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陵小说:事情刚刚开始

五哥放羊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事 情 刚 刚 开 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刘嘉陵</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午他从床上爬起来,洗完脸,弄好头上身上,对大林说,他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大林还在午睡,这都是在外面开会惯下的毛病。他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说:“晚饭前你得回来呀,文化馆请客……”</p><p class="ql-block"> 陌生的城市,早春的新鲜空气。他走在大街上,随时确定着方位。昨夜那条东西向的街他必须先找到,才能顺着那条街一直向东走向那家医院。那只软软的小手仿佛还握在他手中,肩上托着另一只小手,舞步仍在继续。一双黑亮的眼睛。她说的是外科,如果她穿上护士服,戴上口罩,扎上白色方巾,在舞场上跳探戈或伦巴,会是什么情形?</p><p class="ql-block"> 那条街找到了。昨天深夜他和她就是在这个街心花园说晚安的,情节像欧美爱情片。费雯丽,梦露,盖博。不过还差那么一点点。她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们医院就在前面,一直走下去。”(她是顺口说的吗?)而此前,他们仅仅是一对邂逅相遇的舞伴,边跳边谈诗。朦胧诗,十四行诗,表现派,未来派。兼及诗歌期刊的可读性和发行量。舞会结束后,他们在有路灯和没有路灯的街上走出好远。在这儿分手。什么也没发生,也没约定今后发生什么。之后便互道晚安,一切都是确定的和不确定的。就那么说晚安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医院就在前面。”一双黑亮的眼睛。也许事情刚刚开始。</p><p class="ql-block"> 前面路南的街角的确有一家医院,褪色的木牌子已清晰可辨。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其一,小城市的女孩子比大城市的女孩子诚实;其二,事情的确刚刚开始。他又想了想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我刚巧路过这里”,或“我总觉得……”),心跳加快。从一家副食店的玻璃窗上可以看见正在行走的自己,还不错,身材挺拔,步伐矫健,蓝色牛仔夹克很合身。只是有一缕头发被风吹起了,得弄一弄。另外呢,还稍嫌羞涩。不过这个也不必在意,有些事情是歪打正着的,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却意外地博得一片喝彩声。人生就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用不用先在外面打个电话?(号码可以通过总机查到。)这个念头旋即被否定了。应当像文学评论家常说的那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约定好的事情缺少诗意。我要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就像天兵下凡。你正戴着口罩,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给病人搞皮下注射呢,有人喊你的名字,“有人找!”你回过头,眼睛一亮,摘下口罩急步走来,惊喜地叫道:“你怎么来啦?”(或“是你!”)然后把病人交给伙伴,拉着我走向你的休息室(最好空无一人)。白色高跟鞋在走廊上清脆歌唱,两个人的心跳都加快了,这互相都能感觉出来。</p><p class="ql-block"> 要的就是这个。</p><p class="ql-block"> 在消毒药水的蓝颜色气味中经过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各色各样的眼光。不错,确有其人,没有像地下斗争时代留个化名。再次得出那个喜人的结论:小城市的女孩更诚实;事情刚刚开始。</p><p class="ql-block"> 终于找到了她的岗位,是一个注射室。有许多白色的器物和蓝色的气味,还有三个白衣女孩坐着聊天,都高高翘着腿东倒西歪。“她没来。”一个护士说。“今天她不当班。”另一个护士说。“谁知道呢?”第三个护士说。</p><p class="ql-block"> 要同时应付六只眼睛。</p><p class="ql-block"> “你是哪儿的?”这样一句本体论的诘问再次被抛出来,他有些狼狈,也有些愤怒,最终还是狼狈占了上风。只得走掉了。应当说,是狼狈逃窜。</p><p class="ql-block"> 注射室的护士们动了恻隐之心似的,向他的背影高喊:“你到卫校看一看!她不当班就去那儿听课!”卫校在哪儿,她到底在哪个班听课,都不好再细打听了。反正城市不大,你还能跑到天上去呀?索性把这场精心谋划的“再次邂逅”进行到底。“你怎么来啦?”今天一定要听到这个声音。</p><p class="ql-block"> 大街上人来车往,下午的阳光暖洋洋,插在羽绒服兜里的手可以拿出来了。许许多多的女人为着许许多多的目的,走着或骑在自行车上,她们穿着长裙和外套,行色匆匆,如果她刚好夹杂在她们中间,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戴花镜的老头全心全意地告诉他:“卫校就在这条街上,路东,再往前走二百米吧。”他走出老远了,老人还在原地向他打着手势,他高高抱拳致谢。有些行人迎面走来时打量着他,这又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其一,他看上去还不错(或很糟,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其二,这座小城市的居民彼此熟悉。</p><p class="ql-block"> 卫校到了,院墙用无数根长矛一样的铁条连缀着,充满了防范意味。里面的红楼很旧了,至少年过半百。院子里走动着男人和女人,女人中没一双那样黑亮的眼睛。悬腕看了下手表,哟!4点半了,离文化馆宴请的时间仅剩半小时。还要往回走挺远的路呢,况且她指不定在不在里面。</p><p class="ql-block">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就当一回魏晋名士吧。临街玻璃窗里那个外地男子的身板已不如来时那么挺拔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差10分5点时,他回到宾馆。很累,垂头丧气的那种累。无缘对面不相逢啊。明天这时候,已经坐着火车到家了。一切终有定数。不可强求。洗洗手准备赴宴吧。还要向大林编个理由。妈的。</p><p class="ql-block"> 他推开203房门,愣住了。她正坐在他的床上,双手抱膝歪着头,和大林聊着呢,穿着杏黄色上衣,深色西服长裙,黑色长筒靴,梳着披肩发。一双黑亮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两张脸同时辉煌。</p><p class="ql-block"> 大林站起来说:“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人家等你半天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原载于1998年第10期《芒种·刘嘉陵专页》)</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