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

姚豆豆

<h3>  野夫的《乡关何处》购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匆匆读了一遍,如灌下一大杯苦咖啡,迟迟不能褪去苦涩,没有臆想中的回甘,于是搁置案头。这几日秋水生凉,终感无聊,便将案头的这本书再次翻起,由着野夫的这些文字,由着书中人物浮萍一般的人生际遇,秋意的凉薄在心里横无涯际的洇染开来……</h3> <h3>  柴静为这本书作序,言说这本书的创作过程如土家祖先的招魂,要让一个个亡者在野夫的笔下复活。这样的写作会如何面对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在后面的文字中我逐渐明了。这本书写尽了人世间的离散,亲人间、朋友间、因着命运的无常,人世的悲欢不随己意,各自在时光中飘零。佛家的浮生八苦在野夫的这本文字里都可以找到对应的人物与章节。</h3> <h3>  “求不得苦”,我的大伯终其一生在找寻的无非两样东西,一是他的党籍,二是他毕生爱慕的女人。人在社会中如同等待植入软件的机器,任由莫测高下的编程员来随心所欲决定你的命运去向,我大伯的人生便因为小人作梗,党籍问题一辈子也没能落实。政治上的失意虽然令人叹息,可爱情因为阴差阳错毕生失之交臂更令人唏嘘。乱世中的爱情聚散多如云水,没有人在意一对乱世佳人的离散如何因为山河沦陷被横亘在岁月的那一边,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半个世纪过后,满头鬓霜的一对情侣终得冰释前嫌。这时的大伯,终生未娶,用一生的孤傲自处来纪念内心的爱人;而大伯的爱人,寡居了三十几年,早已是星霜满头。俩个人半个世纪后见的第一面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我大伯已经身染陈疴,不久于人世。至此俩人永诀,我大伯毕生所求的两样东西依旧是水中月,无一所得。</h3> <h3>  “爱别离苦”,我的外婆和我的母亲用俩人近乎悲壮的人生际遇为这份苦涩做了浓墨重彩的注脚。我的外婆,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女子,二十三岁的年纪父母之命嫁给了刘家三少爷,一年之后生育了我的母亲-刘凌云。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年代,外婆没有等到夫婿封侯,没有等到河清海晏,等到的是刘家三少爷决绝的离婚,等到的是毕生倚门守候,于寡居中侍奉公婆,抚养弱女。外婆一生也没有享受到女儿带来的幸福,却无端分担了太多的屈辱和灾难。我们姐弟几人都是在外婆温暖的怀抱中长大,尤其我因为外婆的存在,四岁之前享尽了一生的幸福。外婆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承担磨难的,只有我知道外婆曾如何以甜蜜稀释我生命的苦涩。我的母亲,毕生都是以刚烈决绝的姿态来面对这个对她没有任何善意的世界,她改名换姓,一生都没有原谅她的父亲,却被“历史不清”的政治评定压迫的痛不欲生,一次次体会“怨憎会”带来的苦楚。她以衰朽残年陪着来日不多的丈夫一次次去监狱探视儿子,铁门涕泪滂沱中话别。在自感大限将近之时,我的母亲将自己的苍老的骨肉化为鱼食,以轰然一跃融入浩荡长河,我该去哪一片清冷的月光下找寻我投江的母亲?</h3> <h3>  “生苦”,诠释这两个字的是畸人刘振西,生就怒目金刚的一副皮囊,内心里偏存了菩萨心肠古风浩荡的民间学者。作为一个江湖手艺人工具箱里却永远放着一本《楚辞》,自觉以研究楚辞古韵为己任,以博大的胸襟接纳了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几个子女,于我初交之时,“幸有嘉宾至,何妨破门入”,手起斧落,好不潇洒。就是这样一个潇洒又宽厚的一个人却毕生窘迫,遇见一个和他相同际遇的女人桂枝,天地将这两个极端苦难的两个人组合在一起,不是让他们依偎一处取暖,而是让他们迎接更大的苦难。破房子尚未住进去桂枝便一脚踏空命归西天,而这时的刘振西也骤临老境,双眼近乎失明,只能栖居养老院,长歌当哭,无人知晓老刘心底的苍凉与落寞。</h3> <h3>  《乡关何处》里还有幽人苏家桥、烈士王七婆、故友李如波等等留给世界一个个或狷狂、或失意、或落魄的背影让我们唏嘘感慨,对于这岁月里的离歌,谁知道暮色苍茫时分的乡关在哪里?精神可以依傍的温暖家园又在何处?没有人回答这些沉默的背影,一切都风化在历史的尘埃里,只留下烟波浩渺时的声声叹息。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