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星期天,妻送女儿到学校,回来时带来一罐糖球,说是一个学生的家长在做,家长群里卖得还挺火。打开一看,乳白色的小糖块,透着麦芽糖的芳香,样子跟儿时的一样,甚至更美观。拿一块尝了一下,味道好像没有儿时的好,不是很甜。可能熬的时间比较长,嚼着感觉有点老,我甚至担心它会粘掉大牙。但就是这一罐小小的糖球,却勾起我对小时候与糖球有关的各种回忆。</p> <p>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开始改革开放,土地包产到户,原先束缚在集体里的劳动力得到解放,农民的潜能被充分发挥出来了,家庭作坊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也就是这个时候,"墙门堂前"的西北角落,我村的第一家糖坊诞生了。</p><p> 这真是一家小作坊,二间房子,里面一间几乎被一座大灶占满。这灶真够大的,两口大铁锅,其中一口上面放了一只凿去缸底的七石缸。那个时候我大概六、七岁,我要踮着脚才能看到缸底放的东西。外面一间搭了一块案板,旁边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作为做糖球的场所。小时候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再加上糖坊就在自家隔壁,一有空我便去看他们做糖球。</p><p> 糖坊是三四个邻居合伙开的,请了一个师傅。师傅姓陆,原先在县里的食品厂工作,可能退休了吧,来这里发挥余热。陆师傅只有一条腿,平时柱个拐杖,指导几个手下干这干那。大伙儿十分忙碌,孵麦芽、蒸饭、熬糖浆、扯糖......然后做成各种各样的糖球。</p> <h3> 糖球其实是一种统称,根据形状或馅料的不同,又有不同的叫法。有一种是小糖饼,一块硬币大小,里面没有馅料;有一种大糖饼,里面裏有馅料,大小与柿饼差不多;还有一种叫老鼠糖球,里面放豆沙馅,形状是,前面一团,扯下来时拖一条长长的尾巴,像极了老鼠,故而得名。老鼠糖球趁热吃,味美。还有一种秤管糖,长度二寸左右,形状像秤杆,外面沾满芝麻,吃起来味道十分香甜。
做糖球的整个过程有好多道工序,小时候我感觉最有意思的是扯糖这道工序。稀稀的糖浆放在那个七石缸的锅里,下面用柴火烧,边烧边用船浆状的工具搅拌,待水份蒸发得差不多了,把已经很粘稠的糖浆放在石槽里冷却片刻,就开始扯糖。五六十斤饴糖,一头是固定在墙上的一个木头钩子,一头是一根拿在手上的小木棍,人抱着饴糖,不断拉扯,饴糖上下翻舞,由黄色逐渐变成乳白色,即大功告成。此时饴糖的温度大概有七、八十度,扯糖时要动作飞快,否则等温度一降,就扯不动了。扯糖还只能一个人操作,别人很难搭把手,除非换人。小时候看陆师傅扯糖,一条腿金鸡独立,跳来跳去,一会儿功夫便大汗涔涔,我在旁边看,真替他捏把汗。<br></h3> <h3> 也许是因了糖坊就在我们村的缘故,糖球是我小时候吃过最普通的零食之一。小时候,奶油糖很少见,只有我那跑"外勤"的父亲出差回来有时会带一盒回来。一放学,校门口最多的是卖糖球的摊贩,2分钱一个小糖饼,5分钱一个大糖饼,买了充饥正好。回到家,没有零食,叫父母去糖坊秤一斤,埋在炒麦粉堆里,时不时地摸一个吃吃。
小小一个糖球,除了安慰肚子里的蛔虫,它也为我村经济发展作过贡献。长河一顶草帽,造就"十里长街无闲女,家家尽是编帽人"的盛况。糖球在我们这个小村,也是带动了一批人发家致富。最兴旺时,我们这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有糖坊四、五家,再加上学校门口、走村穿户卖糖球的小贩,几乎占了小村一半人家,这其中,堂叔就是代表人物。堂叔做过篾匠,贩过海鲜,开过糖坊,办过铜厂......虽然没有成为富豪,但也把家由贫穷变成了小康,他身上一股创业的激情一直保持到现在。堂叔开糖坊,起五更,落半夜,从头到尾,各道工序只有夫妻二人,但安排得井井有条。我想,正是有像他那样的人,通过不懈努力,才造就了家乡如今富裕、安康的繁华景象。
吃着糖球,我又想起一个人。金圣叹在临行前给人写信,说:"杀头,至痛也,而圣叹于无意中得之,亦奇。"有人说这不可靠。金圣叹给儿子的信中说:"字谕大儿知悉。花生米与豆腐干通嚼,有火腿滋味。"而我的经验是,小糖球与生萝卜同嚼,味道好过冰糖心的苹果。不信,你试试。<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