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民国武林的一场梦

阿梅

作者：发酵中的璇君

　　在《一代宗师》的纪录片中曾经说到过，这原本只是关于叶问的一部电影，随着导演王家卫对民国武林的深入了解，电影的视野与格局逐渐扩大。

　　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时代，他不将视角定格在某一个人身上，叶问，宫二，一线天，甚至是三姐，灯叔，勇哥，他们都是一代宗师，带着这一想法他最终为观众呈现出了一个宗师林立的武林世界。

　　一代宗师的精彩不仅在于王家卫电影一贯的细腻精致，也在于对镜头的讲究，台词的考究以及色彩的把控上。

从整体来看，《一代宗师》的色调偏暗，除去金楼时期，背景几乎可以说是被大片的黑色覆盖。但这并没有使画面变得压抑与单调，相反在微妙的色调变化之下，镜头内的世界显得更加的真实又梦幻。

　　电影中的两大主角自然是叶问与宫二。这两个人可以说他们既相似又不同，他们都足够执着，但境遇与选择的不同使二人的眼前路变得截然不同。

对于他们两人的分析，可以借助服饰的变化：叶问从头到尾，只换过一次造型，并且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白帽黑衣。

而宫二则正好相反，她的每一个心理变化的阶段服饰都有着相应的变化，每一个新的造型都象征着她人生的转折。

这一点和《花样年华》中张曼玉的旗袍的功能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但又不完全相同。张曼玉的旗袍用来暗示时间的流逝，因为《花》中的时间流逝没有明确说明，所以观众只能通过换旗袍来判断时间的快慢。

而《一》的时间线相对是容易把控的，所以宫二只在不同阶段改变造型。

　　首先是叶问，他的黑衣白帽贯穿整部电影，也说明他一辈子的追求都是武学上的精进，他一直在追求“高山”，所以说他“痴”就是这个意思。

也说明不论他经历了怎样重大的磨难，他的初心始终如一，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改变造型的原因之一。

唯一的一套西装只穿了一天，而且还是他的徒弟借给他用来拍身份证照的，说是为了入乡随俗。可是他说的是：“如果我不能当一个归人，我宁愿永远做个过客。”

这一份坚持和执着，与宫二何其相似。

 再说宫二，初出场时她的衣服永远是素面的，但细节处总有一点花纹，或是领口，或是鞋面，显出了一点小女儿的情态。

与叶问过手后回到东北，二人互通信件，此时的宫二一身红衣，被窗外的雪景一衬显得十分娇俏。这应当是他最快乐的时期。

好景不长，宫宝森身亡，马三叛门，宫二决心复仇后用一席黑色大氅掩盖了身上所有的花纹与装饰，除了头上戴孝的白花，宫二将身上所有的女性特征的装饰都抹去了，此时她的定位是一个奉了道的复仇者。

　　而从第一次出场到完成复仇，每一个阶段她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一开始她只想打败叶问，之后专心与叶问讨论武学，再到一心复仇。

　　但重大的转折是在这之后，宫二失去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此时她的衣服上开始出现大面积的花纹，且衣服颜色多是昏暗浑浊的。

在叶问再次拜访她之前的十年里，她在老姜的陪伴下开了个医馆，但这个不过是生存手段，她的生存动力已经随着复仇的完成消失了。

坚守誓言不传艺、不嫁人、不留后的后果是宫二只剩浑噩度日。直到她去世前的最后一个镜头，她才换回了一身黑衣。

黑衣白肤和之前一样，但是这里的黑显得黯淡无光，皮肤苍白的了无生气。

之后，宫二逝世。

　　在叶问回忆中，有人说宫二去世时因为吸食鸦片，或是与马三一战受了内伤。这些都不过是外因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宫二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这也是为什么宫二说自己“见了自己，见了天地，却见不了众生”。她被自己困顿于复仇，因此格局小了。

而宫宝森预见到了这可能发生的结局所以告诉她“你是订了亲的人了，这些与你无关。”

当时的宫二不懂，以为她爹不愿意让她习武，其实宫宝森是希望宫二能够安稳度过一生。

可惜宫二的坚韧与执着让她还是走上了这一条路。执着于复仇境界就上不去了，自然也就见不到众生了。

 叶问对宫二到底有没有情，向来众说纷纭。我认为是有的，但是不是男女之情，而是高手间的惺惺相惜。

其实叶问心中只有宫家的六十四手这座“高山”，所以他才在最后一次见到宫二的时候表示，“我们本来就没有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宫二脸色黯了一下，这句话说明叶问不认为自己与她曾有过情。

直到最后，叶问说的仍是：“希望可以再见到宫家的六十四手”。这也是为什么宫二最后希望叶问可以见到众生，因为叶问是真正的心无旁骛，唯有这样才能在武学上继续追逐下去。

 再说一线天，关于他的身份，只有2D版坐实了军统第一杀手这一身份，3D和北美版则没有说明，但不可否认的是，一线天是叶问要见的另一座“高山”。

3D版中二人过招，是叶问为求“千金难买一声响”，最后他听到了，二人不打不相识，一线天从此封刀，继续开着理发店生活。

我很喜欢一线天这个角色，不仅是因为张震够帅，八极拳够过瘾，而是一线天比宫二更加灵动与鲜活。宫二将自己困在复仇时她自己的人格就已经死了，而一线天则相反。他作为曾经嗜血的杀手，却又着他有趣甚至是善良的一面。

举个例子，三江水来找茬，反被打趴下，一般人会怎么做？赶走他们或者羞辱几句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一线天依然把准备好的钱给了三江水。

一瞬间这个形象就可爱了起来，他可以和三江水开几句玩笑，顺着他演场戏；不为难三江水给了他保护费；即使嘴上嫌弃三江水，最后仍收下为徒；默默的保护宫二，这一点在2D版中没有体现，但是3D版中，叶问去拜访宫二是被已拜师的三江水的给拦了下来。

这些细微之处构建了一个丰富立体的一线天，而不仅仅是一个意义上的冷血杀手。

　　关于宗师，还想提到另一个人：宫宝森的师兄丁连山。互为表里的师兄弟二人真的是很有意思，他们是另经沧桑的老人，也是身处高位的宗师。

但两者又有不同，比如蛇羹一段，宫宝森希望能够造时势，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推出一个由领导能力的英雄，他是有些浪漫主义思想的人。

而丁连山则劝诫师弟“做羹讲究火候，火候不到，众口难调。火候过了，事情就焦。做人也是这样。”两人都没错，只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另一段丁连山的出场是与叶问抽烟，结合两版剧情来看，叶问是先拜访了宫二并递上扣子表示想再见识一次宫家六十四手，但宫二却并未答应。

之后老姜送客时对叶问说：“宫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六十四手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宫家还有人。”

暗示了宫家还有一派支脉，也就是提醒叶问去找丁连山。但在丁连山请了他一支烟后夸了句：“是个大材，可惜了。”却不展示六十四手。

这里我仅做个猜想：宫家为面，丁为里，里子不能做违背面子意思的事情。宫二不愿给他见六十四手，丁连山也要尊重她的选择。因此那句可惜，既是替叶问遗憾，也是为自己惋惜。

 说句题外话，很多人不喜欢赵本山饰演的丁连山，觉得出戏，但我很喜欢导演说过的一段话，他说赵本山本身就是一代宗师，让他来演一位北方的宗师，恰如其分。

　　除了这些武林中人，最后还想提到的是唯一与 武林没有关系的人——张永成。

第一次看《一代宗师》的时候，其实我对这个的印象并不深，或者说当时我认为这只是个花瓶角色。但是反复再看，发现张永成的形象变得丰满。

她既是贤惠温柔的妻子，生儿育女打点家务；也是一个敢于突破封建礼教的进步女性；她很聪明，能够察觉到叶与宫之间不一般的情愫；她很睿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是醉心武学，并能够完全的信任他。

这样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真是让人越看越爱。

在2D与3D版中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张永成为叶问穿上大衣后，问了句：“佛山有这么冷吗？”在另一个版本中则换成了叶问说这句话。

说的人不同，意思也就不一样了。张说，说明她是有醋意的，她对叶问决定去东北是不满的。而由叶问说出，则表明大衣是张永成为他准备的，这一换，张的睿智与大气得以体现。

她知道自己丈夫对于武学的痴迷，知道他对宫二并无私情，更是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支持。这样的她才是那个敢于去金楼听戏，能说出“等你去了东北，我带着孩子回娘家，让你少牵挂。”，能成为叶问唯一的“身后身”的女人。

 而宋慧乔对于这个角色的演绎我是感到惊讶的，在几乎没有台词的情况下，她用眼神的流转表现出了这样一个温婉与坚韧并存，智慧与优雅同在的复杂的形象，并塑造的如此精彩，实在是个惊喜。

　　最后回到叶问，这样分析下来，叶问在电影中的戏份实在不够多。

但是就像他自己的独白一样：“我一生经历光绪，宣统，民国，北伐，抗日，内战。”他是一条绵长的线，串起了这些宗师们的故事，也正是因为他一生追求见“高山”，追求武学的境界，才能目睹了整个武林的兴衰变迁。

叶问既是局内人也是局外人，他身处乱世历经磨难，但是初心不改，不为名利浮华所动，既身处其中又冷眼旁观。只有他作为主角，整部电影的基座才能够“稳”下来。

　　《一代宗师》的味道之好，不仅这些角色丰满生动，也归功于如梦似幻的背景，金楼夜宴叶问的宫二在满堂贴金的堂内，身边珠玉玎珰，出尘之气跃然眼前。

　　大年夜的一站战，火车、雪花、蒸汽、灯光无一不美。王家卫对于作品的用心程度，从镜头就可以看出。

一般来说，为了制造打斗的激励感，快速剪切镜头，摇晃镜头都是手段，但是王家卫选择将镜头着重在步伐，在手指间，这既是对武学的尊重，也是对演员训练成果的自信。不仅如此，音乐的烘托极为令人赞叹。

我一直觉得梅林茂于王家卫，就像汉斯季默于诺兰，方文山于周杰伦，小怪兽于奥特曼……总是能制造出1+1＞2的惊喜感。对于这样一部好的作品，值得再三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