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航程

大漠红叶

我曾在中石油苏丹公司工作，每年都要在喀土穆、北京、长春间往返飞行多次，上班—休假，休假—上班。

最难忘一次航程，2001年9月11日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之后，我从长春经北京、法兰克福、吉达到喀土穆的那次航程。

2001年9月13日，"9.11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一早，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妻子和女儿，乘车去长春龙嘉国际机场。

从长春乘机经北京、法兰克福去喀土穆，到苏丹大尼石油公司黑格里油田上班。

我顺利抵达北京机场，机场内外一片繁忙、秩序井然。国内、国际主要航线未受影响，仿佛没发生过"9.11事件"，恐怖袭击事件离北京很远。

我办好飞往德国法兰克福登机手续，按时登机、准时起飞，经过十多小时飞行，安全、正点抵达法兰克福机场。

出机场，乘机场客车到汉莎航空公司提供的"诺瓦"旅馆休息、用餐、过夜，一切正常。

第二天上午，我换乘汉莎飞机飞往喀土穆时，被告知：法兰克福飞往喀土穆航班停飞。突然变故一下子弄得我不知所措，无法飞往喀土穆，又无法飞回北京，进退两难。心里着急，不知如何及时赶到黑格里油田接班、上岗。

没有办法，我只好找汉莎票务中心交涉，要求其尽快将我送到目的地—喀土穆。票务中心建议我找汉莎票务值班经理，讲清楚我的要求。

原来"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政府认为苏丹政府与本·拉登恐怖组织有关联，宣布全面制裁苏丹政府。欧盟成员德国响应美国制裁号召，汉莎公司宣布无限期停飞喀土穆航班。

见到票务值班经理，讲明我的要求，尽快抵达喀土穆。经理听了我的申诉，连声说对不起，耽误您的旅途请原谅。他说，让他想办法帮我尽快到喀土穆。我急切的心情略有缓解，随他去了办公室。他在电脑上查找有哪些伙伴公司有飞往喀土穆的航班。最后 ，他选择了汉莎航班飞往沙特海港吉达机场，再转乘苏丹航空飞机飞越红海、经苏丹港飞抵喀土穆。等候时间短，航程距离短，飞行时间较少。

办完经吉达港前往喀土穆的机票，我焦急、担忧的心情减少了一些，见登机仍有一段时间，就去公务仓休息室休息，紧张情绪弄得自己身心有些疲惫。

休息厅很冷清，旅客有不多，气氛沉闷，电视机反复播放"9.11"事件的视频录像。欧美旅客面目凝重，带着忧虑、担心、恐惧等复杂心情。身处异国他乡、远离祖国的我也被这氛围所感染着，心神不定有点忧郁，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画面，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梦见，我顺利地抵达喀土穆机场。

"飞往吉达港的旅客请注意，请到XX闸口登机。"机场广播声音不大，却使我从睡梦中惊醒，问清登机口，我心情沉闷地，有一点激动，又有一丝畏难，拖着拉杆箱，迈着缓慢步伐走上新的征途。飞往一个一无所知的国家，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登机后找到座位，放好行李，我仍忧心忡忡地等待飞机起飞。我没有心情翻看报纸、杂志，也没有心情喝酒吃东西，没有心思看视频消磨时间，缓解旅途劳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笼罩着我，一种苦不堪言的痛苦折磨着我，是焦急、孤独、担忧、惆怅，还是……整个人仿佛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矛盾之中。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西出阳关无故人”。

前程未卜，只能面对。按时到岗，及时接班是中石油海外石油人必须遵守的制度。我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想法，听天由命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漫长的空中飞行始终煎熬着我，担心会出现意外得想法始终纠结着我……想累了就睡，睡醒了再想……终于听到了汉莎空嫂的甜美英语：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我荣幸地告诉您，吉达国际机场就要到了。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收回小桌板，恢复座椅正常位置。我的心情、我的情绪好了许多，轻松了许多，感觉有一个声音向我召唤，激励我面对未来，再勇敢些！

飞机顺利抵达吉达港国际机场。我随着人们走下飞机，进入候机大厅，已是当地时间夜里11点多钟了。

机场人员告诉我，明早6:00时有航班飞往喀土穆。由于我国际乘机经验不足，英语沟通能力仍有欠缺，加上想尽快抵达喀土穆，换机票时忘记吉达机场的食宿安排。吉达机场不提供食宿安排，也不允许我入境去旅店休息，收走我的护照、机票，要求我在机场指定区域休息。

吉达机场条件一般，餐馆、商店全部打烊了，候机厅静极了。我只好在指定区域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毫无睡意。

回顾二天来的经历，惊心动魄的"9.11事件"画面仍在头脑中浮现，而我又远离祖国，远离油田，远离亲人，奔赴去苏丹一二四区黑格里油田的路上。心中充满了不安、焦急、孤独，深感孤立无援。机场保安人员收走我护照、机票时，不屑一顾的眼神，趾高气扬的样子，说话轻蔑的语调，都刺伤我的自尊心，真有点"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还有机场保安人员得意洋洋，仿佛内心为"9.11事件"发生而高兴，表面又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真没法子，"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在人家一亩三分地，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想过，中国人要扬眉吐气、受人尊敬，必要的条件是国家强大，经济基础雄厚，中华文明广泛传播，建立、推广中国思维方式。人们没有共同的经济利益，没有共同的价值观，没有相互理解、沟通，相互欣赏、合作，是不会成为朋友，更不会成为战略合作伙伴。古往今来，历来如此。

坐在候机厅长凳上，我突然想起下乡当知青时受的苦，晚上睡在四处漏风、满墙结霜的屋子里，身底下滚烫，身上头冷风嗖嗖。白天三九严寒，穿着单薄衣服，破旧鞋袜在生产队院外粪堆边刨粪，手脚冻得冰凉、疼痛。

这些回忆、思考使我的心情好多了，平静许多。只要坚持奋斗，暂时的艰难困苦就会过去。想到飞往喀土穆的航班，只有5个小时，就会起飞了。人的精神面貌由心态决定，我的悲观、失望的情绪减少了许多，身上有劲了，人也振奋了。

漫漫人生路，风雨过后阳光灿烂、满天彩霞，惊涛骇浪过后风平浪静、一帆风顺。乐观豁达面对困难、挫折，必将迎来阳光明媚、百花盛开的春天，踏上通往成功的道路。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中，我顺利到达黑格里油田，看见CPF的燃烧的天然气火炬，发电厂烟筒飘出的袅袅烟云。我不禁地笑了，把自己笑醒了。

我看见机场安保人员向我走来，他还给我护照、机票，并告诉我飞往喀土穆，十分钟后在3号门登机。

我赶到3号登机口，还好大批旅客没开始登机。机场工作人员让我最先登上苏丹航空的B747飞机。一进机舱空无一人，座椅、行李舱都显得破旧，令我心存余悸。面色黝黑的苏丹空姐告诉我随便坐，愿意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我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在靠近驾驶舱附近放好行李，选择一处靠窗户的座位坐下，耐心地等待B747飞机起飞。

大约五六分钟后，苏丹旅客陆续登机。机舱内顿时人声鼎沸，嘈杂声、喊叫声、拥挤声、广播声不绝于耳，根本听不清苏丹空姐宣讲些什么，闹哄哄的令人头痛。

原来是，苏丹旅客从麦加朝觐后返回苏丹。沙特王国的经济发展、生活富裕水平远远高于苏丹，苏丹富人来麦加朝觐后采购、携带大量的生活用品，还有人用塑料桶携带麦加圣水带回苏丹。

三四百名旅客登机，不对号入座随便坐，这也许是世界航空史上最落后、最混乱、最随意的登机过程。这样的航班危险性大，风险性高，让人揪心、担忧，又无可奈何。“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无能为力，刚平和的心态一下子又纠结起来，又闹起心来。

触景生情使我不禁地想起，文革时乘火车去北京大串联的情景。

车厢内挤满了红卫兵，座位上、小桌上、行李架上，过道中、盥洗间、厕所、车厢链接处，到处是疲惫不堪的青年学生。

北京到处是极端狂热、极端崇拜的，不顾个人安危的红卫兵，接受老人家的检阅，向老人家表示衷心、将文革进行到底的决心。

七六年十月党中央粉碎"四人帮"，文革那场浩劫渐行渐远，走向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中国逐步走向繁荣、富强、昌盛，这是全国人民的，也是世界人民的，幸运与福祉。

眼下，我乘坐"四无"航班飞往喀土穆，（无章程、无规则、无标准、无程序）使我心惊胆颤、忧心忡忡，产生一种刚刚脱离苦海，又陷入危险深渊的感觉，后悔莫及，无计可施。我独自一人坐在陌生、拥挤的苏丹穆斯林旅客中间，感到无奈、无助，心中隐隐作痛。但又一想我经历过文革浩劫的洗礼，还有什么事情比文革更可怕，没有越不去的山，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我向窗外望去，远处天边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噩梦醒来是早晨，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

半个多小时混乱无序的登机结束了。机舱内渐渐地安静下来，一位苏丹空姐用阿拉伯语讲解航空安全知识，另一位空姐示范紧急状态自救装置使用方法。最后，在用英语复述一遍。

我瞻前顾后，清一色的苏丹伊斯兰善男信女。男的一身白色长袍，女的各色长绸裹体。我深深陷入苏丹穆斯林乘客之中，他们用奇异的目光盯视着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十分尴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B747飞机终于起飞了，在机场上空转了半圈向西方飞行。离开机场，窗外脚下是一望无际、广阔无垠的沙漠毫无生机。真不知道，这里除了石油、麦加朝圣两项产业，人们还靠什么生存。丰富的石油资源及石油国有化，麦加朝觐朝圣，这两项产业已成为沙特的两大支柱产业。

伊斯兰教先知穆哈姆德要求穆斯林信徒一生至少要去麦加朝觐一次。祈求真主保佑，祈求"哈吉"。每年斋月，全世界伊斯兰信徒去麦加朝觐的人数达几百万人。场面隆重、壮观，令人震撼！

升空到万米高的飞机逐渐平稳起来，我心中的恐惧、焦躁、不安也缓解不少，没有心思享用飞机提供的食品、饮料，也不知道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仅仅为了充饥而已。

环顾四周，看见飞机上的苏丹人安然自得，或闭目养神，或低声细语，或隔窗远眺，似乎一切都很宁静、平和，没有一点不安的迹象。真是"无知者无畏"。

苏丹航空年久老化、缺少配件、保养缺失的B747飞机，杂乱无章、混乱无序的登机过程，以及飞机存在的深层次的安全隐患，这些始终困扰着我，担忧生怕出现意外事故。此时此刻的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在自己座位上，尽量不去想飞机状况，不去回忆登机过程，不考虑飞机保养情况，我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吉人自有天相的信念让我确信，肯定不会出问题。但我不时地忐忑不安，焦急地祈盼飞机尽快抵达喀土穆，早一点结束这噩梦一般的航行之旅。

飞机很快离开阿拉伯半岛，飞越红海上空，进入苏丹。窗外脚下是茫茫的戈壁、沙漠，广袤无际的荒原上零星点缀着大小不一，贫穷、落后、凄凉的村落。

不多时窗外远处大地的尽头，隐约可见蜿蜒的尼罗河，又过一会，可以模糊地看见喀土穆机场。机舱里开始活跃起来来，许多人整理行囊准备早点离开飞机。

终于传来苏丹空姐亲切、甜美声音，飞机将在十分钟后着陆，请女士们、先生们做好飞机着陆准备。我心情轻松了许多，抓紧完成空姐的要求，平心静气地等待飞机着陆。

飞机逐渐地降低高度，窗外机场航站楼，机场周边街道清晰可见，随着轮胎撞击地面的响声，飞机安全着陆，减速滑行，最终停在指定的停机坪上。

我如释重负，深深地出了口长气，两天抑郁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我终于不辱使命按时抵达喀土穆，能正常上岗接班，开始自己维修总监的工作。

第四天一早，我乘苏丹国内支线飞机赶到黑格里上岗，组织、管理油田生产设备的维修工作，保证油田正常运行，原油生产、原油外输顺利进行。

为中石油多生产原油，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后来，在互联网上我了解到"9.11事件"：2001年9月11日上午，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分别撞向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和二号楼，两座建筑遭到攻击后相继倒塌，世界贸易中心其余5座建筑物也受震而坍塌损毁；9时许，另一架被劫持的客机撞向位于华盛顿的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五角大楼局部结构损坏并坍塌。

事件发生后，全美各地的军队均进入最高戒备状态。虽然塔利班发表声明称恐怖事件与本·拉登无关，但美国政府仍然认定本·拉登是恐怖袭击事件头号嫌犯。作为对这次袭击的回应，美国发动了"反恐战争"，入侵阿富汗以消灭藏匿基地组织恐怖分子的塔利班，并通过了美国爱国者法案。

2001年10月7日美国总统乔治·沃克·布什宣布对阿富汗发动军事进攻。

"911"事件是发生在美国本土的最为严重的恐怖攻击行动，遇难者总数高达2996人。对于此次事件的财产损失各方统计不一，联合国发表报告称此次恐怖袭击对美经济损失达2000亿美元，相当于当年生产总值的2%。此次事件对全球经济所造成的损害甚至达到1万亿美元左右。

此次事件对美国民众造成的心理影响极为深远，美国民众对经济及政治上的安全感均被严重削弱。

恐怖主义分子已成为全人类的最危险的敌人。

十年之后，2011年5月1日，本·拉登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郊外被美国军方海豹突击队击毙。

拉登之死对全球爱好和平、反对暴力的人们来说，的确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国际社会反恐将面临更加严峻复杂的局面，除了要进一步加强合作打击恐怖主义之外，更要携手铲除恐怖主义产生的土壤，这才是治本之道。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一想到苏丹石油工作的经历，就想起那次难忘的航程。

本·拉登已死去多年，种族冲突、宗教冲突依然存在，世界反恐形势依然严峻。我认为：实现世界太平、民族和解、根绝恐怖，和平发展、共同繁荣、共同富裕的目标，要走的路依然很长远。需要各国领导发挥政治智慧，需要相互理解、默契忍让，政治磋商、和平谈判，防止武装冲突，消除恩怨仇恨，走和平、和谐、互惠、双赢发展道路才是唯一出路。历史实践证明仅靠武力、强权消灭恐怖主义的道路是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