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河床》 </h3><div> ——昌耀</div><div><br></div><div><br></div><div>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 </div><div>白头的雪豹默默卧在鹰的城堡,</div><div>目送我走向远方。</div><div>但我更是值得骄傲的一个。 </div><div>我老远就听到了唐古特人的那些马车。 </div><div>我轻轻地笑着,并不出声。 </div><div>我让那些早早上路的马车,沿着我的堤坡,鱼贯而行。 </div><div>那些马车响着刮木、像奏着迎神的喇叭,登上了我的胸脯。 </div><div>轮子跳动在我鼓囊囊的肌块。 </div><div>那些裹着冬装的唐古特车夫也伴着他们的辕马 </div><div>谨小慎微地举步,随时准备拽紧握在他们手心的刹绳。 </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 <h3>他们说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h3><div>他们说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div><div>是的,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我是滋润的河床, </div><div>我是枯干的河床,</div><div> 我是浩荡的河床。 </div><h3>我的令名如雷贯耳。 </h3> <h3>我坚实、宽厚、壮阔,我是发育完备的雄性美。 </h3><div>我创造,我须臾不停地 </div><div>向东方大海排泻我那不竭的精力。 </div><div>我刺肤纹身,让精心显示的那些图形可被仰观而不可近狎。 </div><div>我喜欢向霜风透露我体魄之多毛。 </div><div>我让万山洞开,好叫钟情的众水投入我博爱的襟怀。 </div> <h3>我是父亲。 </h3><div>我爱听秃鹰长唳,他有少年的声带,他的目光有少女的媚眼。 </div><div>他的翼轮双展之舞可让血流沸腾。 </div><div>我称誉在我隘口的深雪潜伏达旦的猎人。 </div><div>也同等地欣赏那头三条腿的母狼。 </div><div>她在长夏的每一次黄昏都要从我的阴影跛向天边的彤云。 </div><div>也永远怀念你们——消逝了的黄河象 </div><div>我在每一个瞬间都同时看到你们。 </div><h3>我在每一个瞬间都表现为大千众相。 </h3> <h3>我是屈曲的峰峦,</h3><div>是下陷的断层,</div><div>是切开的地峡,</div><div>是眩晕的飓风。 </div><div>是纵的河床,</div><div>是横的河床,</div><div>是总谱的主旋律。 </div><div><br></div><div>我一身织锦,一身珠宝,一身黄金。 </div><div>我张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div><div>我是时间,是古迹,是宇宙洪荒的一片腭骨化石。 </div><div>是始皇帝。我是排列成阵的帆墙,</div><div>是广场,是通都大邑,是展开的景观。 </div><div>是不可测度的深渊,是结构力,是驰道,是不可克的球门。 </div> <h3>我把龙的形象重新推上世界的前台。 </h3><div>而现在我仍转向你们白头的巴颜喀拉。—— </div><div>你们的马车已满载昆山之玉,走向归程。 </div><div>你们的麦种在农妇的胝掌准时的亮了。 </div><div>你们的团栾月正从我的脐蒂升起。 </div><div>我答应过你们,我说潮汛即刻到来, </div><div>而潮汛已经到来……</div><div><br></div> <h3>诗歌赏析</h3><div>《河床》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来写,诗人不仅传达出神秘而雄性的河床给人的奇异感觉,而且推向黄河源头,显示出母亲河的精神生命。也正是这种神秘、孤寂、阳刚、大气的气质与诗人自身生命过程中折射出的情绪交叉综合在一起,使我们感受到一个特殊年代诗人命运的行迹,一种劫后余生的生命律动。</div><div><br></div><h3>除了表现主题的独特外,诗人的抒情手段也是导致其诗歌独树一帜的原因所在。诗人爱用短促的句子,但对分行似乎没有太多的强调,每个诗行,有长有短,短的仅有一句,如“我是父亲”,长的多达五个句子,如“我是排列成阵的帆樯。是广场。是通都大邑。是展开的景观。是不可测度的深渊”。这种写作特征也印证了诗人关于诗歌分行的观点:“我并不强调诗的分行……也不认为诗定要分行,没有诗性的文字即便分行也终难称做诗。相反,某些有意味的文字即便不分行也未尝不配称做诗。诗之与否,我以心性去体味而不以貌取。”而诗人看重的还是“激情──永不衰竭的激情,此于诗人不只意味着色彩、线条、旋律与主动投入,亦是精力、活力、青春健美的象征”(《昌耀的诗·后记》)。那么,该诗的“激情”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意象的独异以及语言的夸张,如“兀鹰”“母狼”“黄河象”等,它们本身都是带有原始色彩的血性动物,容易唤起人们对旺盛生命力的渴望与想象;而“我是……”的连续排比,更形成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这不仅是河床的气势,也是诗人的气势、创造力与“须臾不停”的“精力”。</h3><h3> </h3> <h3>本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