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巴掌

子舒

　　十五岁那年，我刚学会骑车不久，学车时受的冷嘲热讽，摔得跟头都不值得提及，让我记忆尤深的是父亲高高举起踌躇落下的大巴掌。

　　那年我寄宿六中，父亲在城里开了门市部，生意刚刚起步，母亲每天围在左右忙碌不迭，感受的到他们彼此的笑容少之又少，脸上横竖都是忙于生计的焦虑。姐姐刚参加工作,相对清闲，下班回来拎起锅碗瓢盆就是一顿美餐，而我只是周末负责去农贸市场采购些备饭的蔬菜，听候大家派遣，做些跑腿的活，顺便昧些跑腿费，是工作，也是乐趣。

　　任何差事都不会一帆风顺，总得有点波澜荡漾。那是夏天的周末，空气里微微浮动着一丝久违的清风，我哼着小曲蹬着二轮车飞快的驶进了农贸市场，里面有邻村的熟人壮壮爹。壮壮是我一年级混班时候的同学，他家在姨姨家房后，我小时候常住在姨家，老熟人了，我照常直奔他的摊铺，即照顾他生意，也图方便。买好了菜又骑着飞车乘风归。菜场门口是丁字口，右边停放着一辆白色轿车，不巧，拐弯的当儿，由北向南一辆黑色轿车鸣长笛疾驰而过，我的车子由于惯性颤抖于动与不动的黑白两车之间，我紧急刹车，个子矮小终归是硬伤，腿还未着地，车子略偏向了白车，险些将我撂倒，黑车驶过我方才长舒一口气，站直身子踩着脚踏准备回家，屁股还没坐稳，一个卷发女人，四十有余，从白车里出来，右手食指指着我，声嘶力竭的吼道：“你给我站住，你别跑，你撞了我车就想跑？”说着步步向我逼近。我当时并不明白我的自行车皮把把她的车“撞了”，她言语间的傲慢无礼注定这是一场“硬”战。顺着她的手势我看到了白色的车门上一道巴掌长短的浅黑色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天真的用手擦了擦，诶，竟然很容易就擦下去了，我向她解释。她用力把我手拨开：“你别擦，别拿手摸我车，你以为你擦了就没事了，我这可是新买的车，你赔的起吗？你家在哪，把你爸妈叫来……”我并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牌子的车，心里感到十分厌恶。围观的人群像观看杂耍般渐渐往路口聚集。一听到叫我爸妈，像学校老师厉斥我叫家长般乌云笼罩心急如焚，父母都忙于生意，很久都未露笑颜，我怎么能去烦扰他们，不，坚决不叫他们，我自己扛，心里有了主意便无所畏惧。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爱搭不理的胡应付，她既然买菜必要急于回家做饭，在我的印象里，大人都很忙，我相信我的时间准耗得过她。

　　“你家在哪儿？”即便在学校我犯了什么大错老师都不曾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很远很远的山上”我佯装可怜。

“你爸妈呢？”她继续审问。

“我爸妈也在山里”我的思路很清晰，铁打不动坚决不屈。

“那你怎么在这儿？”她的火气变大，俨然一位更年期妇女。

“我上学呢，自己租的房子住”。我似乎觉得自己变得顶天立地。

“我就不信，你这么小个人儿你父母让你一个人住？”她似乎耐性全无，几近奔溃，围观的男女老少已经太多了，包括菜场里我的“熟人”壮壮爹也在“看戏”之列，我想或许他会站出来为我做主。

“你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下来！”审问变成了命令。我怎么会打电话劳驾他们，我故意把目光放向远处张望，趁机把手伸进裤兜，将手机关了机，一旦家人打来电话，那岂不功亏一篑。

“他们去地里了，没有手机，况且他们从山里下来得半天的功夫”。烈日下我已经不想和她理论，觉得这场毫无油水的碰瓷战也该接近尾声，同时又担心父母在家等的焦急。终于，她的丈夫从车里出来，毫无耐心的向她斥责道：“行了行了，赶紧走，我回去还有事儿呢。”我恨他何不早些出现，恨他老婆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咄咄逼人。

“你别让我知道你家住在哪里！让我知道了……”她说了什么我并不记得了，壮壮爹在人群里一言不发的凉薄让我头一次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心酸和莫名的无助。

太阳有些高了，我骑车飞快的回家。事实上，门市部与菜市场尚不足一里路，我担心他们有跟踪的嫌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打算回家吃罢饭再叙述战情原委，小获成功的得意还是很有炫头的。

路上遇见了大伯，他赶着大步急匆匆往菜市场方向走，看见我，他扯大嗓门：“你干啥去了，半天找不见你，电话也关机，你爸妈说你丢了！！！”事情已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急忙回家。母亲的脸果然变得阴长，父亲不在，出去寻我。

我恍如一只犯罪的小鸟被母亲拎着胳膊坐在了门市部后面高高的床上，如实交代刚才的一景一幕，父亲铁青着脸从门口进来，没待我说完，父亲和母亲雷鼓交加的厉斥声蜂至沓来：“你这么小的人儿，你就在家门口呢这事你不知道打电话给我们说，你能耐了你......”“这是今天你没事，好好的回来了，万一在远处，人家把你怎么样了......”父亲的话带着几分哽咽。终于抡起胳膊举起了高高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腿上，似乎是咬牙切齿的但又有些迟钝的，一巴掌并不能完全表达父亲的心疼和担忧，狠狠的两巴掌又紧紧的来了。

怎么也不会料到我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反倒令他们更加伤心和难过，我也难逃皮肉之痛，内心的委屈终于绷不住了，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那是二十多年来父亲唯一一次动手，鲜红的巴掌印透过闪烁的泪花依旧轮廓清晰，父亲的手也许比我更痛的多。

印象中父亲总是不多言语的，但他有力的巴掌传递给我的，是深深的疼爱，和作为一个孩子也不可侥幸逃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