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木柜子

戒

　　从我记事开始，脑海中记忆最清晰的第一件事是奶奶带着我一起在田里看鹅，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那时我穿着开档裤，奶奶抱着弟弟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根棍子，嘴里不时吆喝一声。田里到处是禾蔸，我屁颠屁颠的跟在奶奶身后，撑一根奶奶为我折的小棍子，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嘴倒挺硬，学着奶奶的模样吆喝不住。

　　一群白鹅欢快的在荒田里扑扇着翅膀，想飞却飞不起来，“噶噶噶”的叫过不停，张开翅膀撒脚丫子疯跑，这时候奶奶会扬起棍子大声吆喝，我仿佛感受到她的焦急心情，同样装模做样扬起棍子对着鹅群气愤的嚷嚷。

　　白鹅可不是好惹的，它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嚣张的伸长脖子，张开嘴夹我，我躲闪不及，裤腿被它夹住，用力一扯，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外露的皮肤被禾蔸扎得毛痛毛痒，我气得又哭又叫。白鹅耀武扬威的冲我“咯咯咯”的笑，像在嘲讽。

　　奶奶看到这一幕禁不住憋着嘴笑，顿时，我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稀沥哗啦，双腿在田地里乱蹬。

　　

　　“哈哈哈，”奶奶先是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一手把我拉起，腾出一只手，一边轻轻的帮我拍灰，一边安慰我：“宝宝，莫哭莫哭，等会奶奶打死它给你炒了吃。”
　　等我站稳，奶奶扬起棍子作势去打那只白鹅，白鹅见势不妙，张开翅膀“噶噶噶”的跑出很远，见它狼狈逃窜，我知道奶奶为我报了仇，破涕而笑，照着奶奶的样子扬几下棍子，借奶奶的威风，吓得白鹅四散逃开，我像凯旋的士兵，把棍子扛在肩上，傲然站立在田中央。

奶奶瘦瘦小小的，总是一脸笑，小时候我觉得她有魔法，她房间里有一个神奇的柜子，在我心里它就是个藏宝箱，给我童年带来无限期望和乐趣，每次都有新的奇迹。

　　奶奶住的房子离我家隔着一条小河，河上架着一条木桥，每天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河对面奶奶家，高兴的叫声奶奶，奶奶见到我总是笑逐颜开，然后不是说柜子里有糖，就是说柜子里有饼干，我一溜烟跑进里屋，熟练的揭开木柜盖子，很快会有惊喜的发现。
“奶奶，我找到了。”我手里扬着饼干，兴奋的从屋里走出来，这时奶奶总是笑吟吟的看着我，比自已找到宝物还开心。

　　上初中的时候我去了很远的另一个镇上，每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放下书包，第一件事是跑去奶奶家，老远就喊：奶奶，奶奶，我回来啦。

这时奶奶很快笑吟吟的出现在门口，用全天下最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大宝，回来啦。”

我开心的笑了，仿佛被全天下的爱包围，跑过去拉着奶奶的手，仔细看着奶奶，似乎想用我内心的欢喜驱走她脸上的皱纹。
奶奶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柜子里有糖。”

　　奶奶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柜子里有糖。”
已经十多年了，无论是我小时候还是现在慢慢长大，奶奶每次都对我说这句话。我慢慢知道，奶奶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似乎我吃得香她心里才会更甜。
我已经不会再猴急的去翻柜子，而是掏出自已用零花钱在街上买的水果递给奶奶，我知道她不太上街，想着捎点她爱吃的水果。
这时奶奶笑得比什么都欢喜：“大宝，学校生活苦，自已多买些好吃的，奶奶家里有得吃，不用掂念。”
我好说歹说，她才不情愿的收下，到我回学校的那天，总奇怪书包重了，打开一看，奶奶把水果全装了进去。

　　家里劳动力少，田地又多，奶奶六十多岁了依然坚持辛勤劳作，我最喜欢的是和奶奶一起挖土、插田、锄草、晒谷子、打猪草、砍柴，我可以陪着她说说笑笑。她去那做事，我跟着去那做事，田间地头充满欢快的笑声，无论多累，我们都很开心。
为了我和弟弟专心念书，奶奶每天早早起来放牛，把很多本应该我们做的事全担下来。每当我想起奶奶瘦弱的身影在风雨里像一个小黑点，眼泪会止不住往下流。

　　等我长大后，念书、工作，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少了。而奶奶越来越老，身体越来越不好，没有电话，我不知道怎么想她，把她放在心里？在她最需要孝顺的时候却无奈的不能陪在她身边。
最后一个冬天，我回家过年的时候，奶奶病了，连喘气都困难，看到我回家，她开心得不得了。

　　奶奶说：“柜子里有糖。”
还是那句话，只是说得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
我每天陪她聊天，给她讲外面的新鲜事，给她熬粥，把鸡肉一块块的撒好给她吃，背她出来晒太阳。

　　奶奶很轻很轻，我一直觉得她走路太慢，以前我问过她为什么不能走快一点，她笑而不语。
后来生病的时候，有一天我给她洗脚，发现她的脚掌往脚心卷曲，我才明白，她小时候裹过脚。

　　奶奶走的时候，弟弟在上高三，他从县城学校一直哭回农村老家，出殡那天，他哭得好伤心好伤心，送葬队伍的每个人都为他的恸哭感到悲伤得流泪。
而我，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连她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等我回家的时候，最爱的她已不在。

　　妈妈告诉我，奶奶很想我，每天都会倚在门框上，望着我回家的那条路。
她走的最后一天下午，晴天，天很冷，她倚在门框上一直望着那条路，直到太阳下山，起风，才颤魂魂的拄着拐杖回屋里。

　　那天晚上，她安祥的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