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盛宴

靖郁

　　院子里的小菜园拔去最后一株青菜的时候，午间的阳光还是和煦明媚的。父母亲的询问已经很热切了。我会在他们细数今年菜园收获的描述中，看着院子里枝叶一天天疏朗起来的龙爪槐，清晰地感觉到中秋正迈着小碎步，托着那轮亘古的月亮再一次来临。
儿时心性单纯，相信中秋之夜月宫里的嫦娥会重返人间享团圆之乐。月亮刚刚露脸，便迫不及待地在洗衣盆中盛满水，放在院子中间开阔之地捕捉月亮的倒影。守在盆边看着水波渐平，满月在水中现身，先是屏息凝视，期待神话故事的演绎，只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如猴子般伸手去捞，刚触及水面，月亮就开始扭曲、分裂，索性搅乱了，看着散成一盆的莹莹碎片，影影绰绰间似乎真有几分广寒宫的境界，待晃荡晃荡地缓缓合拢了，依旧只有明月如玉盘置于水中。如此反复嬉戏多次，渐渐兴致索然，恰好檀香燃尽，父母开始分派瓜果。一边尽享美味，一边望着月亮时而隐在云间，时而穿云而出，神态怡然地游弋在幽深的夜空中，在点点星光的映衬下，愈觉澄澈分明。夜静水凉，枕月入眠，盆中水一夜间有没有嫦娥曼舞、玉兔献药……始终是个谜，不得而知。

　　“且共明月度良宵，梦里嫦娥舞姿俏。桂花有香不扑面，玉兔神药思渺渺。”尝试多年，奇迹终未出现，然而读书日多，月之情结却日深，儿时的夙愿在诗人们泛舟湖中赏月的描述中更充满了无尽的遐想，想来湖水更宽而深，花浆轻摇，微浪涌动，船行之处，波光粼粼，满月分成数个环于船周，置身其间，月影荡漾，空中的月遥不可及，湖中的月却近在咫尺，玉笛之妙音拨开蔽月纱云，朗现皎洁姿容；丝弦漫弹，乐音回旋往复于湖面，似珠落玉盘，清泠作响，激起圈圈涟漪，不是仙境，胜似仙境。嫦娥纵使矜持，也会曼舒广袖，移步瑶台，临湖为镜，蹁跹起舞，碧海青天，桂树婆娑，满湖满眼，倩影盘桓，吴刚奉酒，玉兔献药，若不豪饮、沉醉、赋诗，岂不辜负了这月的影的盛宴。水中月也一样美轮美奂、动人心魄。

无论有多少探究来解密事实，荒芜冰冷的真相，怎能与神话的魅力争锋，美丽的嫦娥偷服灵药羽化成仙，离开人间入住月宫，是对于天际最诱人的描摹。广寒宫中有了第一个凡俗之人，从此，那一轮皓月就成为唯美的意象，始终是千百年来吟诵在诗人墨客唇边的思念，装在异乡游子们行囊中的牵挂，乐时同乐，忧时同忧，怨时含泪，喜时莹润；倚楼时月如钩，临窗时月朦胧；举杯邀的是明月，愁心寄的是明月；倾诉时月亮代表我的心，嗔怪时都是月亮惹的祸；留恋不舍时与月同行，十里相送到桥头，孤独怅惘时把酒追问，何时长向别时圆；傍水则轻吟海上升明月，依山则高歌明月松间照……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空相似”，皓月当空，神思无限延伸，明月也不断成为我们对于宇宙人生深沉的探寻思索、体味苍穹浩淼岁月匆忙最贴近真实的载体。诗中月，月中诗，把天上人间紧紧连在一起，虽隔天涯，但共此一轮明月，羁旅征程中的人便有了光明和温暖。这月的诗的盛宴，何时读来都会口齿留香，意蕴悠长。

　　靛蓝色的胡麻花凋谢了，金灿灿的胡麻籽铺满场面，等待晾干后送到乡间的胡油作坊，炒胡麻籽的香味弥漫着，做月饼的帐篷陆续搭起来。中秋节的月饼一定要用新榨的胡油加工，味道才最纯正，而且，同样的胡油、面粉、白糖、芝麻、五仁、果脯等原料做出的月饼却各有各的特色，大同附近，以“丰镇”、“神池”、“浑源”为最佳。吃了一个夏天的青草，羊肉养的鲜嫩肥美，便利的运输渠道，南方的大闸蟹也渐入寻常百姓家，各种新鲜水果铺天盖地汇聚于家门口，任意挑选，玉米、毛豆、南瓜、葵花饼等农产品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市，一时间，月饼香、羊肉香、瓜果香、五谷香……金秋十月，香飘四海。
虽然在成长的忙碌和烦恼中过节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模式，但是各种美食依然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何况一年之中也只有中秋前后能吃到最新鲜、最稀罕、最有滋味的东西，那是带着阳光、泥土、草根清香的味道，可以媲美任何酒店的招牌菜。中秋节注定是个美食荟萃的节日，还没有回家，羊肉胡萝卜馅水饺的味道已经若隐若现了。烧黄裱、敬月符、享美味，这月的食的盛宴才是最接地气的、充满烟火味的人间的中秋。供月、赏月也是百姓对于自然恩赐的庆贺、回馈和满满的期待。

　　吃过饺子天色已晚，收拾好杯著，闲话家常，天色什么时候暗下来的，月亮几时升起的？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大而圆，盈润而丰满？那些起伏的图画，可还那般充满神秘？满桌的瓜果月饼是否留它在窗前多逗留了片刻？无暇顾及，只是在香尽取回供品时才会在窗前停留一会儿，看一眼月亮，然后自嘲地笑笑，那不过是一块离人间最近，借太阳余光而发光的石头罢了。可还是忍不住仰望那轮似梦似幻，亦近亦远的明月，多少人匆匆走过她的注目，却终其一生连借一点光的机会也没有，就化为尘土了。星星无数，明月只一轮，满月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月亮永远是夜行者最可靠的同伴，而我们赶着满月的时候回家，只是为圆心中的月亮，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轮不能割舍和忘却的明月，她蕴含了千丝万缕无法言说的真情。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她虽不解风情，却盛满了深情，如同那片再无人能觅其迹的桃花源一样，她已经植根于我们的心中，浓缩在一碗热乎乎的家乡饭里。那些飞驰在路上满载的列车，那些仆仆风尘踏上归程的打工者，奔赴的都是这月的情的盛宴。只有倚门守望的人知道，团圆是月亮最温暖的记忆和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