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欣子

1

你在台风中来，又在台风中回。这注定是一次特别的旅行。

八月。酷热。你携家眷来了，来到这个贵得滴油的海滨城市。托你的福，才有了这次深圳童鞋聚会。

可，台风紧随而来，像是你带来的。你说是你人品不好，赶上台风。也好，人是健忘的，伴着台风的记忆也就深刻了。

旅行就是经历。亲历台风也是一种体验。呼啸不停的风声，急雨。空中飞扬的衣物，塑料袋等(真倒霉，我的衣服也飞掉了)。台风肆虐过后，留下肃杀残败的景象。摧倒的绿植树木，压坏的车子，毁掉的广告牌等，到处一片狼藉。不过很快世界就会恢复如初，仿佛台风没有来过。

再大的灾害与伤痛都会过去。人是被岁月裹挟前行的。在台风面前，生命卑微且脆弱。

而我们活过的日夜，平淡又易忘。

但我会记住那啸叫的风雨声，充满野性的力量与蛮横。这声音让我沉迷，尤其在半梦半醒的凌晨。有突然惊醒的知觉。我喜欢这样的倾听，带着摧毁的幻象。突兀的跌破声。

我在惊悸中想像空中掉下的花盆，玻璃等。触地的刹那，无可挽回的碎裂，如溅开的水花。惊心动魄。我的心跳仿佛跟着快了一拍。

世界毁灭的声音与幻觉，充满了我。而我，不想逃离，只想沉溺。恍惚我也是毁掉的一部分，任其损毁的肆意，肆意的自由，自由的无助。

而你，体会到的，一定是不一样的台风。它毁了你最初的假日，也影响到你旅行的心情。你觉得像被困住，进退无门，白白耗去了宝贵的假期时光。而归去时又是台风骤起。

好在，台风只是一阵风，忽而就过了。翌日，你的旅程开启。热死人的高温天气得以缓解。台风过后，片刻清爽。

夜里，童鞋聚会了，为你的到来。

2

我们还没见过呢。我对你说。

其实见过，年头太久了。你笑答。

微笑。握手。没有陌生感。

6+1。我是唯一的女生。

然，陈峰是客，我落坐在他的右手边。

合影。聚餐。

干杯。一轮接一轮。

就这样喝high掉了。你们开始纠来扯去，斯文扫地。那一刻，看看你们哪个像读过书的样子！真是一群活宝奇葩！

狂汗。尖叫。

我也是开眼界了。要是那时服务员闯进来估计盘子都会端不住，还以为误入疯人院了呢。

不会的，你们是特意锁好了门开始发疯的。手机全放桌中间。我就不说了，给你们留面子。去年古老师来时还装的人模人样。现在呢，全现原形了！真是不明白，怎么陈大一来，竟兴奋成这样！

陈峰你也是挺能疯的。你该叫陈疯。你借着酒胆迎面拥抱走过来的我。扎扎实实的拥抱里我闻到红酒的芬芳。

多好的酒啊，有你们这样喝的么？

象征着品味与格调的红酒，竟让你们这群疯子白白这样糟蹋了。

荡漾的红酒里是他们原形毕露的倒影，在不停晃来晃去。

烟酒氤氲。微醺的迷醉，而他们都喝过了头。看着他们红着脸发疯的样子，真想掐死一个是一个，就当为民除害。第一个就掐死昊子，省得他到处造谣老说我酒量好。酒精在血脉里蔓延燃烧。不能喝了。再喝我真的要掐人了。

3

“共度患难日子总有乐趣”，“高中童鞋是一辈子的财富”。在群里，看到石头的话。石头是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和老大一样。驴子也是。

忽然想起驴子，很遗憾这次时间不巧没见到。他离开时发给我一个大红包，说，送束花给你，下次见，好好生活，享受生活。

温暖的话，我都记得。

谢谢驴。下次见。

我头晕，微醺人半醉，注意力不在手机上。这破手机信号不太好，耗电又快。我也不想总盯着手机看。这么多帅哥呢，我还是看他们吧。

好久不见，有的都被岁月搞大了肚子，合影时特意屏息收腹保持微笑。在随意聊天的一刻，群里红包在飞。班级群就像用红包烧开的水，叽里呱啦冒着泡。

每次聚会我都晕乎的一个红包都捡不到。唉我活该穷死没法混了。就看到leslen在对着石头发的红包喊娘啊好大啊。常娥在叫华东别搬砖了抢红包要紧。琨在说聪哥又喝醉了……熊琨啊你什么来看望聪哥哥，你来了聪哥也会好“鸡冻”的。

4

12支红酒，喝掉9支，打掉1支，被那该死的宋显进。在离开酒楼的楼梯上，就在我的身后。而这群疯土豪连眼都不眨一下，看都懒得看，全赶着上车离开(七人两车)。

“哐当”破碎的爆裂声，无比惊心，瞬间酒香弥漫。

这个声音无数次在我的心头炸响，穿越我。

毁掉是件很痛快的事吗？

熊孩子总是喜欢干坏事。因为毁灭比建造更有快感。美好的就该去破坏。上次把醉倒的石头衣服都扒丢了。这次又打碎一瓶红酒，发着啤酒的疯。你痛快了吧。

酒精作祟，就是要唯恐天下不乱。越夜越要败坏。

红酒蔓延，就像一地满溢放肆的鸡血。

喝不完的啤酒，抽不完的烟。

恨不得世界都烧成灰。

如果夜不那么黑，酒不那么烈。

如果深圳不快乐。

5

走进K歌房的瞬间，一样的华丽场所，恍惚还看到驴子唱歌跳舞的身影。我问石头是不是上次驴子来时那间。他说记不清了。时光流转，忽而就已过去了大半年。

在飞逝的时光里，我们还能见几次？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座城。真的有些倦了。也许需要用放下来获得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拒绝庸常，世界辽阔。穿过这欲望都市所有的诱惑，我依然是我。

石头问我去哪里，驴子也问我去哪里。

我不知道，只知道需要离开。也许找个地方荒度余生吧。这不是认输也不是逃离，而是再次选择。

但我已爱上这座城。爱她的繁华也爱她的荒芜。爱大海的日夜不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这里。还有同样为梦想选择了这座城市的同学们，只有我们知道，生活在这座奢靡的城，有多么不易。

诱惑无处不在，需要多坚定，才能不迷失。

真的有点累了。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老去。

不是的。原来一切会改变。

但无论去哪里，心里永远有座城叫深圳。

当繁华看尽，就让我滚远，没人间烟火。

6

这次，石头意外没有醉倒，衣衫也没丢。倒下的却是客。陈峰。

看到了么，把我当挡箭牌只能是死的更惨。他们哪会饶过你。我给你少倒酒可他们不放过你呀，眼睛都盯着呢。

结果你趴在桌边，想吐又吐不出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我给你水喝，拍背，希望你能醒酒。我说来唱歌吧。你含糊地说我们一起唱，然后哼哼两声你就醉死过去了。

后来你又从沙发上翻滚到地上，重的像块废铁。我搬不动也叫不醒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昊子和显进抬死猪样的把你抬起来了。显进给你擦脸我帮你擦手。

你以这样惨的下场败走深圳，终于逃离他们第二场啤酒的围剿。你还真当他们是吃素的啊。昊子特意远道赶回来。他带你去泡脚，你就天真的以为他会在酒桌上放过你么。

第二日凌晨。4点半左右。你醒来。在陌生的酒店。你发现身边睡着的是昊子。你打车离开。

你说看到酒都怕，一天都不想吃饭了。眼镜也不知丢哪了，重新买过了。

怕了他们么？

怕了，但下次就会防住。红酒醉人，真不能这样喝酒的，就像病了一场……

你带上家人，美好的旅程继续。

很抱歉，把你灌倒在深圳。如此狼狈。

是的。不能这样喝酒了。来者是客，要有一点温柔以待。杯酒随人意。尤其是昊子，手下积德留点情吧，不要再拼酒灌趴人了。又不是来借酒睡大觉的，你却狠心放倒客人。醉倒了你还要负责照顾，扛到酒店去开房陪睡呢。

7

石头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他握着我的手说，欣子，我真的很欣赏你。就像那次驴子来一样，他也是这样特意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话。他说我很喜欢你的文字，写到心里了，真的很打动人……

每次聚会和石头说话时，是很温诚的一刻。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加上人声嘈杂不易听清。记得他说过，活在深圳的同学都不容易，可别人总以为我们有多风光似的。我点头说是。

如果风光是指钱财，那么我从未风光过。事非成败转头空，徒有一身疲惫。繁华笑我，用尽了力气，还是一生荒芜。

石头同我说话的样子那样真诚。那一刻，没有嘻哈和伪装。他的摇头，他的叹息，他的每一句感慨，还是每一声欣子，都真情流露。他知道我是能够听懂他的人。

他纵酒，他狂歌，他站在桌上倒啤酒。他大声说我今晚就是想发泄下。我说我懂你。那种破摔的恣意和放肆的不羁，让我看着心疼。就任他发泄吧。没有比啤酒更好的发泄物了。

酒精万岁。

如果没有酒，男人还能活吗？

纵酒狂欢的背后，是多少郁积的压力和生活里不能言说的委屈。因为是男人，连眼泪都不能轻易流。可所有的坚强里都包裹着脆弱。适当的时候，总是需要疏导和发泄的。以看上去无比快乐无比肆意的方式，借着酒精的热度与燃烧，和歌声里的激荡与柔情。

有时我也想醉过去，把世界遗忘，但是我不可以。笑比哭好看，就做条不流泪的鱼。

“快乐是吞咽的。悲伤是咀嚼的。如果咀嚼快乐，会嚼出悲哀来。”木心说。

所以，这个夜晚我们在这里吞咽快乐。只有我不小心嚼了下，尝到眼泪的酸涩味道。而石头，也是尝到了的。他与我交流这点味道，一转身他就会跟上大家的快活节奏。

喝最冰的酒，唱最柔情的歌。

原来我非不快乐。

有酒径须醉，管今夕是何夕。

他唱：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在某个霎那，他坚毅的眼神里，会不会有泪光一闪。

如果你在我面前落下一滴泪，我就会伸手去接住。我会告诉你，男人流泪不可耻。

8

年轻的小姐抱来一束鲜花递给我。我们的土豪班长随手就扔了两佰给她。女生开心地道谢离开。真会找时机啊，看他们喝的人神不分。也不容易，就算给她们一点小费好了。

黄班豪爽地说，拿着，回家就扔了，钱是身外之物。

真是有钱就任性。对待鲜花就像对待一把草一样不足惜。

他永远为钱而忙，忙得都没了自己，差点晚上都来不了。

拥有钱财就一定幸福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成人的世界里拥有越多也越迷惘。活着忙着忘了自己，也忘了生活忘了爱。一旦松懈下来才发现，仿佛就没好好为自己活过。

当所有的努力都换来拥有的殷富，生活看上去一切美好，什么也不缺，什么都看似能得到。可是心里为什么还有空空荡荡，用什么都填不了。那些空荡的回声在繁忙的商务旅途中，在醒来的寂静凌晨里，在每一个时间空隙间重复听见。

就算赢得了世界又如何？

也许什么都易得到，没有什么是重要，更不必提珍惜。或许真正需要的不再是拥有更多，而是认真失去。太顺的人生，给你天堂，也终会厌倦。

他也是喝多了，头脑发热中并不清醒。可能他以为扔掉的只是两张轻飘的纸。就像韩在群里一掷千金的夜晚，只当玩了场酒后的数字游戏。心里头都是任性的孩子，谁叫快乐难求，就算只得数秒。

不过过了这晚，在第二天的日光下，他就会重回清醒与冷峻。重回他高楼上的办公室。一切如常。生活继续。股市跌宕起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世界是一场无止境的征战游戏。

我想告诉你，别忘了生活中还有更重要的风景，那就是阳光和大海。当心底的回声响起，就去看看海。一个人。落日余辉处，孤寂也升华。那是烟酒不能替代的。

心是软的沙滩。就远离一刻俗世繁华。没有开不完的会。没有什么是重要。看大海蓝得像一千年的泪，看海浪翻涌卷起千堆雪，天空那么深……

9

老大话不多。成稳的像个绅士。一派经历风雨过后的淡定与从容。永远不会情绪失控。永远悠然地唱着歌，喝着酒，抽他的烟。

他冷静地看着他们疯他们狂。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他伸出右手，握拳。对我说：“你记住，永远坐在我的右手边。知道吗？”我微笑，点头说好。他是温暖的。

老大不愧是老大。他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坐在他身边是让人安定的，像个风雨不侵的港湾。又像个经历岁月的船长，如果这是艘华丽的轮船。

他剥一个橘子，我伸手要了过来。拿一瓣到嘴里，又酸又甜。

端起啤酒，碰杯。

一饮而尽。

一起唱支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外面的世界是一片夜的海。这一刻，我们在夜的海上随风飘摇。失去方向，也遗忘了岸。

你去哪？

洗手间。我答。

10

我忽然替这束鲜花难过了。还不等凋谢就要被遗弃。美好只是刹那芳华。

不是每一朵玫瑰都会开给爱情。可，她盛放着。不要明天的一意盛放。恣肆而惊醒。什么也不求也不在乎，甚至不求怀抱。有种孤绝的美。

我伸手抚摸花瓣，记住了水珠在指尖的清凉。多像女人梦醒后的眼泪。

当喧哗过后，我们烟云般散去，杯酒狼藉，歌声停了。徒留鲜花在寂静中独自开败。

“花开花谢终是空，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梅艳芳幽幽地唱。生命的最后她终是穿着婚纱恨嫁给了舞台，没有等到可栖的怀抱。

爱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在岁月的长河里，生命也不过是一滴水，稍纵即逝。

拥有是暂时，失去是永远。爱情是。生命也是。

告诉我一朵花刹那开败的意义在哪里？

我们注定消失的短暂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11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杯酒有时，怀抱有时，相聚别离都有时。成人的世界里没有永远，但求这阙歌。

生命太短，快乐太难，就唯愿各自一切安好。

夜已阑珊。歌声没了。酒杯空了。我们散去了，消失在城市夜的森林里。

一一2017.8.28 欣 【但愿人长久】

后记：写完这些，聚会已过三天。看到陈峰旅行结束刚回到家的信息。今天是七夕。可，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有情人的日子天天都是情人节。没有情人的我们连个情人劫都不会有。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就当情歌一曲。快不快乐不过几秒。

没心没肺唱最动情的歌

给你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假装爱过

喝很多的酒，唱许多的歌

找不到天堂也寻不到地狱

就热烈拥抱，就死过去

你非我不快乐

我非你醒不来

难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