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红楼（一）晴雯与袭人

千山暮雪

在这一篇中我们就宝玉的两个帖身丫鬟晴雯与袭人的性格做一个细部探究。晴雯实际上是一个在《红楼梦》中比较闪光的人物，她的不媚俗、不下作、不苟同，令人尊重。但她的娇嗔、尖酸，对下层人的冷漠与鄙薄也令人齿寒。袭人的圆滑、世故，不值得称道，但她的善良、体贴也难能可贵。

我们先来说说晴雯吧。

纵观全篇，晴雯有五个方面的性格特征:第一、聪明美丽，心灵手巧；第二、反抗压迫，嫉恶如仇；第三、天真纯情，洁身自好;第四、直率急躁，嘴不饶人;第五、率性自然，任性娇嗔。

第一方面:聪明美丽，心灵手巧。

晴雯的美丽是有目共睹的，《红楼梦》中是这样写她的:“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点像你林妹妹 ，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

宝玉在祭她的 《芙蓉女儿诔》中写道:“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可见其美！

晴雯不仅具有如此的美丽，而且还异常心灵手巧，真是难能可贵。“勇晴雯病补雀金裘”足以证明，宝玉的一件俄罗斯国赠送的孔雀毛织的衣服被炭火烧了一个洞，麝月连夜叫人带出去织补，跑遍全城也没人敢接此活，最后还是拿了回来，城中有多少能工巧匠，织补匠人，竟不能为之，而怡红院中又有多少丫鬟，竟也无能为力，倒是一个卧病在床的晴雯说：“拿来我看看吧”，一眼就认出为孔雀毛织，想出用孔雀金线勾连的方法，最后补得若不留心，再看不出来”，可见其巧！

第二方面:反抗压迫，疾恶如仇。

她的反抗性最强，她蔑视王夫人为笼络小丫头所施的小恩小惠；嘲讽向主子讨好邀宠的袭人是“哈巴狗儿”；王善保家的搜查大观园时，她提着箱子底．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便紫胀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查。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句句逼人，字字如针，好不尖酸刻簿，骂得痛快淋沥。

第三个方面:天真纯情，洁身自好。

尽管晴雯与宝玉两情相悦、耳鬓厮磨，却始终以礼自持、洁身自好。《红楼梦》中有宝玉“邀请”晴雯一起洗澡被晴雯拒绝的细节。另外我们都记得晴雯临死前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一处。”比起袭人之流的“勇于献身”，晴雯的确高洁自尊得多了。

第四个方面:直率急躁，嘴不饶人。

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宝玉房中小丫头坠儿偷金镯子这件事中平儿的话证明：“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她，她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

当她得知坠儿偷镯子之事后，边拿一丈青乱戳坠儿的手，边骂道：“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动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

当袭人以怡红院“主妇”自居时，她当着袭人和宝玉的面揭穿了他们干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还讽刺袭人：“自古以来，就只是你一个人会服侍，我们原不会服侍。因为你服侍的好，为什么昨儿才挨窝心脚啊！”。

她看到宝玉给麝月篦头，便冷笑他们“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看到钻凤姐门路的小红，其他人都没说什么，独有晴雯把她抢白了一顿。

可见，晴雯心直口快，毫不留情。这种尖酸刻簿，别人哪能受得了！

第五个方面:率性自然，任性娇嗔。

她觉得她天生并不比人家低什么，她敢说、敢哭、敢笑、敢闹，始终保持着一颗率性自然的童心。

撕扇子这段情节，是曹雪芹对她的一次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她人格魅力最闪光的一次描写。原文是这样写的:“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 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

就是因她的任性、单纯，断送了她的如花朵般的生命。

一个美丽动人的人物，最后被赶出大观园，屈死平民窟。可悲、可怜、可惜。

晴雯的判词如下: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可谓红颜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簿。

现在我们再来说说袭人吧。

纵观袭人在《红楼梦》中的点点滴滴，我们会发现，袭人的最大人格特点是：随和。因为随和，袭人和贾府上下各色人等的关系都很好。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乃至于王熙凤薛宝钗这些上层人物，即使是贾府中的男主人如贾政贾琏等都对袭人喜爱有加。至于贾宝玉则更是将袭人当作自己的小棉袄。下层人等也对袭人十分敬重，因为袭人总是尽可能地袒护下人。

下面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袭人的性格特征。

第一个方面:识大体，顾大局。

贾母是这么看袭人的：“……袭人本来从小儿不言不语，我只说他是没嘴的葫芦。……”对于袭人语言上的功夫，薛姨妈却另有看法：“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哪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她识大体、顾大局，善于察言观色，揣摩迎合，不轻易发表意见，不愿意得罪他人。她向王夫人告密那段话，就说得含蓄巧妙，不仅掩盖了自己，还取得了王夫人的信任。

第二方面:处事圆滑，世故老练。

袭人则像宝钗一样，待人处事要圆滑、世故得多。说她是宝钗的影子，两人同样属于“贤良淑德”类型。以往，对袭人持否定态度的人基本上将其定位为“主动地、有意识地、千方百计地力求依附上封建统治阶级，力争能够从奴隶变成奴才的最可耻”的人。我不愿将袭人说得如此不堪，我认为袭人所表现出来的“奴颜媚态”，只是为了摆脱自己所处的地位而采取的一种很实际的行动罢了。

袭人所表现出来的这种“贤良”，是她积极进取所依持的一张通行证。可仅凭这不够。袭人不像晴雯那样天真烂漫，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她比较务实，她努力抓住每一次机会，“一千个小心，一万种涵养，事事求其妥帖，人人求其和好”，身为奴才的袭人什么靠山也没有，一切只能靠她自己。而要取得贾府上层的认可，则必须装出一副死心塌地的奴才样。

第三方面:无怨无悔，任劳任怨。

袭人的责任感是非常强的。首先，每次宝玉或宝玉身边的丫头出现差错时，她都能恰当地补台，力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其次，袭人对宝玉的照顾与关怀极其细心负责，可谓是无微不至，每天如此，体现了极大的耐性和韧性。再次，她对宝玉有牺牲精神，令人感动。在这里我以宝玉恶踢袭人一脚为例：袭人从来不曾受过一句重话，而今宝玉生气踢她一下，又当着许多人，袭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一时置身无地。但她随即又料到宝玉不是安心踢她，还为宝玉开脱，在心中埋下自己的满腔委屈和羞辱，反而做了自我批评。

她的忍辱负重可见一斑！

第四个方面:八面玲珑，依旧得罪人。

袭人做事头脑清醒，且能一贯克己让人。晴雯在场面上揭袭人之短，袭人也一再忍让，宝玉气得要当场撵晴雯出去，袭人带领众丫头跪在地上，恳请宝玉宽恕晴雯。香菱弄脏衣裙，宝玉怕薛姨妈责怪她，要袭人将自己的裙子送给香菱，袭人慷慨相送。还有上面所述的袭人处理宝玉错踢到自己身上那件事，凡此种种，皆非一般丫头能做到的。

但袭人这种做人方式在有些人看来不免也有上下交欢、八面玲珑的嫌疑，依旧会得罪很多人。除了眼光尖利的晴雯一针见血地拆穿她与宝玉“鬼鬼祟祟”的暧昧关系及怀疑自己受到袭人的“暗算”外，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自感因袭人受宠而造成自己失宠，故而特别敏感地认清袭人的表现。她赌钱输了后，正要迁怒于人，见病中的袭人躺着没及时招呼她，盛怒中吐出平时积蓄在心中的极度不满：“……一心只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哄地宝玉不理我，只听你的话。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了来的丫头，这屋里你就做起耗来了……”，又责怪宝玉：“你只护着那个狐狸，叫我问谁去？谁不是袭人拿下马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李嬷嬷倚老卖老，迁怒、痛斥袭人纯属无理取闹。宝玉房中的丫头用西洋哈巴狗来比喻袭人，也颇表示她们对袭人的不满。

第五个方面:心地善良，结局美满。

袭人最后嫁给了蒋玉菡，并接受了他的爱情，但这是非常被动的。即使如此，袭人还是想自杀殉情。然而她不肯死在贾府，“我若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不肯死在家里，“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是害了哥哥呢；”不可死在蒋家，“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可见她多为别人考虑，生性之善良。袭人这般心地善良，结果给自己带来了幸福：丈夫温柔体贴，美貌多才，在这方面不比宝玉差，最重要的是蒋玉菡比宝玉用情专心，袭人当上的是正室，还没有别的小妾来争风吃醋。可见贾府众多丫鬟中，只有袭人的结局最好——幸福美满。

对袭人的判词是这样的: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总之，晴雯是一个地地道道、满腔热血的反抗者，但社会现实不允许她的存在，不仅从肉体上摧残着她，而且从精神上束缚着她，她最终在社会现实面前，没有也不可能取得胜利。袭人，心地善良，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的侍奉主子，但她的逆来顺受、委屈求全是不可取的。所以晴雯和袭人的结局虽一悲一喜，但都是受害者，值得同情。

对两大名婢人物形象的分析，自古众说纷纭，所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可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