。他生病,我们主动关心他,还送药给他,他十分感激。盲公靠 “唱龙舟”维持生活,每天晚上过往客船停靠码头,他就上船唱一段。但他唱来唱去只有几支旧曲,捧场的人很少,收入微薄。我们特地讲故事给他听,他听了我们讲《三国》后,就编了一段“龙舟”上船唱,收入竟然破天荒可观,自然喜出望外。相处一段之后,盲公很信任我们,每次从船上回来,便将收得的钱交给我们,帮他点数,还到处说我们是善良可靠的老实人。随后,其他邻居也找上门来,要求我们帮忙写信、教育孩子、调解家庭纠纷等。<br>接着,我们向盲公打听巷内每户人家及附近居民的情况。盲公经常到进士庙门口坐,听到情况就回来告诉我们,有时在船上听到各种消息,也向我们转告。几个月下来,我们与附近群众的感情初步建立起来。遇到下雨天,他们不用开工就到我们住处坐,我们就给他们讲《三国》《水浒》等故事,也藉机谈一谈国内、国际大事,讲解一些基本的革命道理。对那个老保长,我们对付他更是胆大心细,见面主动打招呼,他上门来坐,我们热情接待他,不让他闻到一星半点的政治气味。<br>周围的群众对我们越来越亲切。梁冠每次生病,都有人来问候,甚至煮好凉茶、凉粥送来,有些医生主动送草药来。我1947年在顺德生下大女儿雪莹,怀孕期和产前产后得到很多妇女的关心和指导。有位叫“平姆”的亚婆,待我如同亲生母亲一样。女青年亚醒的家庭规矩很严,父母不准她到别处,但她到我们那里,父母就不管了。亚醒白天在丝厂做工,放工回来就把饭盒端来,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她知道我们喜欢吃蚕蛹,就经常拿些蚕蛹回来炒给我吃。她父亲是厨师,有人办喜事在她家订酒菜,她有时悄悄拿几块鸡肉、鱿鱼、猪肉等,还有酒席不准用因此拣出来的芥兰花等,带到我们住处,自己动手炒好与我们同吃。<br>有了群众基础固然是好事,但也随之产生一些特殊的干扰。方群英同志每次来要召集开会或写东西,却因白天时常有群众来访而不能进行,只能利用晚上。我们假充富裕人家,而实际上经济十分困难。吃饭时分经常邻居来聊天,我们就买几毛钱猪肉加上头菜,蒸成猪肉饼,餐餐摆在饭桌上做样。有人笑我们太悭俭,我们就搪塞说:“我们两人都不喜欢吃猪肉。”就这样,买三、四毛钱猪肉可以应付一个星期。平时,生活经费由方群英送来。有一次,她十多天没有回来,我们身无分文,不买米做饭又怕引人怀疑,迫不得已只好向盲公借钱。我们开口借钱又不能说自己没有钱,只能说我们手中的港币统统是“大张”的,没有零钱,先借他十元。盲公闻言马上借钱给我们,才使我们脱离窘境。事后有同志笑我们“向乞儿借米煮”,为了革命工作也只得从权。<br>我们经济上虽然很困难,但为了与群众搞好关系,更为了保持我们的对外身份以确保联络站的安全,要付出很多应酬费用。顺德一带的风俗,遇到生日、婚嫁、生孩子满月等,一定要请邻里街坊吃饭。群众办喜事,我们要送礼。我的大女儿满月时,我们准备了几席菜,请街坊来饮。1945年组织上批准我们结婚,我大哥送我一个金戒指,生孩子时卖去一半,办满月酒席又卖去另一半。周围有些同志也尽力支援我们,黄就胜、吴添带等专门送来鸡鸭等。<br>当时同志之间团结一致,不仅工作上互相支持,生活中也互相关心。我调到顺德时,带了一套冬天穿的格布衫裤、一套夏天穿的黑纱衫裤,还有一双皮鞋,都还算时款,而方群英连一套光鲜能出“大台“的衣服鞋袜都没有。她个子与我差不多,因此,她每次出大场面或到澳门参加珠江地委召开的会议,就穿我的衣服去应付。冯兰怀孕时,一位朋友送了一件很阔大的绸衫给她,她下产后见我怀孕又转送给我。我的孩子出生后,每位来到联络站的同志都主动帮忙,或抱或背。方群英每次回来,不是带孩子就是打水做家务。我的孩子断奶时,日夜啼哭,多亏方群英、李绍英等同志帮忙,轮流带孩子。<br>为了入乡随俗,我们被迫迁就一些迷信习惯,有时还要学当地人拜神。我的女儿满月,梁冠也只好抱着女儿到进士庙拜神上香。年初二开牙,当地的生意人是很重视。1948年春节,我和方群英为了掩人耳目,也买了猪肉、鲤鱼、香烛、元宝等回家,但没有真正放上桌去拜。不料有人来敲门,我们连忙布置,手忙脚乱烧香、点烛、烧元宝,然后才去开门应付,弄得十分狼狈。<br>在艰苦危险的环境中从事秘密工作,我们注意随时掌握情况,主动机智、胆大心细去应付一切。无论是到容奇、上街市买菜,还是抱着小孩在进士庙门口坐,我们都随时准备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我们这个联络站是一个重要的联络点,从1947年下半年开始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男有女,公开身份是商人、农民或知识分子,实际上大多数是地委、县、区等各级领导干部。有的前来开会或路过,停留一两天;有的等候分配工作,一住就是十多天;中山三、九区及顺德各地的同志吴添带、黄就胜等不时前来向方群英、梁冠汇报请示,郑吉、冯兰等更是经常来开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联络站不但没有暴露,而且保证同志们来往安全,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每次有人来,我们就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关系,主动向邻居介绍,来人是朋友、亲戚或伙计等。一旦其他邻居有疑问,“知情“的群众便主动代我们解释。有一次,其他地方的同志出事了,方群英回来介绍情况,大家又难过又紧张。以往方群英每次来,都跟盲公谈谈家常或生意经,这次回来却不出声。盲公虽然看不见,但觉得反常,我们就告诉盲公,有一批货被扣留了,大家不开心。联络站里,各地的同志来往不断,邻近的群众几乎天天来坐,遇到工休一坐就是大半天,但联络站的机密从未泄露。我们的工作还得到当地的群众的关心帮助。有一次,同屋盲公的一个朋友晚上在河边洗澡,听到有几个人在商量,准备来做我们“世界”(即打劫我们)。他听到后,马上跑回来告诉盲公。盲公吓得心惊胆战,立即通知我们,叫我们把钱和贵重物品转走。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什麽钱银和值钱的宝贝,但担心联络站暴露,便迅速把短枪、文件及书籍转移到安全地点。后来幸好没有出事,我们十分感谢盲公和他的朋友。<br>通过一段时间的艰苦的努力,联络站的工作步入正轨。梁冠经过调查摸底,在几个点上发动了一些青年。但梁冠1944年初起在中山九区的梁伯雄部队担任小队长、中队长,1945年“四•一二”九区事变中部队打散后,又被敌人逮捕,当地知道他的人很多。在顺德期间,他步行前往各点检查工作时,曾几次遇上敌人,他自己机警避过。珠江地委书记黄佳了解到这一情况,马上下令调梁冠到中山特派室。于是,梁冠1947年旧历八月十五离开顺德容奇,奔赴中山五桂山根据地,我则带着女儿雪莹仍然留在联络站。</h3> <h3><br>从事地下工作,纪律非常严格。我们联络站刚建立一个月左右,林宁同志调到容奇英济小学任教。梁冠和我在小学门口见到他,双方心知肚明,但不敢打招呼。后来大家在进士庙门口谈天,便当着其他人佯作初次见面。其实,梁冠和我早在抗战期间就与林宁相识,梁冠在1944年1月义勇大队成立后就认识林宁,我认识林宁则是在反“十路围攻”期间。那是1944年春节前,我参加第二期妇女干部培训班,学习将近结束时,学员得知当地妇女发起“献机枪运动”,把自己的金银珠宝捐献出来买机枪献给部队打敌人,纷纷热烈响应,我捐了一只金戒指。培训班领导决定,春节期间全体学员放假7天,回家动员家人捐献,初七返回合水口集中。初七早上我与杨芙一起在石岐搭车到南蓢下车,步行去合水口,下午三四点钟到达。当时,有关敌人次日开始扫荡的情报不断送来。晚上十时多,领导决定,学员全部撤到平原分散隐蔽。我们第一晚撤到西江里,就住在林宁家里。他家里人不多,父亲和一个弟弟在上海工作,林宁已经参加革命,负责侦察、交通等,家里只留下母亲和妹妹林平(林平1944年调到中山九区三角乡做妇女工作,教识字班,同年一个夜晚遭敌人杀害)。在林宁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由林宁带路,郑迪伟、杨白云、我等一个小组撤到左埗欧初同志大妹妹家里,住了一晚又转到另一个村子。共同经历一场反“围攻”,我与林宁彼此也很熟。<br>林宁经常去学生家里家访,初时与一些当地青年结伴到联络站来玩,后来经方群英同意,林宁自己有时来找我们谈天。虽然我们公开来往不能过于密切,但林宁想方设法支持我们的工作与生活。他当老师,经济条件比我们好得多。逢年过节,他收到学生许多礼物,就悄悄转给我们。1947年农历中秋节,许多学生送月饼给林宁,他就悄悄告诉梁冠晚上到他处取月饼。1947年底,林宁同志要调走,但他没有告诉学生不再来,只说回上海探亲,学生家长给他送了很多土特产,有鱼干、头菜、白菜干等,装满一大桑箩,林宁决定全部留给我。那时梁冠已调回五桂山区了,林宁晚饭后来告诉我,晚上十点钟送东西来。当晚,盲公夫妇早已入睡,林宁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就走了。我手拿煤油灯出去开门,不料盲公很警醒,大声问:“谁?”我一口气吹熄灯说:“是我,去厕所。”就这样演戏般瞒过盲公。林宁离开后,他在容奇英济小学的工作从1948年开始由李绍英接手。<br>我在坝头市联络站坚持到1948年10月,才奉命调回五桂山,联络站的工作由郑琼同志接手。我回到五桂山后,由中山特派室分配到长江西陂小学当教师,中山独立团成立时,调回独立团政治处任政治干事,迎来了中山解放。<br><br>后记:<br>我1981到广州看望方姐(方群英),谈起当年顺德联络站许多有趣往事,方姐要求我把这段斗争生活写出来,此来又多次督促我写。我1983写成初稿,交方群英、黄友权夫妇和梁冠看过,他们提出一些补充意见。当时方姐准备交顺德有关部门发表,因她身体一直不好,这件事就放了下来。<br>转瞬间又过了20年,当年在顺德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中,方群英、郑吉、冯兰、梁冠、陈润、林宁等先后去世。了解联络站内情者,除我外还有曾谷与李绍英两同志,李绍英离休后定居珠海市居住。兹写成本文,以实现方群英同志的遗愿,也作为我对去世同志的怀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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