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的最后告别

欢喜

 

   

写在给爸爸烧十年、妈妈烧三年纸的前夕

人生之最大悲痛，莫过于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而我和父亲的别离，则更因为一段万里奔波，经（惊）天撴（动）地的非常经历，成了终身之痛。使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如刀子剜心，泪如泉涌。

父亲是2009年农历11月18日走的。走的前一天正好是2010年的元旦，中午高高兴兴地和全家人吃了一顿饭，还抿了一口晚辈敬上的红酒。晚上和哥哥精神十足地聊天到9点多。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早晨突然肺心病发作，来不及送医院，靠在妹妹的怀抱中溘然长逝，安详地走了。

可这时候的我，正参加一个赴新马泰旅游团，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曼谷。当时手机关机，噩耗是朋友转告的："你父亲病重住院了，家里让你回去。"我一惊，立刻本能地反应说："不可能。我们姊妹们对待父母的态度，仅仅住院是不会让我回去的，一定是不好了。"接着顾不上朋友的婉转劝慰，急匆匆和家里打通电话，确认了消息，赶到飞机场，买到了最快回国的航班票。

飞机起飞了。我的眼泪开始哗哗地流。五天前的一幕，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明天就要随团出发了，下午我回娘家交待父母。到晚上10点多了，还和他们天南海北地一直聊天，听父亲津津乐道地讲那些不知道讲了多少遍的往事。期间，时不时和两位老人撒撒娇，开开玩笑，逗父亲高兴："爸，这次出去给你买个稀罕礼物回来，就不给我妈买！"引得大家一阵大笑。我的眼睛，其实不断在暗暗观察父亲的状态。因为当时，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阴影。

这阴影，来自我亲身经历的两件事。一件是07年，一到冬天就喘气加重的父亲不舒服，迷信了一辈子的母亲让我开车找一个阴阳先生，先生看了看我妈，说："没问题，就你一个人也能保病人平安。"果然，父亲后来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见好。另一件是前不久，母亲感觉父亲身体不大正常，又让我拉她去找那位阴阳先生。不料进门刚打了个照面，这位先生却大惊失色地喊了一串"啊呀呀"，告诉我们这次他也看不了了。回来后，母女两个心照不宣，谁也不提这件事，心里却都像搁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这次和朋友相约去旅游，是之前订了合同交了款的，后来有了这个阴影一直萦绕着，去不去始终在犹豫。中间还问了问母亲和哥哥敢不敢走。他们都说没发现什么不正常，该走走吧。这次我一方面是来交待，另一方面也是视情况做出最后决定。看父亲的状态好像真的不错，在他们再三催促下，我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准备回。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也满面笑容地站起来送我走。临出门我专门扭过头来说："就一个礼拜啊，回来就来看你们。"父亲笑着点点头:"好！"

谁能想到，这竟是我和父亲的最后告别？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和养我宠我几十年的历历往事，真想像平时撒娇时那样对父亲大喊：说好一个礼拜就回来看你，你怎么答应不算数？我才旅游第一站，你就这样着急地走，就不能等到你的女儿回去？

泪洒蓝天，一飞几千里。这是我一生哭得时间最长，路程最远的一次。

落地北京，偏巧北方大雪，飞往太原的班机取消了。生怕赶不上父亲晚上装棺，我站在航站楼外，顾不得满脸的雪花，刺骨的寒风，双脚跺地，心里呼喊：老天啊，让我见上爸爸最后一面吧！出租车司机对我的境遇深表同情，决定2000元送我到太原。怎奈路上积雪太厚，实在难走，又好心拉我到火车站托关系买了一张站位动车票。出太原火车站，上了弟弟派来接我的车。

从太原到长治，250公里的雪路真不知道是怎样"滑"回来的。吃过晚饭的时间到了家，院子里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亲戚和帮忙的邻居。父亲已经穿好装裹，静静地躺在屋里的棺材里。我哭得死去活来，脑子里满是父亲笑呵呵坐在沙发上、站起来送我离家时的情景。可眼前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亲戚和邻居见我回来，估计家里人有什么私事要商量，都不约而同地躲到了院子里。

母亲抽泣着对我说，你爸爸咽气前，眼睛对着床前每个亲人挨个看了好几遍，是在找你啊！

哥哥悄悄对我说，爸爸原来闭着的眼睛后来睁开了，我觉得是在等见你最后一面。

我忍着悲痛，停住了哭声。迷信说，眼泪是不能掉进棺材里的。

哥哥挨近父亲的头，一字一句："爸爸，喜英回来了，你心愿满足了吧！"

我轻轻揉着父亲的眼皮，一句又一句："爸爸，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来了。你安心走吧！"

我抬起手，父亲的眼睛合上了。

棺材盖好，我"哇"地一声，紧绷绷憋了20多个小时胸腔，顿时如洪水决堤，汹涌而出……

我明白了：这才是我和父亲的最后告别！

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