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短文:《这个夏天》,刊登在《人民武警报》副刊上。很多朋友对这篇小文有印象,每每向我提起,我都窃喜一番。今年的夏天又匆匆过去了,记忆中一些好玩的事情忘也忘不掉,偶尔想想,心里都涨满幸福。</h3><div><br></div> <h3> 一</h3><div><br></div><div> 七月最热的时候,郊外的房子出租了。我和夫人下决心将一些不能丢弃的东西搬回家里。本来就已经很拥挤的百十平米的房子,更加物满成患了。这可把爱干净,喜欢简单的老伴愁坏了。埋怨我不该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劝老伴稍安勿躁。经过两天汗水湿透衣衫的精心布置,诸物归位,不仅一改乱象,还凭添了许多趣味。夫人见我化腐朽为神奇,也破啼为笑不再埋怨了。周末早晨,我们去花鸟鱼市,买花买草稍事装点,又买了十几条相对好养活儿的小鱼,将明代的石槽和乾隆时期的铁盆盛满水,放它们畅游其中。</div><div><br></div> <h3> 自从养了鱼,夫人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给小鱼儿喂食,换水,还要早晚请它们晒“太阳”(主要是用室内的灯光照),她还买了些鱼草裁在盆里,让小鱼儿藏猫猫玩。几天下来,这些小家伙就喜欢她了,只要她往鱼缸前一坐,小鱼儿们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游拢过来,向夫人摇头摆尾献上一番殷勤,大大讨了夫人的欢心。一天,夫人很是兴奋地告诉我,那两条稍大点的鱼下崽儿了!有十几条呢!</h3><div><br></div> <h3> 我们一共买了四条稍大一点的金鱼,有两条由于照看不周,也是它们来到新家太高兴了,从石盆中跳了出来。鱼儿离开了水,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为此,夫人很是自责了一番。并马上亡羊补牢,将剩下的两条大鱼安排到铁缸中生活。铁缸水浅沿高,再也不用担心它们挑皮逞能了。</h3><div> 夫人是在给这两条大鱼换水的时候,意外发现多了很多小鱼崽儿,她自然喜出望外,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向我和女儿报告,并说她已采取保护措施,将小鱼崽儿与大鱼分开来养,怕大鱼吃了小鱼。</div><div> 我对鱼儿产崽儿也感到意外和惊喜,但对夫人“大鱼吃小鱼”的说法则深表疑惑甚至不以为然。“怎么会呢?”夫人则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小鱼儿都是善良孝顺的孩子,妈妈如果饿了,它们是情愿牺牲自己也要让妈妈吃饱的。这就是所谓的“大鱼吃小鱼”的由来。我没有考证这个说法是否准确,也不知道夫人是从那儿听来的,如果天地间真有这样的一种爱,也不枉“可怜天下父母心”了!但我还是在心里暗暗希望这就是个传说,不会是真的。</div><div><br></div><div> 有了小鱼崽儿,我和夫人每天都要观察几次它们的成长情况,盼着它们快一点长大,生怕由于我们的原因,再给它们造成不幸。夫人还亲手用铁丝和纱布做了个很小很小的渔网,方便给小鱼崽儿换水用。每次看这些小家伙们机灵可爱地玩耍,我都会乐出声来,夫人说我“像个小孩儿”,我也嘿嘿一笑。不是有人说吗,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自娱自乐,讨别人欢心只是小聪明,每天都能讨到自己的欢喜才算大智慧。我知道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更称不上什么“大智慧”,但快乐的过日子,过快乐的日子,却是实实在在应该坚信的道理!</div> <h3> 二</h3><div><br></div><div> 养鱼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但对于爱好收藏的我和夫人来说,最快乐的事情仍然是得到心仪的藏品。说来也怪,这个夏天竟然连续遇到几件不错的东西。那把叶圣陶写给刘叶秋的成扇(另面是苏广云字沛之画得孔雀苍松图),因为春天谈的时候卖家心思反复,我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几个月后再次见到物主的时候,她居然同意让了,真令我们感到有些意外!这可能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世俗所谓的缘份吧。</div><div> 叶圣陶是教育家,学者,不以书名,但他们那一代学人都会写字,叶老的书法以楷书、篆书擅长,古雅秀逸,别有风致,可遇不可求。因为其在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墨迹向被藏家宝爱。别说拥有,偶尔能见到,也是莫大的眼福了。这把扇子的特别之处是写给刘叶秋先生的,并钤有刘氏的收藏印记。称得上是名人名款流传有绪了。刘叶秋(1917—1988)是北京人,著名的文史学者,作家。他写北京风土人情的文章很有读者。这把扇子的内容也好,写得是叶老自己的词。叶老的词不多见,这首应该是他比较满意的吧,否则,是不会写来送人的。这里,不妨抄录一下,请大家共同欣赏:</div><div> 庐山雾景难描,影机画笔都无济。晴恋叠翠,倏萦一缕,缟裙轻曳,顿失前峰,旋迷旁壑,混茫而已。又批封却障,忽呈半面,分明见青螺髻。</div><div><br></div><div> 楼外丛杉挺恃,似迷藏与人游戏。近株已隐,远株犹显,霎时更替,变复多端,无分远近,影形俱翳。但排窗雾入,沾衣润席,够清凉意。</div><div><br></div><div> 这首《水龙吟》作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写庐山雾景,七十年代旧作重抄,不知叶老有何寄托?庐山在现代史上,毕竟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想来应该不是写写雾景那么简单吧。我没有查叶老的诗文集,不知这首词收录了没有?</div><div><br></div> <h3> 三</h3><div><br></div><div> 我们以前不大注重现代作家墨迹的收藏,总觉得像徐志摩一类的人物,被崇拜者过份喧染神化了,不值得赶时髦花大代价追捧。但既然已经成为时尚潮流,悖逆总是不明智的,所以遇到合适的也买买。今年夏天运气格外的好,先是买到了俞平伯、夏承焘二人的书法作品,都是写给红学家顾平旦的,之后,又承寄梅兄的帮助,入藏了茅盾写给胡从经的信札。俞平伯的墨迹多年以前曾入手一通信札,早年的,当时不太喜欢,不久就送人了。后来又帮程先生买过一幅二个多平尺的楷书作品,记得上款是何焯贤,中国书店曾上拍过一批何氏上款的东西,这是其中的一件。开始,我想加钱把这幅字请回来,程先生笑着回我“留给孙子了”。人家既已当做了传家宝贝,我也就断了念想不好再开口了。再后来,俞先生的字突然就贵了起来,记得金声兄买他一页诗稿,花了十几万呢!我这件俞老的小品算是捡个小漏。当时北京的一家小拍上了一批顾平旦上款的书画作品,名气大一点的有夏承焘、朱东润、吴小如、周汝昌、冯其庸、刘叶秋、屈武、韩羽等等,我和夫人孤军深入,竟也如愿而归。俞先生的这件小品就得于此时,录得是他的《过什刹海》诗:</div><div> 驰道缘城北,宫墙压市桥。</div><div> 于今无片瓦,空有柳千条。</div><div> 荷叶多零落,桑田未必遥。</div><div> 一年三伏里,凉意此先招。</div><div> 我很爱读俞老这首诗,表面看是写零散的风景,实际是在写沉重的历史。铜墙铁臂般生冷无情的题材和深刻睿邃的思想幽潜于轻松无意的笔调之中,羚羊挂角,不露痕迹,给人的,是一片扑面的禅趣,很像俞老的书法,雅淡娟秀,自有一股清气逼人。吴小如先生说“论诗平伯细”,今细品俞老此诗,益信小如所说乃解人之言。</div><div><br></div><div> </div> <h3> 同时购藏的还有夏承焘行书条幅。夏先生是现代词学的奠基人,有“一代词宗”之誉。我集词人墨迹,是一定不能绕开他的。几年前,在琉璃厂涧庐遇到一幅夏先生的五言行书对联,因要价过高错过了,现在想想还很后悔。有的东西,有缘相遇了就要当机立断,否则,很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前几天,微信上见到一副齐燕铭的对联,我稍微迟疑了一会儿,结果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令我怅然了好几天!</h3><div> 这幅夏承焘的行书条幅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好在天遂人愿,真是谢天谢地!一位微友说:世间所有的好,莫过于“如愿以偿”!也许是吧。</div><div> 夏先生这幅字,写得也是自作诗。俞先生的是五言,他是七言无题二首。诗云:</div><div> 少年驴背过函关,落雁峰头梦往还。</div><div> 一笑平生攀岳兴,短筇日日绕孤山。</div><div><br></div><div> 一道裙腰绿未浓,小桃先放柳边红。</div><div> 苏堤好在孤山看,忘却孤山亦画中。</div><div> 夏先生学问很深,诗文俱佳,但因其学问主要偏重词学,所以“圈子”不大,名气也就略逊一筹了。他虽不以书法鸣世,但其笔墨渊雅,工整清隽,在文人字中堪称上品,神似马一浮,都是我喜欢的那种风格。</div><div> </div> <h3> 这一场,还有一对韩羽的小对联。韩羽是山东聊城人,现居河北。1931年生,当代著名的画家、评论家和漫画家。我初识韩羽,是在伟强兄的《名家留韵》中,印象极为粗浅,后来又在听雪兄那里见到他画的小品,与关良戏曲人物的风格很相似,感觉怪怪的,说不上喜欢。这副小对联我之所以钟爱,主要不是字写得老辣有趣,更迷人的是词好:</h3><div> 繁处删削化作简,</div><div> 有心经营却似无。</div><div><br></div><div> 豁达通透!</div><div> 我没有见过韩老,但他能留下这般笔墨,应该也是个可爱睿智的老头儿!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字如其人、文如其人吧。我常常傻想,这样深藏玄机又不失禅意的联语,若装成一对秀气的小框,挂在书房的某个角落,是不是能让有福读到它的人如“明月开心胸”一般,智慧许多,洒脱几分呢?可惜的是,我的书房的墙面早已没有挂东西的地方了,所以“智慧”“洒脱”什么的,恐怕于我也就谈不上了。</div><div><br></div> <h3> 四</h3><div> </div><div> 这个夏天还有很多事情让我感动!除了前文谈到的寄梅兄北戴河“万里送鸿雁”之外,幻厂兄让我张惠言信札也值得一说。</div><div> 张惠言是清代中期著名的词人,有常州词派开山之目,对清代中晚期词学发展影响巨大。他的墨迹留传绝少。我们先前曾藏有一幅篆书立轴,后来不自珍惜让人了。等我突发奇思,想集晚近词人遗墨作为晚年消闲雅兴的时候,再找,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之前不大理解“可遇不可求”这句话,总觉得是文人笔墨之好,文字游戏罢了。这几年,想要的东西找不到,苦苦寻觅,为伊消得人憔悴时才朦胧感觉到这句话的模样儿,那真是一种勾魂摄魄、令人欲罢不能的折磨!</div><div><br></div><div> 幻厂兄这通张惠言致觉生的信札一共二页,花笺,边角略有残损,然不伤大雅。据幻兄言,是嘉兴的伟纲兄惠让给他的。当我提出请他再转让给我的要求之后,幻兄颇感为难,很是躇踌犹豫了一番,后来知道我是“钢需”,他也就不再坚持,赠我玫瑰成我之美了。</div><div><br></div><div> 巧合的是,张惠言这封信本身,也是一份友情的遗存和见证!信中他对朋友生活的关心挂念着实让人感动:</div><div> “目下葬事停妥否?</div><div> 年伯大人近体奚似? </div><div> 明岁所居何所?</div><div> 足下能守坟墓不为乞食计否……”</div><div> 这一连串的“?”号,就像一颗颗柔软而滚烫的心,抚摸和温暖着正在遭受不幸的老友,也让读信的我,陡然增重朋友的情义!当年我南下杭州,努力抱回顾贞观诗卷,其最初的缘由,也是被三百年前那段和血裹泪、荡气回肠的千古高义所吸引,并由此加深我对“朋友”的理解。然而可悲的是,在物欲横流、唯利是图的当下,我们见惯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城市的灯火映照出的是多少寂寞孤独的身影?熙熙攘攘,名来利往的红尘之中,朋友,又是多么稀有的一种奢华!所以,珍惜和感恩,不仅是一种高贵的情感!更是立身处世的基本修养!</div> <h3> 五</h3><div><br></div><div> 这个夏天最值得向人炫耀的事情,莫过于得到华蘅芳的书法立轴了!不是他的书法有多好多贵,而是特别特别的稀有。我查了雅昌的拍卖记录,从来没有!这能不令人兴奋吗!收藏,有时追求的就是这种惟一性!物以稀为贵,奇缺为宝!很久以前,杨先生就教给我这个道理。所以,遇到稀罕之物,只要力所能及,我和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这些年下来,也小有所成,积攒了几件。如清初文学家魏叔子的楷书题跋,顾大申的自撰年谱手稿,尤西堂的诗帖,顾贞观的诗卷以及清中晚期蒋春霖、皮鹿门、八指头陀等人的墨迹,都是艺林中难得一见的“尤物”。我们的藏品中由于它们的存在,而凭添了许多迷人的魅力,这也是我每每想起都会暗自开心发笑的事情,生活,就在这样自我欣赏自我满足自我陶醉中,一天天幸福着、快乐着……</div> <h3> 华蘅芳是近代著名的数学家、翻译家和教育家。可能因为偏重理科的原因,笔墨应酬不多,所以留下来的墨迹绝少。其实华蘅芳文学上的成就也不小,不过是被他的数学成就掩盖罢了。郑逸梅的《艺林散叶》里对他有过这样的介绍:</h3><div> “华蘅芳为金匮算学家,清未任职江南制造局翻译馆,译有科学书多种,如《代数术》、《地理浅说》、《御风要术》、《防海新论》、《微积溯源》等。世不知其于诗古文辞造诣亦殊高邃也。著有《行素轩文存》及《诗存》。其妻邹氏且有《纫余小草》。”</div><div> 又云:“华蘅芳每出游,辄留意题壁诗,佳者录之,累累成册,作七古一首,书于册端。”</div><div> </div><div> 可见他是注重文学修养并有所成就的。可惜,现在知道的人已经非常少了!</div><div> 华蘅芳的这幅书法写的就是他的自作诗《山东道中》:</div><div> 我向江南来,遍地有青草。</div><div> 自从渡淮黄,满目见枯槁。</div><div> 天时異燠寒,风日顿酷燥。</div><div> 河乾可通车,地窪转积潦。</div><div> 驰驱未十日,却喜进山道。</div><div> 陂陀屡登降,林峦互回抱。</div><div> 残碑卧路旁,过眼弗深考。</div><div> 迂儒喜附会,舆图久探讨。</div><div> 余腹本空疏,未敢便倾倒。</div><div> 但见青螺峰,一一列遥岛。</div><div> 烟树数百家,村村摘梨枣。</div><div> 山中洵可乐,反恐出山早。</div><div><br></div><div><br></div><div> 诗作得如何我不敢妄评。但上款“节庵”却很有来头,是当时在诗坛很有名气的广东诗人梁鼎芬(字节庵),也是张之洞的重要幕宾。梁鼎芬似乎很珍重华蘅芳送给他的这幅墨宝,不仅精工装裱,还亲自题签:华若汀老友诗。从签题看,梁氏可能对诗更欣赏更感兴趣。华氏的字实在说不上好,这应该与他的学术方向有关。很多科学家都不怎么重视对书法的训练研究,有的写洋文比中文还好,我最近见到一封吴大猷的英文信,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但也有文学上名气很大,字不怎么好看的,(以前这种现象极少,现在则很普遍甚至正常了),晚清诗僧敬安就是一个特例。他的诗作得很好,有“百影和尚”“一代诗僧”之誉。但他的字就很差,求他写字简直比登天还难。主要是他不怎么识字,会说不会写,写字经常缺横少点,丢三落四。所以,他很少给人写字,墨迹自然就少。传说他的老乡杨度为了得到他的墨宝,将他反锁屋中,强其录诗写字,十字九误,点画不备,他窘极大汗,书未及半,言愿作诗,以求赦免。不知是真是假。我之所以有幸收到他的墨宝,也是缘于卖家不欣赏他的字而让我得了便宜。这位高僧虽然不会写字,但其“字不必工,略存写意”的书法理解,自有其独特旷放,雪泥飞鸿般的禅意,是斤斤于书法点画者万难梦见的梵音佛语,天籁空谷,一直令我神往!</div><div><br></div> <h3> 六</h3><div><br></div><div> 最后,再谈两件小事:寄梅兄和合肥种芸山馆主人来京,我和夫人约上罗雪堂文孙罗琳阿姨,一同往访听雪兄的留云草堂,适逢收藏家罗立火兄(以研究收藏关良画作为主)在草堂督画,因为都是同道中人,大家一见如故,谈笑甚欢,遂于听雪亭中摄影留念。此景由夫人拍摄,构图颇得古趣,受到影中人物一致赞赏。我于是建议听雪兄制图纪念。兄说“好!”研墨裁纸,对客挥毫,很快成《听雪亭小集之图》一帧,写意传神,若巧若拙,众人无不称妙!纷纷发朋友圈广而告之,很是热闹了一番。</div> <h3> 第二件事:我患血糖偏高之症,其实也不是很高,比正常值略高一点而已,夫人即很重视,严禁我吃糖份过高的食品。某天晚上热极,我带女儿背着夫人偷偷跑到对面金源的马迭尔雪糕店里,买了两支冰糕,大庭广众之下,就着热气一顿大嚼,哈哈,那可真叫爽啊!现在想想,满嘴还是甜味……</h3><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