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脚峨眉二八天：愿不有恨，仿若平常

允之

我不知道，峨眉山，是不是台阶最多的一座山。总之，今天的行走，就是不停地上台阶，不停地下台阶，不停地下台阶，不停地上台阶。

一路上，难得遇见几个人，起码在到达雷洞坪之前是这样。时常，走着走着，就发现，似乎整条路，似乎整座山，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是自己。

一个人，孤独是盛大的，然而，这盛大的孤独，是自在。

忽然地，竹林之中，有粗重的呼吸传来，并且紧紧跟随，我听得真切。不是猫，不是狗，不是猴，不是蜥蜴，不是老鼠，也不是老鼠。是熊？黑色的！像黑夜一样黑的，黑熊。

我想确定，然而，却没有勇气看它一眼，我担心，彼此因直面，受到惊吓。无论人还是动物，在受到惊吓，觉得自身不够安全的时候，难免会发起攻击，以图自保。

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持淡定。足够的淡定，往往能够化险为夷。我自觉，我对它是无伤害的，我希望它对我，也是无伤害的。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紧张，除了忆念导师，低声呼唤导师名号，还真是别无他法。那些经文，无法被完整地诵念出来，只有最简的，至简的，如一道光：南无布达。

许久。之后，有哒哒的声音，响起在山下，很快地，便闻到了牛马的气息。不是牛，是马，不只一匹，一定的，它的气味如此浓烈。

果真是马，且是两匹，驮着许多沉重的物品，饮料，大米，一大罐煤气。心头忽然一酸，当它们走近，我让路给它们，而它们却停下来，吃路边的竹叶，没有要超过我的意思。

我只好加快步伐，马儿们也很快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它们的主人也上来了，主人说，一匹叫小红牛，一匹叫雄霸，走在前面的叫小红牛，走在后面的叫雄霸。小红牛驮着许多袋大米，雄霸驮着一提饮料与两只大大的煤气罐，应该都有二百斤的样子。

为了安身立命，它们受雇于人，受人驱使，有任务在身，我不能影响了它们的工作。我让路给它们，本想看着它们从我身边经过，从师父中和的身边经过，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小红牛膝盖一曲，居然跪倒在了师父中和的身后。

起初，我以为它累了，然而，它很快就起来了，动作迅速而敏捷。师父中和赶紧给它们做了皈依，并让路给它们，让它们先行。

万物有灵且美。不久，又遇到另外两匹马，它们已经完成了工作，歇在路边慢悠悠地吃草。有四五位年轻男女，在它们后边焦急而又无奈地等待着。它们横着身子，把路挡了一个严实，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办，有的举起手杖，有的瞪大眼睛，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团团转，问，怎么办？

师父中和走过去，把手放在马身上，那马就把身子扭了过去，把路让了出来。只是它们还甩着尾巴，我不希望它们的尾巴甩到我身上，于是便跟它们商量，别甩尾巴，让我过去吧。它们就让我过去了，那四五位年轻的男女也顺利地通过了，有一位青年，很是感激，他拱了拱手，激动地对师父中和说，感谢大师！而师父中和，早已走出好远。

师父中和这一走，就走到了太子坪，他没有再停下来等我赶上。这下，我便松懈下来，能停就停，能歇就歇。行人稀少，很多时候，整个峨眉山，都是我的。

好不容易走到接引寺，累了，望着碧空中，渺小的金顶，想要登上它的心，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为什么一定要到达呢？

发信息告诉珩叔，珩叔才透露，他之前来峨眉山，也没有去金顶。珩叔总是宽容，他说，不去也罢！

我还是要去的，来都来了，还怕去么？师父中和的意思是，今天可以到金顶，但今天不到金顶，在离金顶几里远的太子坪先住下，明早去金顶看日出。

接引寺上去，会经过静林小吃店，师父中和发信息给我，说，这里，会给你一杯热水。我刚走到，一位大姐，便用围裙擦着手，让我坐下来休息，拿起我的杯子便给我倒水，仿佛她早就认识我。果然，她说，师父说，你会来。

走到太子坪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四点半，拜了普贤菩萨，又坐在台阶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联系师父中和，他已经在太子坪住下。

我不喜欢太子坪，不知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不对。有某种气息，压抑在那里，对我有排拒与冲撞。直觉如此。我是想到外面的客店住下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寺院登了记。

晚上吃饭，却没有我的碗筷，人都在厨房，声音嘈杂，没有人理会我的询问，我只好走到厨房门口，请他们给我碗筷。有一个年轻人，正炒着一大锅菜，他大概是太子坪寺院里的主厨。他莫名其妙地冲我发了火，当着许多人的面，他气急败坏地嚷：出去！

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个服务员递了碗给我，我到餐厅盛米饭，煞白煞白的米饭，一点稻米的香气都没有，我为什么花钱买这份不愉快？花钱应该是愉快的。我有情绪，真有，我不开心。我不想假装自己有很好的修养，也不想假装自己有很高的修行，我真的很气愤，也真的很难过啊。别说花钱吃饭，就是他免了我的单，就是他请了我，我吃下了，食物也不能滋养我。

我出去了。我知道自己不够平静，我知道自己如果不出去，也会有更多更大的情绪生起。奥修说，你的情绪是垃圾，你可以倒掉，但不要倒在别人身上。

那个人把垃圾倒在我身上，我不能再把垃圾倒在别人身上。想起导师，曾有一人，骂辱三日，导师无嗔，无怒，无怨。待那人歇了，导师才说，你送礼物给人，人家不收，礼物归谁？那人说，礼物当然还是我的。导师说，我不收你送给我的礼物，你带回去吧！

这可怜的人，给我难堪，却比我还要难堪，我听说，在我出去之后，他受到了众人的谴责。我回来时，见他一人于餐厅门外坐，无比落寞。

我想，要不要向他道歉呢？毕竟，他在厨房门外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而我又想，我是闲人吗？如果不是他们的服务不周，我何苦进到那湿漉漉乱糟糟的地方？我没有道歉，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交集，一切皆成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