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给老师的一封信

醉卧红尘

（图片来自网络）

亲爱的江老师：

您好！

我是您曾经的学生，蓝村小学92届的江一君。也许您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我们已经分别了二十多年。二十年的时光太久太久，老师您早已桃李遍天下，而我又只是其中一个并不出色的学生。

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您，也常常打听您的消息，却从来不敢联系您，更别说报答您的恩情。我曾经看过毕淑敏的一篇文章——《怕见老师》。是的，怕见老师，我害怕看见老师从前满怀期望的眼神变得黯淡，害怕听见老师为学生的一事无成叹息。我希望等有一天做出成绩后荣归故里，老师您可以骄傲地对人说：“这是我的学生！”然而二十年来始终庸庸碌碌，无颜面对恩师。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您写了这封信。人到中年的我终于明白，也许平凡才是我的人生答案，不管老师欣慰也好，失望也罢，我对老师的感激却永远不会改变。老师教过这么多孩子，又何尝想过要哪个学生的报答？也许对面相逢，一句“老师，您好”就能令您心满意足。

年少时我们总期盼着轰轰烈烈，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后才终于了悟，最可贵的是一颗初心永不变。就像从前写作文总喜欢堆砌各种华丽词藻，而今我却更愿意用最质朴的语言来表达我最真的心。

　　老师您还记得吗？您刚来我们村教书的时候，学校的环境特别差，教室、宿舍都是简陋的土坯房，一到风雨天就惨不忍睹，一阵狂风就能把屋顶薄脆的瓦掀走一大片，四处滴漏的雨水汇流在一起，能把教室的泥地冲出一条槽来。

在我们手忙脚乱收书搬桌椅的时候，老师就成了泥瓦匠，自己找来长梯，爬上屋顶，摇摇晃晃地踩在细细的瓦梁上，顶着风雨拾掇吹乱的瓦片，一一压实。现在想来，真是危险，然而那时我们却只知道全心全意地依赖老师。

后来到了四年级，我们班终于幸运地抽中了学校唯一的一间砖房。可惜高兴了没两天，才发现还不如原来的破土屋。砖房冬天冷夏天热，夏天每天37度的高温，把教室烤得像个蒸笼，我们就是那热气腾腾的熟饺子。

然后老师又想出办法，每天中午提着一桶桶的井水去冲屋顶，又带着我们上山割鲁草，给教室顶盖上厚厚的一层，才总算减轻了一点热气。

　　那时候老师的教学任务也特别繁重，分工不像现在那么明细，每个老师都兼任几门课甚至几个年级，每天七节课几乎是排满的。从前小的时候不懂得，现在想来，老师晚上得加班多长时间，才能备出那么多课啊！而且每天还有堆积如山的作业等待批改。

您不仅当班主任，要上语文课，还教我们美术、音乐，甚至体育。您教我们的歌我都还记得呢，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我至今还记得您一遍遍教我们唱“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的悠然样子，那动听的歌声，无论走过多少岁月，一直飘荡在我的心中。

　　老师您讲的课也总是那么有趣。记得有一次讲“行”的多音字区别，印象特别深刻。

“我骑着自háng车，来到中国人民银xíng，见到xíng长，我háng了个礼，xíng长说，你真háng！”

您貌似一本正经地说着笑话，把同学们逗得前俯后仰，在笑声中牢牢地记住了“xíng”和“háng”。

可是在课业上，您却又那么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厉。到五六年级的时候，每天都有写不完的试卷，没按时完成的就要吃“竹笋炒肉片”。男孩子们都恨死您了，还把那条竹鞭偷偷藏到厕所里去，可是他们却从没注意过，那些试卷都是您用蜡纸一个字一个字辛辛苦苦刻出来油印的。

您还要求我们每天写日记，周末写周记，每周还有两次大作文，各种试卷小练笔。同学们都畏之如虎，即使是比较不怕写作文的我，那时候也觉得暗无天日，每天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巴不得发生点什么特别的事，才好有写作素材。

然而等到多年后参加工作，我才发现，那两年的“魔鬼特训”对我产生了多么深远的影响，令我一生受益无穷。可惜的是，初中后再没有老师这样严格要求，我也就放松了自己，除了多认识些词汇，写作水平至今停留在小学时代。

亲爱的江老师，是的，“亲爱的”，老师您也许会认为我用词不当，但是我没有，因为“敬爱的”太有距离感了，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感激和孺慕之情。

我常常会想起，您满脸笑容地揉着我的小脑袋，笑我“头发像狗啃了似的”，那是我从未得到过的，父亲般的温柔。

那时候我们家出了变故，因为要帮家里做农活，我常常会旷早晚自习课，我不知道严厉的您为什么从来没有批评过我，还每次自己去我书桌找作业出来批改。

每次去竞赛，别的同学都是父母带去，只有我，都是您骑着自行车载我去的。可我总是在关键时刻发挥失常，令您失望。直到临毕业时，才终于拿到特等奖，可您却在奖状发来之前就调走了。

我知道老师您一直对我寄以厚望，对我的喜爱也远超其他同学。您常常把我叫到宿舍，在安静的环境下单独指导我如何作文，还自己花钱买试卷给我练习，又找很多《小学生优秀作文选》给我看。

所有的这些，我都还记得。

然而我最终还是让您失望了，以3分之差落选那所传闻中进了就已经一只脚跨入大学校门的一中。

教数学的张老师多少年后仍耿耿于怀，每次遇到我父母都必要提起，顿足大叹“可惜”。江老师您虽未置一词，但我知道最遗憾的一定是您。

我曾经也久久不能释怀，并且在3年后再次以点滴差距失之交臂，为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总是怕遇见各位老师。

而今历遍人生的风风雨雨，回想前尘，亦觉不过小事一桩，虽仍有些许遗憾，却从未抱怨过命运。命运让我选择了一条更为曲折的道路，也给了我更坚韧的性格和身处逆境时淡然的心境。虽未走上那条康庄大道，但我却闯出了另一番精彩，所以老师们，不要再为此感到遗憾啦。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内心始终还是有点惭愧的，因为我一直就不是个特别努力的学生。我常常会在上课时走神，看窗外的景色，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记得六年级时有一节课，无论您怎么鼓励，同学们始终保持沉默，不敢举手回答问题。那时候的农村孩子都很害羞，不如现在的孩子自信活泼，勇于表现自己。您终于忍无可忍，摔下课本就走了。

同学们都乖乖自习，只有我盯着窗外收割后的稻田，又在走神。我听见有箫声传来，凄婉悲愤，如怨如泣，田野里的稻茬烧出青色的烟，沾染了秋天的暮色，在微寒的秋风中显得格外苍凉，我小小的心里竟也充满了悲伤。

直到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您失去了您最爱的女儿，她才六岁。可是您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仍然包揽着除数学外的所有课程。环境差，学生不听话，孩子病重，还长期被拖欠工资，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多重压力下，您是怎么撑下去的。

啊，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那么多年没见面，真的有好多话想跟老师说啊！

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

老师，您的恩情我永远记得。学生无能，不能报答一二，今年春节我一定会回来看您，带去我迟来二十年的问候。

您的学生：江一君

2015年9月1日

后记：

这是前年教师节前夕写给小学语文老师的一封信，根据回忆记录的，内容不尽相同，大致如此。

毕业23年，我以为老师早已忘了我，没想到电话接通后，老师没有一秒钟迷惘就了然是我，似乎这是个意料之中又等待已久的电话。

老师是个内敛的人，电话里并未多说什么，但却给我回复了一封长长的信，老师竟对这迟来23年的问候非常感动，令学生万分惭愧。

尔后，我们便常有联系，春节也去给老师拜了年。老师还常常给我寄很多自家种的水果，把我当女儿般对待。

后来我又邀许多同学去看望中学老师，老师们竟都激动得不能自已！最神奇的是，老师们教书育人几十年，学生无数，却对十几二十年前的学生过往仍如数家珍，这该是倾注了几多的感情和心血才能如此啊！偶有一两个记忆较模糊的学生，他们还吃醋。😂

得师如此，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