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姥姥家的北面有条公路,公路北面是条河。夏天发水时,水会漫到河堤顶部。水势很凶,一串串漩涡裹挟着泥沙肆意弥散。人是不能盯着看的,看久了会有种想扑进去的幻觉。</h3><h3> 那年小姨还小,就在河边割草。有人最后看到她时,是在用河水洗脚。姥姥凄厉的哭嚎,在河两岸传了很久,小姨再没有找到。姥姥疯了。</h3><h3> 娘没多讲小姨的事,我也没敢问姥姥怎么好的,苦难的日子总会过去吧。</h3><h3><br></h3> <h3> 我是在姥姥家出生的,那时应还是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不知给姥姥平添了多少事。</h3><h3> 寒暑假也多长在姥姥家,可以和表姐弟玩。姥姥家的伙食比我家好,那时也能吃,有次妗子新蒸的菜包,我一连吃了五个。</h3><h3> 记忆中姥姥仅有的一次偏心,是买了个铅笔盒,避着表姐弟放进我包里。是那种塑料封皮的,带磁铁片,盒盖上还印了卡通图案。三五块钱,应花了姥姥的不少积蓄。我很喜欢,一直放在橱子里舍不得用,直到有次在冬天打开盒盖时,连接处硬化折断了。</h3><h3><br></h3> <h3> 夏日的傍晚,在院子里乘凉,也会缠着姥姥讲故事,但不是牛郎织女,就是阎罗小鬼,最恐怖的是讲闹日本子。她们当时怎么用草木灰抹黑了脸,饿着肚子慌慌的在田间沟渠躲避,绘声绘色。以至于我有段时期怕经过旁边长有高大庄稼的小路,生怕从玉米地里窜出个鬼子。</h3><h3> 其实,鬼子长什么样,以前我是不知道的。莫名的觉着是长着牛角,吼声很大。有一年,听说北面那条马路上有日本子要经过,不顾阻拦,悄悄溜出去看。路边是拿着锄头和铁锹的乡民,几个调皮的小孩打打闹闹,没有女人。也许路上曾经过了一两辆车,也许没有,记忆里已经模糊了。反正牛角怪物的形象,在脑海里顽固的存在了许久。</h3><h3><br></h3> <h3> 姥姥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是对麻将牌上的风条饼万是很熟的。以前见他们几个老头老太围坐一桌,玩一种黑背细长的纸牌麻将,后来是方砖码放的长城麻将。我们旁观的无聊,经常在吃碰胡声中打起瞌睡。</h3><h3> 姥姥曾有个录音机,能播放磁带,声音很大。花为媒、女驸马、苏三起解的唱段,哼哼哎哎的一直响了好几年。</h3><h3> 姥姥房间的墙上,挂着个玻璃镜框,里面有各亲戚的照片。方的、长的,光面的、麻面的,黑白的、彩色的相片,各自排列粘在自己的位置。有姥爷慈祥的微笑,舅舅英俊的结婚照,也有七姑八姨我不太熟悉的照片。一直觉得照片是个奇妙的东西,每次姥姥指着我娘抱着的那个胖嘟嘟圆脸、黑漆漆大眼的小孩说是我,都会引起心底里的抗拒。怎么可能是我呢,和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h3><h3> 不过照片中的姥爷和真人是很像的,总穿着板板正正的中山装,上衣口袋中爱别着支笔。我见到姥爷的次数较少,姥爷去世的要早,且生前在外地上班,是吃公家饭的。姥姥曾给我看姥爷的军功章,就放在床头柜的木匣里,用个小塑料袋包着。有两枚,经历日月锈蚀,表面已失了光泽。</h3><h3> 因为姥爷的缘故,姥姥晚年也挣上了工资,省民政在春节前还会来家里探望老军属。听说姥姥曾戴着军功章,去市府前静坐,争到了一个低保名额,姥姥后面的日子有了更稳定的依靠。</h3><h3><br></h3> <h3> 星移斗转,日月流长。我已开始漂泊在远方讨生活,仅在过年时才得回家。去探望一下姥姥时,学会了给姥姥塞点儿钱零用。每次都能觉出姥姥变老了,眼花了,早已凑不齐一桌麻将,牌友们逐渐离去。</h3><h3> "西边儿院里小翠儿的孙媳妇生了对儿龙凤胎!"我随口搭话:"好事儿呀!然后呢?""没了!"姥姥的一声叹息让我惶恐,不知该怎么接。原来是那位老人很高兴,突发心梗没了。类似的对话,我是不完全能懂的。</h3><h3> 我们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姥姥已开始记不住我有没结婚,有没小孩,每次会反复询问多遍。对着已贴满孙辈、重孙辈照片的相框,帮她逐一指认,照片比真人更鲜活。</h3><h3> 聊天的内容越来越少,后来只有些吃了什么,还喝点儿水不。姥姥偶尔会抱怨一句什么,打破越来越长的沉默,因不再用假牙后口齿不清,已很难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了。</h3><h3> 带去的松软糕点,姥姥已不爱吃,大盒小盒堆放在桌角。姥姥偶尔会取出一些,掰碎了喂她的猫。我想摸一下它身上的毛,它会机巧的避开,姥姥轻唤一声,它会靠过去。那只猫很安静的,依偎在姥姥身边睡觉时,也不会发出呼噜声。</h3> <h3> 姥姥近两年愈发老了,整日蜷缩在床上起不来,房间里的溺味也重了,让我待不住几分钟就想出去透透气。可姥姥正用干枯的手抓住我,攥得紧紧的。感觉对面的姥姥象是尊被时间枷锁禁锢的雕像,虽然内部在极力挣扎,竭尽搜索和我相关的信息,而我已无力走进她的世界。</h3><h3> 姥姥高寿整九十。四月二十去世那天,家乡风和日丽,这里正滂沱大雨,我没能回去。(完)</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