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

秀才

　　记得上学时读鲁迅，对看客这个词很是反感。总会想起《药》里，那群看杀人的人，“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向上提着”，争相目睹杀人的血腥场面。甚至在《阿Q正传》里，阿Q被杀前，不唱两句，大家都觉得不过瘾。可悲的是，不久前，阿Q还在说“杀革命党，好看，好看”。

记得老师反复提到麻木这个词，那时就觉得看客就是一群麻木的、没有觉悟的闲人。这中间，无关爱恨，也无关善恶，只是看了长见识，有吹嘘的话题。可见看客这个行业，历史悠久。

　　后来就很少听到这个词了，仿佛看客就是鲁迅时代的人。

再后来，发现看客也在与时俱进，并且人数依旧众多，只是不叫看客了。比如在网上称“围观”，街上叫看热闹。统称“吃瓜群众”。

只不过，街上的看客老人多，网上的看客年轻人多。大概因为，老人闲了上街，年轻人闲了上网。

其实，看客本也没什么好不好，只不过是闲来无事的兼职。这个行业，没有年龄、学历的限制，也没有性别歧视，门槛低。不需要投资，不计算成本，付出的是时间，看到、听到新鲜事就是收获。也是谈论、加工和传播的资本和种子，能带来播种的乐趣和被关注得满足感，这大概就是这个行业经久不衰的原因吧。

　　然而，看客们享受的又远不止这些，总有不少看客喜欢义愤填膺，喜欢伸张正义。

正义不好吗？关键就在于看客特点就决定了，只见表面，不究实质，往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任意评论一番。所以，太较真刨根问底的人、太木纳的人都不适合做看客。

比如最近不少网友发环保督查后，政府强行关拆一些污染企业的事。讨论声一片，有人在喊“政府关掉的不是工厂，是多少老百姓的饭碗”，“政府部门作秀，牺牲企业利益”，“XX企业老板苦心经营多少年，一夜之间变穷人”等等。然而，我们把时间倒退十个月，雾霾来临时，骂企业污染、政府不作为、官商不管百姓健康的也是这帮人……

这种语言暴力，除了制造社会矛盾没有任何正能量。对于个人则更可怕。

　　记得有一次一位中国留学生在美国被害身亡。警方还没破案，网友围攻先出来了。有的说富二代有钱出去混文凭了，有的说富二代开豪车炫富，招祸活该等等。后来证明这位被害人不是富二代，也不混文凭、炫富，而是一位优秀学子勤奋学习晚上做完实验回宿舍路上遇害的。看了让人心寒，难道富二代的孩子被害就不是悲剧吗？

慢慢发现这些人，不光闲，心态也有问题。如果说公务员在外消费，他必定说是公款；如果宝马和QQ撞了车，必定是宝马错；如果看见年轻姑娘开豪车，必定是小三儿；病人家属打了大夫，必定是医院没有医术没有医德；看到警察和别人发生争执，就说暴力执法……然而，这说法还总会有不少人响应。这种不顾事实真相的围观、议论真的很可怕。本来同情弱者是人性的一种善良，而这种近乎变态的思维方式，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恶。

尤其一些不良媒体，也参与进来，推波助澜。唯恐别人冷静下来，思考真相。

　　电影《搜索》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本来公交上让不让座不是大问题，但，是美女不让座就有文章可做了，又是一个大公司秘书，这就更有看头了，再和老板有点暧昧就更有料了……终于一步步把人逼到绝处。可悲的是，旁观者慢慢变成追杀者，最后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我总结了一下，看客大约可归为两大类。第一类是绝大多数，他们是热心人、好心人、糊涂人、无恶意的闲人。出发点善良，热心于围观，明辨是非能力差，人云亦云，特别容易被挑起来跟风。别人说的话不加分析，轻信，见帖子就转，听话就传。往往人多力量大，形成一种语言暴力，有时甚至影响事态发展。

第二类是自己明白的很，喜欢借别人的事做自己的文章。心态不正，或愤世嫉俗，或报复心强，或喜欢隔岸观火，扮作仗义行侠的样子，故意去引导第一类看客的方向。这种人最怕你冷静下来，问一句为什么。

我还发现，看客都很敏感。看一眼，听到一句话，就可以迅速得出结论。理直气壮的去指责一方，弄得当事人双方都莫名其妙。

　　我自己就遇到一次。

几年前，下午下班，我推着自行车从办公楼往外走，恰好一个小伙子骑摩托车从路上拐进来。自行车和摩托车轻轻的接触了一下。不巧的是他的挡风板老化，一碰就碎了。我愣了一下，小伙子说：“没事儿，你走吧！”看到对方态度这么好，我当然也要表示一点歉意。但我正要张口，出来遛弯儿的一对老夫妻开口了。他们指着我说：“人家都原谅你，让你走了，你还要怎样？”我瞬间张口结舌，懵懵的，还想解释。老夫妻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训我，“还不快走！”大有他俩把我救出虎口的感觉，又仿佛他们在掩护我撤退，对我满满的都是爱。……眼看下班的同事、过路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我几乎是夺路而逃。身后老头老太太还在说……

那一刻，我恨多管闲事的闲人，另一当事人会感激他们吗？那么他们自己呢？开心吗？很有成就感？！

　　记得几年前去农村，恰好村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位老太太自杀了。有老人说：“不孝呀！他娘两只眼都瞎了，只给她治一只眼。”说完，不停摇头。

一问才知道，老太太双目失明，前不久去动了手术，一只眼睛已重见光明。听罢，觉得蹊跷，双目失明时尚且能活，一只眼好了，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再了解，发现老太太的儿子很孝顺，一直伺候着双目失明的母亲。只是儿子没文化，也没能力，又生了两个儿子，所以日子过的很艰难。攒的钱仅仅够给老太太做一只眼的。谁知，手术成功，老太太重建光明之日，各种好心人前来看望，反倒闲言碎语都来了，老太太自杀了。

当然，我们都可以说，这个自杀太不值得。但看客们却因此又多了谈资，多了可以伸张正义的理由。有谁认真思考过，造成老人自杀的原因，真的是儿子不孝吗？

　　我赞赏关键时刻的见义勇为，如果看到女孩受辱，孩子遭受暴力，不管有什么原因，都应该受到谴责和制裁。但只并不意味着，我们以个人的价值观去评论别人，或介入、影响别人的生活。

记得上期《非正式会谈》上，阿根廷小伙儿功必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位网友，那位网友说自己是一位运动员。但交往的过程中扬扬慢慢发现，这位网友从未去过海边，不会游泳。又发现他还不愿爬楼梯，就说“你算什么运动员！”

终于有一天，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网友是残奥运动员。他顿时后悔不已……

扬扬对交流过一段时间的网友了解尚且如此，我们这些看客又能了解多少呢？

我庆幸自己没生在鲁迅时代 ，作为女性也能和男士们一样在社会上奔波，而不被看客们的唾液所淹没，这就是社会的进步。尽管依旧会有看客，至少我们不再有吃人血馒头治病的愚昧，和为看杀头而兴奋、喝彩。人类在走向文明，看客也应变得更有文化、更有社会责任感。

有时想想，我们谁又没做过看客呢？在闲的时候。因为真正忙的人是无暇做看客的。我们都会有意无意看见一些事情，我们又会忍不住要正义，要打抱不平。但也不确定 明天我们不会被别人围观，被别人用正义的、道德来声讨。

然而，人总会在长大后慢慢成熟，开始有反思能力。所以我想对第二类看客说：再把心态放的平和一些，尽量不要去伤害无辜的人，或者为了自己的点击量，为了自己觉得有意思，去牺牲掉别人的名誉和正常生活。

更想对第一类看客说：在我们出口前、出手前，都能转到侧面看一看，想一想，也许对别人无恶意的伤害，或早或晚，很可能会落在我们自己身上，让我们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