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

毛歌

遇见博尔赫斯，对于我个人来说，几乎就是致命的一击。一个无比热爱阅读的人，面对另外一个无比热爱阅读的生命，应该得着亲切，温暖或者可以交流的空间，而我竟然惊慌失措。一个原因是乔良那句话：中国人要谈论博尔赫斯，会深陷尴尬。一个原因是博尔赫斯从小所获得的那种无法复制的贵族气息以及罕见的读书生活。当他在阅读世界经典，深入哲学，文学，艺术世界的时候，我的手里只有一本种地的爷爷留传给我的《太上感应篇》。我们一开始的差距就大到无法想象。几十年之后，当我随着岁月所累积的人生阅历而沉陷于阅读世界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个巨大的真理：所有的阅读无一例外地是为了内在生命的扩张，这是一个世界和另外一个更加辽阔的世界的链接，是乔普拉所说的，从local到nonlocal的彼此回应。

这个local就是我自己的所在，就是此刻，而nonlocal却是包容我自己所在的更大的所在，一个无限的宇宙。我试着把nonlocal翻译为“无所不在”的时候，私下里竟然有了一点喜悦的感觉。要知道，这个接纳我们存在的宇宙，最大的一个品质就是慈悲就是爱。这是宇宙的唯一使命，它让我们必须老实厚道地生活在它的怀抱里，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突然间遇见一个人，遇见一个爱读书的生命，一个精通好几种语言，把阅读作为生命的核心内容的伟大作家的时候，就会惊喜地意识到，你和他之间的遇见不是偶尔事故，而是一个生命在拓展自己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激励。

所以，博尔赫斯的出现，对于任何一个中国读者来说，都是一种真诚而无限的鼓励与带领。在整个世界文学历史上，或者，在一个试图透过文字来阅读我们全部人生经历，阅读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会在花园小径那里给你一个具有挑战性的思考。

所以，透过阅读，透过真正丰富、无限以及深刻的阅读，我们能够做到的是，第一，我们发现我们自己超越了自己，这是生命自觉的关键。你不超越自己，怎么自觉？自觉如果不能够带来对于自己的超越，自觉就会失去意义。第二，我们发现我们不仅仅能够拓展自己的世界，最重要的是能够让我们和一个更为磅礴的世界保持高度紧密的联系。这一联系，不会摧毁我们的自信心，它会赋予我们一种砥砺自己的谦卑心态。在博尔赫斯的面前，在他后来完全失明的瞳孔里，我们依然被他深邃的阅读光芒所灼热，我们需要铭记的是，如果一个人从小的阅读会奠定他无可匹敌的才华，那么，我们应该为自己的孩子树立怎样的榜样？或者说，当我们每个人都能够深深懂得阅读的伟大意义，懂得阅读给生命彻底的更新进步的力量，懂得沉浸于文字的时空里，能够给一个人未来的生命提供无限可能性的时候，那么，我们就能够敬畏文字的存在，就能够敬畏文字引发的精神生活。

没有精神生活的丰富，单纯，美好，深刻，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而要实现这样的精神生活，我们需要甚至是必需付出怎样的代价?

为了接近博尔赫斯，为了触及一个灵魂始终和阅读链接在一起的不朽样式，我在自己的书房，在子夜之后，就睡在沙发上。一连三个晚上，大约十二点左右看着我的书入睡，在下半夜的三点左右醒过来，这个时候，时间安静，空间安静，一切于安静里扩大，增强，有一种稳定的感觉包围着我，让我意识到此刻的我，在自己的书房。而令我惊讶的是，我仿佛看见一双巨大的手，领着我走进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有些花朵，像极了我曾经在春天种在院子里的报春花，有些树，像极了隔壁邻居家缠着围栏的李子树，有些可爱的动物，像极了我在晨曦里奔跑遇见的小刺猬或者兔子，安静的空气里弥漫着只有属于初秋的芬芳，无数的果实在青涩地朦胧里散发着迷人的味道，有些念着诗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所站立的上空漂浮着豌豆花的颜色，那是绚丽的，温柔的，完美的，随时都可以下凡的样子。

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只有一句话：

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样子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 未经作者本人许可，不得刊用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