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阿古拉泰

昕米~

送 别

——写在九十岁老母远行之际

阿古拉泰

每一次送别都是您送我，这一次，轮到我送您了，妈妈。

你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的天就塌了，天好黑呀，漫漫长夜，我上哪里去找你，妈妈！

我真的成了孤儿。

离别的泪，滋味是不一样的。回想起每一次回头看你送我时的样子，不论是立在门口，还是扶着墙头，抑或站到房顶，秋风吹动你花白的头发，像一缕缕炊烟，我的眼泪都是温暖的。我有根，路怎么走都不会迷失方向。我知道，我的身后有一颗太阳护佑着我。而你的泪水则是苦涩的，那里面不仅有别离的不舍，还有企盼、担心，甚至恐惧。

今天，全倒过来了。所有的不舍、慌恐、无助和绝望，一起涌上我的心头，溢出了我的眼眶。我成了这个世界的弃婴，没人管我了，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很可怕，哭，喊，都没有用。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你手中须臾不肯放松的风筝，您总想让我飞得高一些，再高一些……可今天，这根线断了，我将飘向何方，只有天知道。

爱孩子，是连母鸡都会做的事，重要的是教育。这一生，您不仅给我饱暖，更赋予了我一种精神，那就是：正直、善良、自强不息。我毕生都在努力，但我只从您身上学到了微小的点点滴滴。

你是我的摇篮，更是我的学校。如今，这所学校倒塌了，而经卷还在，您的教诲还在，那朴素、温暖的话语，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它将让我受益终身。

妈，是谁为咱们母子结下了这人世间的情缘呢？六十岁，一个甲子，一个轮回，我感谢上苍这慷慨的恩赐，但也不解，他们为何又如此吝啬，如此残酷，抽刀断水。

在您离世的前三天，我忽然决定，陪您睡一个通宵。那一个夜晚，对咱娘俩来说幸福极了！从入夜到天明，好像母子要把这一生的爱全部唠完，可又怎么能说完呢！长到十二岁了，您还一直搂着我入眠，那一床蓝地白花的麻花大被，好暖啊！到如今，我只用一个夜晚的反哺，您便心满意足了。妈妈，这一个夜晚，是咱娘俩六十年的总和，是您留给我最后的叮咛，这一缕温馨，我将用一生慢慢回味。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原本说好，哪儿也不去，什么都放下，专心陪护您。可自治区七十年庆典突然来了任务，特别的急。此事大啊，您用残存的呼吸指令我去办要紧的事。您是识大体的，有着草原一样的胸怀，你怕儿子分心，第二天竟果断地走了。妈妈，我懂你的心，任务已经完成，您安心地睡吧。

小的时候出门去玩，您总要叮嘱我不要和没妈的孩子吵架，你说他们可怜。而今天，我也成了没妈的孩子，别人的妈妈也会像您那样叮嘱他们的孩子吗？假如有坏孩子欺负我，谁来管我？谁来给我擦委屈的眼泪呢？

父母在，生命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可我的归途在哪儿？天地苍茫，我欲哭无泪。

妈妈，您这盏乡间土屋里燃起的油灯，一直为我摇曳着。我在这盏灯下读了六十载，孜孜不倦。如今，这盏灯熄了，人生这部大书却不会合拢，凿壁偷光，我也要读，读到老眼昏花，读到曙色赐予我最后一个天明。

妈妈，是我又回到童年了吗？您走得这样慢，我怎么还追不上。我要跟着走，踩着您的脚印，用三十年时光，哪怕再长一点或者再短一点，去找您的身影，您的笑容，找到您的真，您的善，您的自强不息。我一定会找到的，妈妈，您一定扎着围裙，早早准备好一桌我最爱吃的饭菜，有滋有味，热腾腾地等我……

2017年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