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清廉 名士之风——记汤国琛、汤敏中父子

芦苇

　　2012年6月，苍南县政协文史委组织人员编写《苍南百年老校》一书，其中笔者负责苍南县龙港镇江山小学，在寻找该校资料的过程中，江山社区都口人汤国琛一直是笔者关注的对象。因江山小学系汤国琛亲手创办。百年不长，然而人事更替，岁月沧桑，有关汤国琛的资料是多么缺乏！笔者查阅谱牒、诗文等资料，写成小文，以纪念这位龙港籍的名士。

一、神童、留学生

汤国琛（1874—1948），字献廷，出生于苍南龙港镇江山社区都口村，至今该村还流传着不少汤国琛的故事，比如他自幼就被誉为"神童"，六岁时能握笔写字，十岁会作文，在科举时代，他被家族寄予厚望。据说小小年纪的他曾作了一对联"春风惠我，霖雨施人"，不仅对仗工整，凌云之志呼之欲出。平阳中学堂堂长、宜山著名的绅士陈筱垞深爱其才，收他为弟子，并预言："此子日后必能霖雨苍生。"

据《厚庄日记》载：光绪廿一年（1895）九月初五，刘绍宽、项廷骐、陈宝宸、吴拱宸、鲍铭书，张汉杰、汤国琛等三十五名取得文童资格。九月，汤国琛的弟弟汤骏烈取得武童资格。次年，汤国琛参加温州府学考试，正场试题《卧薪尝胆赋》，他在策论中分析中法战争之后的局势，号召国人"抗击列强，保家卫国"。学政徐致祥阅其卷后，深表赞赏，称此文"义愤填膺，声调激越，一气呵成，不可抑勒，足可发聋振聩，唤醒国魂"，故将汤国琛列为第一名，顺利取得贡生资格。

光绪廿一年（1895）发生了中日甲午战争，堂堂的北洋水师竟败于岛国日本，深深地刺痛了爱国人士，广东的康有为、梁启超等联合参加会试的举子"公车上书"。光绪皇帝也认识到国家面临危机，赞同了康梁变法，史称"戊戌变法"，其中一项是废除八股取士制度，设立学堂，引进西学。戊戌变法虽然失败，但变法的潮流势不可挡，晚清时期全国有志青年纷纷东渡日本选择学习政法。

光绪廿八年（1902），汤国琛东渡日本，就读日本东京弘文学院速成师范科。这是一所由日本教育家嘉纳治五郎为中国留学生创办的学校，根据《浙江潮》所刊《浙江同乡会东京题名》记载，汤国琛于光绪廿八年（1902）五月入学，当年九月份就毕业回国。他的同学中有后来被誉为"旷世逸才"的湖南人杨度，只不过当时杨度还只是一名旁听生。早汤国琛入弘文学院一个月，来自绍兴的鲁迅以官费考取日本留学，也进入这所学校，半年之差，汤国琛与这位小他七岁的文学大师同校就读。 

回国后，汤国琛应邀任浙江省青田县学堂监督。汤国琛以诗明志："不少娌花留白下（南京），诸多桃李种青田"。他教导学生："为人之道，首在立志，无论士农工商，皆当精其业，勤其事，磨砺做镜，点石成金，尧舜犹人，我何畏彼，亦在立志尔。"

二、校董、议员

光绪三十四年（1908）八月，是多事之秋的一年，风雨如磐，鸡鸣不已。革命派、复古派、维新派人士纷出，各类思潮纷起。贡生出身，又有留学东洋经历的汤国琛处于新旧交替的历史风尖浪口，纵观其一生，汤国琛的立场倾向立宪维新。这在他给北京庚申学会创办的《庚申学报》发刊词中窥见一斑。“直道而行，当仁不让，折衷新旧，期合中庸，自北自南，无偏无党，执中精一，发为文辞。”

同年，光绪去世，年幼的溥仪即位，改元宣统。汤国琛认为，改造国家当从普及国民教育入手。他从青田回到老家江南垟都口村，与乡绅陈肇虞（字子韶）、陈梦珊、陈默卿、周金章（字继堪）、叶周椿（字芝圃）、徐子升、王仲谦、王笃臣、王克明、王可虞、张鹏（字子波）、王万选、孙月亭等人成立了办学董事会，创办"江南自治公学"， 校舍设周家栖（现龙港周家车村）的一座"会善堂"内。众人公推陈肇虞为校长，董事会多方聘请任课教师，募捐到学田八十亩，以租息为办学之资。"江南自治公学"是江南垟创办最早的小学之一，也是现今龙港镇江山小学的前身。1916年，陈子韶先生去世，当时汤国琛在淳安县任知事，他痛失好友，亲自作《陈子韶先生传》，笔者找到了原文，姑录如下：

" 韶楼先生，名肇虞，字子韶，韶楼其别号也。幼时读书颖悟异常，其尊甫韶甫先生以儒道太迂俾习农圃。先生确遵遗命，半耕半读，谨守自持。不数年，家道蒸蒸日上，凡乡邻戚友之有急难或困穷，无不周济之，于是轻财重义之名为人所交许。光绪季年，废科举与学校，先生闻风而起，踊跃乐输，遂组织同人创办自治小学，担任校长职务五六载，所垫经费不下千余金，同人念其慷慨急公，拟欲尊章请奖，适值武昌起义，政体屡更，此愿遂因之不果，惜哉！民国成立后，伏处衡门，绝不与闻世事。就屋之东偏构楼数椽，颜曰"韶楼"，日与家人聚处，优游其间。行年将五十而精力愈强，诚人生至乐事也。原配何氏，早殇，德配杨孺人，所生丈夫子二：长寿彭，次寿焵，皆能世守遗业而丕振其家声云。民国五年岁次丙辰季冬月淳安县知事献廷汤国琛拜撰。

清宣统三年（1911），年富力强，又有留日背景的汤国琛以孝廉方正被保举入京师资政院任职，临行前，刘绍宽等师友为其送行。据《厚庄日记》载："宣统三年二月初九日。雨。晚宴师范各教员，兼为汤献廷饯行。献廷为资政院书记长，将乘普济轮赴京也。"

当时受立宪派影响，清政府在预备立宪中设置谘议机构资政院，汤国琛被任命为资政院秘书厅秘书，业余时间在资政院下属的速记学堂教学。

民国元年（1912），汤国琛当选浙江省议会第一届议员，还被推选为参议院审议长。据民国《平阳县志》载：当时平阳县总共四名：即汤国琛、黄守谦、周锡经、陈振椒，后来候补两名宋齐、姜培瑗，其中姜培瑗就是温州第一位哈佛大学数学博士姜立夫的哥哥。是年，资政院解散，汤国琛回到南方，先后任教于浙江政法学堂、水上警察学堂。

民国二年（1913）袁世凯任大总统，下令在全国推行实业，汤国琛被任命为浙江省实业厅秘书，

三、三县知事

民国四年（1915）汤国琛出任淳安县代理知事。据有关资料显示，汤国琛到淳安任职，并非正职，真正的知事是乐清白溪人阮陶镕（1882一1940)，号石泉。阮陶镕得到知事一职，颇为有趣，他原任温州巡官，有一次到省府杭州办事，入住接待处，认识了临海人屈映光(1881—1973)，此人嗜赌，输了不少钱，被人逼债，正处于落魄之时。阮陶镕颇有识人之才，他觉得屈映光非常人，便倾囊相助。果然，后来屈映光官至浙江民政厅长，为了报恩，决定任命阮陶镕为淳安县知事，但又怕阮陶熔资历浅，难以胜任。屈映光便派正在实业厅任秘书的汤国琛到淳安，辅佐阮陶镕。汤国琛谙于吏道，淳安一切政令都是出自汤国琛之手。据《淳安县志》记载，阮陶镕任淳安三年，待人宽，责已严，俭以居官，勤以临民，地方大治，民咸德之。阮陶镕后来随屈映光到山东任职，汤国琛才正式接任知事。

当时淳安县地瘠民贫，匪患严重，更让人无奈的是此地旱涝无常，有一位叫方述斋的儒生写了一本《勘灾杂咏》，对淳安的灾情有所揭示，汤国琛深为所感，为该书作序，称赞方述斋"关心民瘼，注意民隐，纪载之不足，而复长言咏叹以揭之。若是乎嗷嗷哀鸣，历历如绘，名为勘余之咏，何殊灾异之图……当日沿江数百里荒象，岸如指掌。"为了让淳安的女子能上学，汤国琛借用淳城当地的武庙为校舍，创办了始新女子小学。汤国琛在任上励精图治，通过赈灾、治水、办学等惠民的举措，第二年淳安就改变落后的状况。家乡好友鲍震有赞诗《寄汤献廷先生》：山城初出宰，一笑万家春。雅量真无匹，风流迥不群。开樽延旧友，入幕有嘉宾，民事岂容缓，经营次第新。

后来汤国琛调任黄岩县知事，黄岩县原多"匪患"，汤国琛在任期间，勤于政事，爱民如子，未尝妄杀一人。据汤国琛孙子汤恭冲回忆，汤国琛因父亲去世，护送灵柩回故里，有一位被他救活的囚犯备厚礼送行。汤国琛辞谢说："治民理狱，是我职责所在。凡可死可生者，我置之于死地，于心何忍？所以宁可受宽法失刑之责，并不望报。请勿污我行囊。"其人说："我闻三少爷(指汤敏中)爱画，现有古画两幅，谨供品玩，并期它日也能如太爷般廉政。"其子汤敏中当时在侧，不敢领受，汤国琛默然许久，对汤敏中说："你且收取，牢记这几句赠言。"邑人称他为"苦心恤隐，仁恕及物，操刀决滞，戚戚有声。"

民国七年（1918）下半年，汤国琛又到常山县任知事，深得民心，当地人自发于常山城南建汤公亭，并在亭中树德政碑，四季瞻仰。汤国琛的书法很好，别具一格，其书写中堂或联对至今还有留存悬挂。

四、宪法起草员，秘书

民国十年（1921）6月15日，浙江省宪起草委员会谈话会，会上推举褚辅成、沈钧儒、张立、莫永贞、王正廷、余名铨、王荣、王廷扬、何建章、汪汉滔、胡维鹏、黄群、汤国琛、方赞修、樊光、张翅等三十九人为起草员，公推省议长周继潆为临时主席。9月9日，举行《中华民国浙江省宪法》宣布大会，出席者一百三十九人，来宾参观者九百余人，议长王正廷在台上宣读。《中华民国浙江省宪法》共一十八章一百五十八条，施行法二十三条，因于中华民国十年九月九日宣布，故称"九九宪法"。当时，众人知汤国琛写得一手好书法，就公推议员他楷书宪法一部，由全体议员亲自签名盖章，咨送浙江图书馆庋藏保存。

平阳是武术之乡，受武术风气影响，汤国琛爱好体育和武术。民国十年（1921），浙江省体育会改选，会长王荦、副会长郑炳垣，评议员就有汤国琛。民国十八年（1929），汤国琛与苏景、郑佐平、黄元秀、俞玉书等创立了浙江省国术馆，并担任浙江省国术馆董事，参与组织了当年11月举办的浙江国术游艺大会，期间汤国琛作《国术馆成立偶吟》与《观国术比试有感》，被收入在1992年出版的《浙江国术游艺大会汇刊》中。

纵观汤国琛的一生，除了在青田任学监和黄岩、淳安、常山知县外，基本政府部门担任秘书一职，如早年就在资政院秘书，此后在浙江实业厅秘书、浙江省省长张载阳秘书，山东省长公署秘书，陇海铁路督办公署主任秘书，浙江省嘉兴专员公署任主任秘书、浙江省政府秘书处秘书（即省长张静江的祕书）等。

晚年汤国琛回平阳后，热心家乡事业，同乡林夫参加共产党，被当局逮捕，族人请汤国琛帮忙，汤知道国民党官场黑暗，官员腐败，叫林夫族人准备500银元打点，可惜等钱凑齐时已迟，林夫已经被押送到江西上饶集中营关押。

五、学者，书法家

汤国琛平生以书法著称，字体雄浑苍劲，传誉一方。诗文兼擅，病殁后，遗有《待旦楼杂俎》若干卷，包括人物志、山水志、逸史、传奇、集异、诗话及杂文等，在文革的十年浩劫中毁于一旦。

在传世的《勘灾杂咏》一书中，有汤国琛所写的序言。他还为淳安的海瑞祠作联："风雨可歌鬼神可泣大节凛当年供账曾疏鄢御史，天柱以尊地维以立千秋留正气登堂如见海先生"。

汤国琛还给好友阮陶镕的义母杨氏撰文："西亲大师氏杨，乐清巽坑人，同邑林永贞公德配。生有子女，未成立而永贞公逝，大师痛不欲生，且欲披发入山，旋因子女尚幼，不果。然性好佛，虽居家，亦持斋诵经。迨婚嫁毕，即登灵峰觅幽洞，念佛念法。如是者又有年，邑中诸善男信女皆仰大师修行特异，稽首皈依不鲜，而义子阮陶鎔大令亦于大师坐悟之洞，特建梵宇数十楹，大师善悟，自名曰长春洞，盖取入节长春之义，列为雁荡名胜，非所谓人杰地灵欤？百有一岁物化，得褒扬建坊，聊述其事实，以示来兹。民国甲戌汤国琛撰书。"阮陶镕去世后，他又撰《阮陶镕墓碑文》，以纪念这位曾经的同事和好友。

　　汤国琛在家乡平阳（含苍南）境内留下的墨迹则更多，如《爱山亭记》收入在《南雁荡山历代游记译注》一书中。在平阳藻溪当地著名的陈长仁宅院后院的石柱上，现存有汤国琛所撰的对联："屋润章文藻，龙来夹古溪"，横批为："黄道星临"。对联最后两字为"藻、溪"。此外在平阳不少大姓的宗谱中有他写的谱序，以及为凡人作传。晚年的汤国琛持家俭朴，一生未置过房屋田地，其妻杨氏亲自操持家务，家中不雇仆妇。

汤国琛与家乡文人墨客素有来往，如恩师陈筱垞、刘绍宽，好友黄实、吴拱宸、王仲平等有诗文酬唱。《苍南诗征》收入了汤国琛所作的《次和秋生秋夜书怀》。民国戊午（1918）春，黄实回乡，邀鲍震、杨公燕拜访汤国琛，一班人在湖前象湖畔宴饮，鲍震作诗纪念："石径欹斜屐印苔，柴门临水为谁开。入春喜见新莺出，倾盖欣逢旧雨来。乘兴未妨遥泛棹，高谈况复共衔杯。壮游诗句江湖满，羡煞风流似玉台。"

六、"儒门宿将"汤敏中

汤敏中是汤国琛的第三子。民国十三年，孙中山先生在广州创办黄埔军校，汤国琛闻讯后，即令汤敏中报考黄埔军校第二期工兵科。

汤敏中(1904—1987)，字捷夫，号沸泉，浙江苍南都口(今龙港镇江山社区都口村）人，为汤国琛三子，深受其父教诲，毕业于之江大学政法系，后又入黄埔军校(第二期)学习深造，毕业后留校任教官。北伐时英勇善战，临阵时每每身先士卒，因负伤立功，擢升为营长，后在南京警察厅任职，因为人严明正直，汤敏中被当时的警察厅厅长姚琮（瑞安人）誉为"能吏"，遂升为9师政训处处长，转任温州团管处处长，浙江省保安处少将视察主任、政治部主任、参谋等职。

民国三十二年(1943)，江南垟发生大刀会事件，震惊全省。浙江省保安处接到平阳县急电，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解决方案。汤敏中在会上提出："听说大刀会首董某，以拳术教授徒弟，又行医于乡里，颇有侠义名声。这次聚众作乱，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官逼民反。当此日寇猖獗、国步艰难之际，更应体恤民间疾苦，以派员招安为上策。宋代宗泽单骑去招抚王善七十五万雄师，岳飞以一封信招降了江西张用作乱的队伍。如果能示之以威、布之以信，晓谕以大义，他们就会投戈下拜。"省长兼保安司令黄绍竑听罢，对保安处长兼副司令宣铁吾笑说："人们说捷夫是儒门宿将，果然名不虚传。"最后还是派兵南下镇压，吩咐不许妄杀百姓。但汤敏中不放心，要求随同前往。宣铁吾说："捷夫不必担心，这一去定会妥善解决。"

民国三十四年（1945)，汤敏中调任安徽省缉私处处长，人们都以此为"肥缺"，但汤敏中上任后，就告诫下属严守纪律，千万不要贪财受贿，以致身败名裂。在任上，汤敏中一直两袖清风，查缉过手黄金不拘多少，都悉数上缴，并拒绝了任何方式的贿赂。

民国三十五年(1946），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汤敏中带头反对，主张和平协商解决内政问题。然形势不遂其所愿，便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申请退伍，其时年方42岁，次年被复起用为军长，又复以亲老为辞。当年秋，其父汤国琛病殁。又次年(1949），离乡出走台湾。在台湾度过38年的退役军人独身生活，亲友们屡屡劝他另娶或纳妾，汤敏中不听。其病逝时遗嘱："余之一生，既不能行义以匡时，又不能苟全性命于乱世。生实不荣，死何足哀。丧礼极宜从简。"

（本文参考汤国琛先生的后人汤让元先生的文章，并得到平阳陈盛奖先生资料帮助，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