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醒了 刘红斌

斌哥

　　秋，醒了，就在一个闷热的夏夜。
率先醒来的是一声虫鸣。那天，天儿依旧是闷热难耐，暑气蒸人；人依旧是大汗淋漓，芭蕉狂摇；人音入窗，依旧是恶意诅咒如鬼天气，依旧是谩骂夏热无情。我，临窗横卧，闭灯假寐，身下温热的凉席吸吮着我的汗珠。倏的，一声虫鸣在耳际掠过，于燥热中竟赛天籁，尽管是稍纵即逝，亦被我敏锐的神经捕获。翻身而坐，倾身向窗，侧耳谛听，凝神捕捉，仙乐竟销声匿迹，老长一段的静寂，唯有点点萤火在棚架间游走。待到挥扇欲卧，虫鸣声再起，已然不是一声。是两只吗？不，一定是三只，一高两低，两低一高，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应着和着，恰如诗人般浅吟低唱。对，就是蟋蟀，就是属于秋的虫儿。就是这几只蟋蟀，忽的将诗从我的脑际牵出。“就是那一只蟋蟀/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在姜夔的词里唱过/……就是那一只蟋蟀/在深山的驿道边唱过/在长城的烽台上唱过/在旅馆的天井中唱过/在战场的野草间唱过……”今天，它唱到了我的窗下，唱走了我心中厌烦已久的夏。弛然而卧，“嘟嘟嘟……嘟嘟嘟……”这有节奏的韵律竟将暑热从我的心间移除。这一夜，我便在虫唱中又一次触摸到了醒来的秋。

　　秋，醒了，就在一个清晨。
　　昨日展卷依旧，今起香茗悠然。静坐桌前，南宋词人朱敦儒的《西江月》闯入眼帘：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吟咏着诗句，想着昨日的虫鸣，忆着昨晚的微凉，闭目玄想，权且领取秋来现在。小憩之后，将身从座位上拔起，推开纱窗，放一缕晨阳入户，忽然，一股去年熟识的幽香闯入鼻孔，探首窗外，赫然见到檐后的玉簪花正笑脸相迎。一根根花棒从拥挤着的宽大的绿叶中探出头来，雪白的圆鼓鼓的玉簪一般的花骨朵次第地插在花盘上。这绝对是秋的精灵，总是踩着立秋的脚步如约而至，不与牡丹争春，不与荷花抢夏，不与梅花夺冬。权且隐忍在屋后檐下，单等秋来，单等蟋蟀发出秋的讯息，便在秋醒的夜晚开出几朵素白的花朵，弥散一种不似丁香幽长，不似桂花甜腻，也不似荷花清芬的极雅致的暗香。这香味似乎涂抹了薄荷，在闷热的余夏里浮动，在人的鼻息间游走。似乎有意点醒人脑，告诉人：秋，醒了。而今，花开眼前，虽非浅碧轻红色，但其应季而放，报秋而来也算得上是花中一流。

　　忽的想起另一种秋花，遂单车独骑去旷野寻找这个精灵。晨露晶莹地悬垂在草尖，牵牛花牵连的藤蔓匍匐路边，缠树绕篱，穿枝跨叶，如玉的叶片在晨风中招摇。那曲曲折折蔓儿，令暗篱出彩，让枯树生辉，红色、蓝色、粉色、白色的花朵在微微的晨风中搔首弄姿，卖弄翩翩舞裙。《甄嬛传》中将它幻化成一种夜晚开放的花，取名夕颜。其实，在我看来，它是昭示秋醒的晨起之花，也是位报秋的精灵。秋日的早风是她的，秋日的早露是她的，秋醒的第一缕丰韵也是她的。她漫天漫地地开着，热烈而率性，不管土地贫瘠与肥沃。贫瘠我就开一朵花，结一蓬籽；肥沃我就开满坡的花，结亿万颗籽。总之，为了下一个清秋，她们不甘落寞

　　秋，醒了，就在一股凉泉。
秋来夜雨，山泉再一次被唤醒。秋水无声地浸润山崖，使夏日里淡如青墨的崖面陡然增加了景深，配以蓬勃的佳木，点缀腾跃的松鼠，绝对是放大的动态的盆景。凝水成泉，或于崖壁下汇滴入潭，锤冰碎玉，撩拨鸣蛙，调笑游鱼；或汩汩地从岩缝涌出，跨石越涧，泠泠欢笑，叮咚成韵。此时的满湖秋水，消了春的绿如蓝靛，散了夏的浊黄沉冗，晶莹剔透，玲珑照人，将绿水青山拥入怀中，将蓝天白云揽在心下。游鱼轻捷地在云间翱翔，青鸟轻巧的在山壁上攀援。红蜻蜓撩起的涟漪挑逗着最晚开放的一朵粉荷，温婉的情歌随着碧i波荡漾向远处的清涧。水，漫过路面，漫过脚踝，没了夏的温热，多了秋的清爽。静静地舔舐着每一寸触水的肌肤，顽皮的瘙痒着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将夏从心头一点一点地驱走。

　　秋，醒了，醒在一片蓬勃。
记得上学时学曹孟德的诗《观沧海》，对其秋风萧瑟中“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句颇不能理解。而今方知，秋醒时节恰是万物的第二个春天。燥热的夏让稼穑备受炙烤，干旱的夏让禾苗饱受煎熬。叶子低垂，腰肢不展，萎蔫蔫蜷缩苟且偷安。秋，醒了，那份温凉让枝叶再次触摸到生的肌理，那份濡润让根再次受到了激励，于是，枝挺直了身体，叶扭出了新芽，勃勃的新绿再次炫耀于绿野群山。田野里，庄稼亦被唤醒，玉米吐出了淡淡青绿发丝，高粱擎举着扫把一样的头，谷子羞涩地垂下马尾辫儿，芝麻将绿色的荚一只炫耀到干头。任秋风抚慰，任鸟儿和鸣，任细雨如润，只要不到晚秋，只要不起霜雪，她们便一直绿着，生长着，积蓄着。任松间明月相照，任午阳中天炙烤，为着一个成熟的梦，她们在和时间赛跑。

　　秋，醒了，醒在明朗的教室。
寥寂了一夏的教室，空落了一夏的校园，在收获后又开始了新的播种。“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主席在秋醒时节开始了为学子们指介江山；“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郁达夫在秋醒时节携着秋的清、静、悲凉来为学子们讲述内心的眷恋情愫；“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蘸潇湘。”文人墨客，迁客骚人，挟裹着秋愁万绪走下了圣坛为学子们诠释他们眼中多情的的秋天。

　　秋，醒了，便意味着秋真的来了。闭上眼不用玄想，鸽哨已在碧空唱响，秋云已在天空曼妙舒展。不久的将来，硕果满枝，秋叶漫山，秋收在田，秋美在心，足够我们受用许久的。
秋，醒了，让我们拭目以待。

　 刘红斌，天津蓟州区教师，中国诗歌网注册诗人，中学高级教师，能胜任高中语文、地理教学，作品偶有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