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十一): “鸡情”岁月

白杨

<h1>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非常穷,那时的农民,除了从生产队里按人头分得口粮外,一年到头几乎分不到钱。好多家庭孩子小,劳动力少,挣的工分少,年底还要向队里缴纳缺粮款。没有钱,家庭的日常开支包括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铅笔、课本、学费、照明用的煤油、生火的火柴等等都成了问题。<br>  那个年代,人们对集体经济指望不上,干点小买卖又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没有一分钱的收入。只要是开门过日子,那就总得有花项,日子要一天天过下去,挣钱的办法还是要想。那时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没有割到家里养鸡的头上,就只能在家里养几只鸡,靠鸡产蛋维持日常开销,那时的人们戏称这是开“鸡屁股银行”。</h1> <h1> 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和严厉打击“投机倒把”,那个年代,集市上没有人买卖鸡蛋,全部由供销社统一收购,五毛钱一斤。拿现在的人看来,好像太便宜了。可是,在那个年代,五毛钱就能办得了大事情:一斤鸡蛋,能够一个家庭吃半年的盐、一个月的油,能够一个孩子一个学期的学费。邻村一个远房亲戚攒了五斤鸡蛋的钱,给儿子举办了个婚礼,可见那时鸡蛋的珍贵。别看一个鸡蛋几分钱,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那个时候家家都一样,遇到难处了想去亲戚朋友家借借都不现实,但只要有三两只鸡产蛋,遇到急需花钱的事了,拿几个鸡蛋,去村里供销社的代销点,换成了钱,就不至于干“吃憋”了。 鸡蛋如此珍贵,平日里大人是绝对舍不得吃一个鸡蛋。有资格吃鸡蛋的是家里坐月子的、生病的、老人和小孩们,只有这些人才能享受到吃鸡蛋的待遇,并且也不能吃多。只有家里来了亲戚朋友,炒上两个鸡蛋,大人们才能陪着客人吃上两筷子,尝尝鸡蛋的滋味。</h1> <h1> “小鸡喽嗨,赊小鸡喽———”每到春天谷雨以后,就有外地人肩挑着两个很大很圆的竹笼子,里面盛满毛茸茸的小鸡,来村里大声吆喝着,长长的拖腔传出很远。每每听到吆喝声,妇女和孩子们就会围上来,女人们抢着挑小鸡,孩子们凑着看热闹。唧唧喳喳的小鸡煞是可爱。妇女们纷纷挑选着小母鸡,因为母鸡养大后能下蛋,公鸡长大后就只是吃肉的货,那时很少有人家买个公鸡吃,都舍不得。各家都是养一两只公鸡,过年时才舍得宰掉,用于祭祖、敬天地诸神,然后再留作招待年后来的亲戚朋友。那时的小鸡都没有现钱买的,都是赊欠着,各家的手里也真的没有现钱拿出来买小鸡,都是等到冬天,鸡长大能下蛋了,赊小鸡的人再来村里按照当时记的账本,到各家各户去讨要小鸡钱。想想那时的人们,真的是非常讲诚信,都是陌生的人,仅凭当时拿走小鸡时赊鸡人报的姓名和小鸡的数量,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个账,也不用赊欠的人签名按手印,更不用有人作证和担保,到了冬天就会一分钱不少地收回赊欠的小鸡款。</h1> <h1> 春天养的小鸡长大了,新的希望又有了,家里女人们天天摸它的屁股,看它“蛋窝”开了没有,盼望着它能早一天下蛋。就是下蛋的鸡,早起也要摸摸才放心。有的鸡不在固定的窝里下蛋,下到外边就被狗等其它的野物糟蹋了,摸着鸡蛋到屁股门了,就把好野蛋的鸡关在窝里。摸到屁股里没有蛋的鸡,主人的火气不由地窜上来,左手惦着鸡翅膀,右手往鸡脑袋上轻轻搧几下,边搧边嘟囔:“光知道吃,不下蛋!”鸡主人恨不得让它天天下蛋,因为等着卖钱干别的事哩。其实那时候鸡吃的也不好,口粮人吃都不足,那舍得粮食喂饱鸡,靠鸡自己刨点虫子和吃点杂草之类的充饥。营养跟不上,产的蛋也少,生不出蛋来还得挨数落,看来那时的鸡也是生不逢时啊!</h1> <h1> 记得小时候,一个鸡蛋在村供销社的代销点能换三盒火柴。但那个时候,每到做饭的时间,总是见到有些妇女拿着一把柴火,从邻居家引着火种回家生火做饭。老头抽旱烟划支火柴点烟,那是万万舍不得的,他们只能引着火绳或用火镰火石打火抽烟。至今我仍记得小时候许多与鸡蛋密切相联的往事:<br>  邻居大娘,那时应该五六十岁的年纪,临近中午要做饭了,发现没有盐了,就端着碗来到鸡窝边,耐心等候着鸡窝里趴着的母鸡,盼着它尽快下出一颗蛋来。鸡在使劲,大娘也攥着拳头为鸡加油。鸡蛋终于下出来了,那只鸡刚想卧下偎一会儿,大娘伸出颤动的手抓起那颗热乎乎的鸡蛋,就往村代销点换盐去了。</h1> <h1> 因为小时没有幼儿园,农村孩子上学也晚,八九岁了还满庄里撒野,我、小李子、刘德是铁哥们。一次与另一帮孩子玩闹恼了,大打出手。他们七八个孩子围攻我们三个,眼看就要吃亏,小李子摸起一块砖头,瞅准领头的孩子就扔了过去,砖头像长了眼睛,飞到了那个孩子的头顶上,当时鲜红的血就顺着脸流了下来。那边一看主将挂彩,也没了战斗力;我们仨一看惹下了大祸,赶紧撒腿撤兵。知道祸惹得不小,我们三个中午都没敢回家吃饭,晚上揣着忐忑回家,父母仅仅骂了几句中午野得忘了吃饭之类的话,心里窃喜:看来那家大人没来告状。第二天才知道,小李子回家可就惨了:被打破头的孩子被母亲领着,找到了小李子家里讨说法,小李子的母亲又赔不是又道歉,好话说尽,还要赔几个鸡蛋给人家养养伤。当时家里的鸡蛋都拿去代销点换了油盐,小李子的母亲跑到了一个叫娄氏的寡妇家里,好话说了半天,借到了三个鸡蛋,煮熟了给他们送到家里去,才算打发了我们惹下的饥荒。三个鸡蛋,那就是一个月的油盐酱醋没了。过后小李子说,屁股被巴掌戽得疼了好几天。</h1> <h1> 上学后,买石板、石笔、铅笔、橡皮、本子等,家里没钱的时候,就会磨着父母要个鸡蛋,拿到村里代销点去换。记得那个时候最好的练习本七分钱一个,一个鸡蛋代销点收购刚好七分钱。有个同学眼馋那样的练习本很久了,和母亲磨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向母亲要了个鸡蛋,要去换练习本。当他拿着鸡蛋,满心欢喜地跑到代销点门口时,眼看快到上课的时间了,慌忙中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蛋打本飞,同学难过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h1> <h1> 那时,在天黑之前把鸡窝门堵好,是一件大事。鸡窝门要用石板堵严顶好,以防晚上有黄鼠狼来拉鸡。封鸡窝门的时候,要先查看鸡的数量够不够,如果鸡的数量不够,全家人就会着急万分,赶紧四处去寻找。寻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犄角旮旯到处都要查看,为了找它,不知要跑多少路、费多少劲。偶尔一个晚上,全家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见鸡叫得厉害,马上就会惊醒,赶紧穿衣起床,查看鸡窝,生怕鸡被黄鼠狼拉了去。<br>  人们不但防备黄鼠狼拉鸡,而且还防备着村里有嘴馋的人吃鸡。有次,一个邻居傍黑天查鸡的数量,左查右查就是少了一只,全家人忙三火四地分头出去寻找。女主人和女儿寻找到一个邻居的屋后边,这家人正在吃晚饭。娘俩走到了这家的后窗下,正好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我先啃这根鸡腿” 。这还了得!家里刚发现丢了鸡,这户人家就在家里啃鸡腿。这年月,不年不节的谁家舍得吃鸡啊。不行,得去他家里看看,肯定是把我们的鸡炖了。女主人领着女儿直接进了这家的堂屋,看到一家人围着一大盆炖茄子在吃晚饭,桌子上也没有发现有鸡肉。女主人使劲吸溜吸溜鼻子,也没有闻到鸡肉的香味,于是她拿起了一双筷子,翻了翻盆里的茄子,也没有鸡肉。她的举动把这一家人闹懵了,赶忙问她要干什么?“你们偷吃了我家的鸡,别再藏着了,快把鸡肉拿出来”!女主人说出了来的目的后,这家人就说她是平白无故诬赖好人。对她解释道:刚才说“啃根鸡腿”,那是开玩笑,把吃根茄子的“把子”,说成是吃根鸡腿了,你们听见说“吃鸡腿”误会了,以为是偷吃你家的鸡了。<br>  不论怎么解释,寻找鸡的娘俩就是认定了这家人在偷吃鸡,见他们娘俩来了,就把鸡肉藏起来了,于是大吵大闹起来。这一家人好端端地吃着饭,现被冤枉偷吃了人家的鸡,在看热闹的人面前也感觉丢人现眼,不禁与这娘俩大吵起来。吵架吵得惊动了大队干部,也没有分出谁是谁非来。<br>  这边在大吵大闹,连哭加叫,另外一队寻找鸡的爷俩在一个柴火垛旮旯里找到了被东西吃了一半的芦花鸡。当这爷俩提着还剩一条腿的半只鸡到了面前,丢鸡的女主人才无言以对了,赶紧当着围观的街坊邻居面,给这一家人赔礼道歉。</h1> <h1> 那个时候,一只下蛋的母鸡在一个家庭的地位非常高,人们天天指望着鸡下蛋。老太太听到鸡下蛋的声音,扭着裹过的小脚跑得格外快;小孩子听到鸡下蛋的声音,更是忙不迭的抢着去拾蛋;姑娘去相婆家,也是通过看这个家庭养的鸡,来判定这家人过日子的情况。妇女们凑堆做着手里的针线活,也都是互相问问:“今天你家拾了几个鸡蛋?”养鸡下蛋,在那段岁月里,已成了人们生活中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那个时候人穷,鸡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正经粮食舍不得给它吃,只能喂些糙粮秕谷之类,有时候人们也会将不吃的老菜帮子用刀剁碎了喂它,尽量让鸡吃的好一点。即便如此艰苦,人们也是尽力报答着母鸡的功劳,母鸡也总是在努力地回报着人们对它们的厚望与期待。</h1> <h1><font color="#010101"> 那个年代的农村,把鸡屁股当银行,折射出了当时广大农民的生活状况。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相信,但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到现在,家里散养的鸡不见了,鸡蛋早已上了寻常百姓家的饭桌,天天吃鸡蛋已成为农家的普遍现象。可那段辛酸的历史,永远铭刻在一代人的记忆里!</font><font color="#010101"><br></font><font color="#010101"> (图片来源网络)<br></font><font color="#010101"> <br></font><font color="#010101"> 2017年9月3日</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