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真好--车祸9周年纪念日随笔

远离尘嚣

　　今天又是9月7日，码几行字是我与自己灵魂对话的最好方式。这样的日子，远远超出“日三省吾身”这种常规动作，而必须有等同甚至超越宗教信众的虔诚和圣洁。

活着真好！9年来，这几个字在脑海出现的次数，已无法统计了。无论身处顺境逆境、面对悲欢离合，都不忘默念一句:活着真好！

是呵，只有活着，才能听到鸟儿的歌唱，才能嗅到野草的芳香，才能看到天空的蔚蓝，才能碰触到大地的广袤和温暖，才能感受到生命的鲜活和宝贵；只有活着，才能以高等动物的名义，紧蹙或高扬起眉头，在深邃无边的多维空间游走。而这一切看似无趣的日常，假如在9年前的今天，没有已经实现了的那么多个如果，便会与我没有任何的关联。

　　记得高中毕业时，一位同学给我留言：“假如命运给了你一拳，请不要畏惧，不要退缩，你一定要勇敢！”或许，当年的同学为我准备的是高考落榜安慰词。但是，那年我如愿考上了大学，没有感受到那“一拳”的痛苦。而且，之后的若干年，都算是“顺风顺水”，一直等不到那“一拳”落下。比如：大学入党拿奖学金当学生干部，毕业分配在当年大名鼎鼎的国家二级企业，当了一年语文老师便改行当团委书记，在全省第一次招考公务员时就考入地委（市委）工作部门。就这样，一路春风一路坦途地来到了奥运之年2008。

2008年9月7日，在我生命的第三个本命年，被同学“一语成谶”的我，终于被命运之拳击中。这一击，或许因为迟到多年的缘故，变本加厉地成为了“组合拳”。那一天，在前往出席某县某希望小学剪彩仪式的路上，我们的商务车从39米高59米长的悬崖峭壁直飞下去，下面是近10米水深的河流。幸好，落地的瞬间，一块巨石震碎了玻璃；幸好，汽车右后轮挂在河岸的石头上，其余部位先沉入水中；幸好，从小玩水的我从左车窗冲出，游回来救起受伤的同事；幸好，一切都是“刚刚好”……之后，在住院期间，又发现了不明来历的4*2厘米的巨大骨瘤，竟然占据了股骨头的一大半。经过多次问诊，却没有哪位专家能直接判断是良性恶性，也没有谁能判断手术后能否正常行走。直到手术的那一天，经过4个多小时的削肉刮骨，躺在病床上的我，在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面对守候多时的亲人们，长出一口气，艰难地露出笑容。终于，这“组合拳”落下了，留下苦难的记忆。

　　“车祸+骨瘤”的灾难岁月，深深地影响了我。

肉体上的苦痛是相对短暂的，却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车祸时，我所受的大部分是外伤，除了双脚给石头刮得道道伤疤，左手大拇指也被玻璃刮破，医生抓住我，没有使用麻药，给我活生生地缝了8针。同时，车祸的惊恐，严重影响了我的细胞生长，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脱发。头发曾经是我的骄傲、我的标志，青年时代常常是长发飘飘的。而且，我家没有脱发的遗传，父母在80多岁时头发依然很多。那么，只能从中医角度来找答案了，惊恐伤害内脏，自然引起了脱发。骨瘤手术也留下了后遗症，那条十几厘米长、蜈蚣虫般丑陋爬行在我右大腿的刀疤，虽然不疼，却总是无比刺眼。更可怕的是，当我站立5分钟之后，受伤的右腿便会痉挛，甚至带动右手痉挛。当然，比起当初医生所担心的能否正常行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或许是因为术后的锻炼和营养，现在我能跑步、爬山、正常行走，别人一般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同。

精神上的苦痛是无法言说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很多年，我不敢看那个颜色那个款式的汽车，不敢坐副驾的位置，更不敢开车。在车祸后的近两年时间里，每天夜里都在凌晨3点准时被噩梦惊醒，梦里，不是悬崖峭壁，就是湍急的河水。这种现象，在两年后有所缓解，但是，每年的9月7日前后，还是会在凌晨三点准时醒来，辗转不能入睡。我知道，这种现象，按照科学解释，名叫创伤性应激反应，是一种心理疾病。久而久之，我已习惯了这种反应，每到这种时候，我像迎接黎明一样走进这个深夜，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安静接受失眠的到来。然后，捧一本书，阅读2个小时后，补上一个天亮觉。当然，9年尚未痊愈的心理创伤，带来了很多的副作用。有时，我的睡眠严重不足，脑海一片空白。有时，记忆力大幅下降，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忘得飞快，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陈年旧事却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呈现。有时，语言能力快速下降，甚至出现瞬间“失语”的现象。面对这些现象，我经常讨厌甚至仇恨自己，一边质问“这是我吗”，一边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

　　回首过往的9年，我清晰地看见，命运之神对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而我，必须用响亮的声音作最强硬的回答:“我生百千万劫，只不过是上天多余的试探！”此时此刻，我的耳边回响的是郑智化沧桑的歌声：“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是呵，作为凡尘最最普通的一份子，有时，工作有点小忙、生活有点小乱、心情有点小烦。可是，和鲜活的生命相比，这些又算什么？

劫后余生，我要加倍珍惜，增厚生命的厚度。据说，经历生死的人，一般会走两个极端。有的看破红尘、终日颓废，把时间用来吃喝玩乐，座右铭是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有的加倍珍惜，终日奋斗，把余生看作是“偷来的”，拼尽全力去做人生的补课。我必须是后者。当生命的长度相对固定，增加其厚度是最科学的做法。9年来，我如饥似渴地抢抓时间，工作、学习、锻炼、记录，珍惜每一天，珍惜分分秒秒。在一个偶然而又必然的机会里，我回到了家乡，回到广阔天地青山绿水的怀抱之中。这里是“我的宁都我的州”，是生我育我的胞衣之地，是我生命的源泉、成长的温床，是我所有所有记忆中最温暖的地方。置身这片土地，尤其是独自一人静观日出日落的时候，内心的纯净度常常达到极致，肉身也几乎和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浑然一体。置身这片土地，我想对每一个父老乡亲送出美好的祝福，我想看见每一座山变得更绿每一条河变得更清每一个村庄变得更整洁美丽……

　　劫后余生，我要加倍努力，拓宽心灵的宽度。一直是个率性的人，对物质要求不高，我只关心精神家园寸草寸木的生长。“远离尘嚣”这个网名、笔名，已经使用了十多年。可是，远离尘嚣毕竟只是理想而已。除非，心无尘嚣。六祖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世人皆知，我更欣赏“不为物转/则能转物”的境界。通俗地说，应该是处江湖而远江湖，知世故而不世故。劫难之后，一直试着用三个词来驱逐内心的尘嚣：检心、减心、简心。检心，就是时刻省察自己的内心。充满儒学智慧的“日三省吾身”，体现着处理个体人格与集体人格关系的要求。世事纷扰，一介俗人，即使没有什么清规戒律，也应慎言、慎行、慎独、慎微，精心构筑自己的精神家园。减心，就是要有一颗做减法的心。正如曾国藩在诗中所说，“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处处有乘除”。工作究其根源不过是一种生活手段，生活究其根源不过是一种存在方式，存在究其根源不过是消逝前的一点轨迹，仅此而已。中年以后，慎交友、少应酬，只和三两知己，谈谈文字，说说往事，多多运动，偶尔撒野。简心，就是拥有简单、纯净的心灵。做一个简单的人，有一颗玻璃般简明的心，才是我的理想和渴盼。生活可以简单一些。在“食有鱼出有车”的富足年代，衣食无忧早已是普遍现象。正所谓“大鱼大肉坏肚肠，萝卜青菜最营养”，当内心对于物质的追求变得简单时，生活就会越来越简单。休闲娱乐也可以简单一些。野外郊游可以多一些，家中闷坐可以少一些；激烈运动可以多一些，萎靡昏睡可以少一些；高雅爱好可以多一些，无趣游戏可以少一些……

　　劫后余生，我要加倍用心，掘深情感的深度。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很赞同。我的“福”，来源于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那深深的情感。一直记得车祸后母亲摩挲着我伤痕累累的大腿时那老泪纵横的模样，记得母亲颤抖着说出的话：“要是你出事了，我和你爸爸都活不了……”此后几乎的所有节假日，我都用来陪伴父母。去年8月调回老家后，我有了更多尽孝的机会。何其幸福，我在2016年8月至2017年3月，作为父母的“老儿子”，陪着他们多吃了许多次饭，在2015年新建的房子里多住了许多天。何其不幸，87岁的老父亲，在3月24日驾鹤西去，人生无常，生死茫茫，亲爱的老父亲，我已经不能再去牵他的手，聆听他的哪怕是啰嗦重复的一句话语。可是，我还是深深爱着他的呵。而且，他也是深深爱着我的。内心涌动着孩子般的愿望，如果可以，请让我来安排人生的宴席。我要安排每一次举杯，都是开心的开始。我要安排每一道菜肴，都有永恒的温度。我要让所有相亲相爱的人，能够长久地在一起。我要把幸福快乐的时光定格，把悲伤和痛苦彻底删除……

　　车祸9周年，我坚信，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不，爱哭鼻子的小丫头长大了，明天清早，她将带着行李，独自挤上前往广州的火车，走进象牙塔，开始她的大学生活。孩子，正如你所说，9月8日是你踏进大学校门的日子，五彩缤纷的人生刚刚开启。从此之后，老爸要把9月7日的阴影彻底踩碎，陪你迎接9月8日的绚丽！

　　最后，摘录几句朴树的《平凡之路》，记录平凡人平凡的这个日子：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