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熬 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周战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熬年”雅称“守岁”。怎么熬?守什么?一地一地的风俗,各人有各的经历。你,他,每个人的每个年都一定不似,回想起来,也定然别有一番滋味,我也是!</p><p class="ql-block"> 最美的熬年记忆莫过儿时。</p><p class="ql-block"> 不远的从前还住在乡下,年三十下午早早就把过年的一应事情都收拾得一停二当。趁明儿将门框、门扇贴了对联、门神,再折几束翠绿的柏树枝插在门楣那横批的两侧,柏枝向上翘着,像极了那门神的眉,感觉门就想动似的;庭院洒了水,拿扫帚细细地扫,似吹过般干净了。</p><p class="ql-block"> 少顷,翠柏挥发出的涩涩的微香夹杂了些许湿湿的浮尘滋味在院中充盈;斜照里,那对子的红、柏叶的绿、土墙土院的黄便灿耀着,交织着,小小的庭院就被泛起的黄晕罩了;不管一年里的日子是什么颜色,此刻都被晕染得橙黄鲜润氤氤氲氲,小庭院顿时生动起来。这是我站在院中就觉得到和看得见的。</p><p class="ql-block"> 掌灯时分,在堂屋正面墙上展开卷了一年的族谱挂轴,条几上摆了供品,香炉里燃上四柱香,跪地磕头起来后,爷爷望着缕缕袅袅的轻烟说,老祖宗循了这烟就回来过年了。说这话时,爷爷一脸的虔恳和庄重,一丝的惊怯却悄悄从我头皮滑过。</p><p class="ql-block"> 堂屋的火盆里早已跳动起欢快的火苗,把围盆而坐的家人的脸舔成橘红。四壁上的影子,被蹿上蹿下的火苗摆弄成忽长忽短的影戏,爽朗的言笑声和着前仰后合的身姿调整着影戏的节律和幅度;那影戏自顾自的演个没完没了,却没人理会,那是因了面前的人比影子笑得更真切吧!</p><p class="ql-block"> 偶尔也有邻家叔伯来串门,那是提前来给爷爷拜年的。这时的话题自然就由自家扯到邻家,继而延伸到邻家在邻村邻乡甚或更远的亲戚家。我觉得爷爷很神,他咋就知道邻居家恁多的事情呢?“喝口吧!”“喝口!”话说到兴致高处,爷爷就取了铜酒壶铜酒盅来,与邻家叔伯干喝一两盅。</p><p class="ql-block"> 熬年时,每过一阵子要到院子里放次炮,不知是不是一种规矩,或许是怕熬得倦了,放炮可以提提神吧。总之,我只因为喜欢放炮,便把熬夜放炮的事情包揽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熬年的兴致似乎以祖孙两代最高,围着火盆熬到最后的两个人一准是我和爷爷。不过,有时我也不知熬到了几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睡的觉,天快亮时,我被爷爷用脚推醒——我睡爷爷脚头给爷爷暖脚——迷迷糊糊地听到爷爷喊:“书,该起来抢鞭筒了!”</p><p class="ql-block"> 咦,这快就到初一了!</p><p class="ql-block"> 也不是每个除夕都是“咦,这么快就到初一了”的。</p><p class="ql-block"> 我作父亲时,爷爷已经走了,儿子又如同我一样绕着他的爷爷——我的父亲——的膝开始熬年了。可是,才二岁多的儿子就在那年过年时把他的爷爷着实狠狠地伤害了一次,使得那个年的确有“熬”的意思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除夕前一天,大家都在厨房里忙活,儿子跟了爷爷在堂屋里玩。调皮的儿子捉小猫未成,摔跤把手插在火盆里,左手无名指和小指严重烧伤,小指根部与掌连接处约两厘米长一块表皮当即脱离。怎么办呢?农村的小诊所是没有能力处理这样严重的烧伤的。回部队吧,迢迢千里就为了祖孙三代一起过年的呀!望着父亲写满脸庞的内疚与自责,我惶恐而无措。若带儿子立即回部队治伤,岂不是不让父亲过年了吗!我已经没有勇气看父亲的脸了。一家人在焦虑中,在等待中,在掩饰着各自的内心苦楚与相互宽慰中熬过除夕,熬过初一,再熬过初二,初三、初四、初五,哎!年怎么这般长呢!当初五那天慢悠悠地走后,我和妻便带着儿子匆匆返回部队。但是,由于前期不科学的处置,儿子两个手指已经感染,肌肉粘连,在部队医院治愈外伤数月后,又在杭州第四人民医院进行了无名指肌腱整形与小指植皮手术。甚至在后来的数年里一直进行着小指防萎缩和移植皮肤拉伸——迫使移植皮肤随手指一起长长——的功能锻炼。</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年过去了,家人对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从不在父亲面前提及。看来,团聚的年也不全都能熬出轻松而欢愉的味道来。</p><p class="ql-block"> 团聚的年也不全都能熬出轻松而欢愉的味,不团聚的年呢?</p><p class="ql-block"> 不团聚的年熬的满是等待与牵挂。有一年熬年,我就让父母揪心地等待与牵挂着。直到今天,我也没敢问起他们当时的心境,唯恐再次伤害了他们。</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九八五年二月十九日,农历一九八四年的最后一天。我和我的战友们在南疆的山洞里熬年。赴滇参战已经半年了,报刊、广播多次报道过半年间边地的大捷小捷,所有参战人员的父母都在等待与牵挂中熬了半年多,只是这天的等待与牵挂中浸满了除夕夜那种独特的、无以言喻的滋味。指挥部洞外的山坳被几乎失控的枪炮声所覆盖,那是战友们在以近乎宣泄的方式守岁,虽然这声音是远方的亲人听不到的,可在我们的心中,已经与崇山峻岭外的爆竹声声声相应着了。指挥部的除夕夜里,我坐在木板搭起的办公台前,握着沉甸甸的话机向军后勤部报告:“第一……;第二……;第四,伤亡情况:伤四人,亡三人。”放下电话,我已是心楚楚而泪潸潸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除夕,总是想了法子奔老家过,与父母一起熬年。就是因了那曾经的等待与牵挂,那怕不全能熬出轻松而欢愉的滋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09.3.1洛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1.1.28刊洛阳晚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