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笛散文集《回乡随笔》

耕笛

孩子的阿姨，我的妻子她舅生日叫我们回乡下喝酒，她老舅住在广西鹿寨县英山乡的一个小山村里。

桂林到英山也就一百多公里路，上高速一个多小时即可到达。老舅盼外甥女心切，电话里反复交代我们坐不经过鹿寨直达英山班车。直达英山班车要走山路，经寿城，三皇乡即可。考虑到要走盘山路，又从来没走过路况不明，所以妻子不愿我自驾车去，改乘班车前往。

行驶在乡级公路上，少了高速路上的平坦，笔直，宽敞也减少了视觉上的单调，枯躁和无聊，却增添了路途稻田的金黄和山峦灌木绿油兀直的身躯，它们在秋风的摇拽下，使人心旷神怡十分的养眼舒心。

当车过九转十八旋的盘山坳时，山峦上那草穗盛开着银白色花的芭芒草，象是一根根竖立的狗尾巴，随着阵阵秋风漫山劲舞，让人感到秋意盎然。天地间万物种群有着各不一样展示自己生命最炫丽一面的法宝。芭芒草，乡下人称它为狗尾巴草，春夏冬三季它打扮端庄扑素，不大张扬惹眼，只是挨到深秋，它才把它生命中最美艳的一面释放出来。原来春夏之时它们身着绿装，融进大自然的地毯绿中，静默的吮吸着天地日月布施的灵气与精华，当它把象狗尾巴样的草穗绽放时，给看厌烦了钢筋水泥高楼大厦的城市人的心里和视觉上平添了许多的惊喜和美丽。

寿城乡是处在群山怀抱里的一个小城镇。那里的人们和那里的山水林木一样扑素实在。车到寿城时正好赶上圩日和周末，司机把车停下来载那些学生回家看父母和那些赶圩的人们。背着书包的学生和提篮捎筐的人群涌上车来，车里便热闹起来。他们相互间交流着当地土话，在他们和孩子们的脸上看到的是生活的惬意，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两位大嫂各自提着两个大西瓜上车来，那瓜一个恐怕得有十八九斤左右，看她们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就知道她们占得了便宜。她们在叽哩呱啦说着，我用普通话问邻座的学生得知她们买的西瓜一块钱一个。难怪不得她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车里显得拥挤起来。这天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司机似乎对车辆超载的后果不放心里去，很多人没有座位就站在车厢里互相挤靠着。一个表情木纳的山里汉子拘谨的站起来让座给一个抱孩子的妇女，那神情好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小心谦恭的让着座。

山路的颠簸使他不得不用脚膝顶住座位靠背，双手摸索出衣袋里的烟袋，晃晃摇摇的好不容易卷起支喇叭筒点上火猛吸一口，整个神情像是腾云驾雾起来。车厢里马上迷漫出股浓浓的生烟味。一些人象是被火烧火燎样，咳嗽声此起彼伏，汉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影响了他人，便马上掐灭烟火，整个脸窘的通红。

这车摇啊摇，就是没到外婆桥。一百多公里路摇了差不多五个小时。深秋的天黑得早，到英山时已经需要打开车灯照路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乡邻十里不同俗。老舅是土生土长的英山人。我们的到来他很高兴，脸上溢满了光彩。他自豪的向邻里乡朋介绍我们这些从南宁，桂林，柳州赶回来为他贺寿的亲人。特意指着我妻子老四和小姨子老五说“这个瘪嘴奶（我妻子的呢称）和这个五鸡婆（老五的呢称）小时是我从平山（离英山乡五十多公里远的小村庄）一担挑回来的波。”想不到老舅这句话竟引得我妻子难过起来。

她想到文革时期任乡党委书记的父亲被四人帮迫害致死，是母亲拉扯着她们几兄妹艰难挣扎，苟且偷生。是老舅一担萝筐一头一个把她们姐妹俩挑回英山，躲避那失去理性的阶级斗争才得以存活下来。被勾起的苦难往事使妻子不禁哭泣起来。她泣不成声的说“舅，莫讲了”那场大灾难锥得人心是那么痛，都过去几十年了人们对它却难以忘怀。我忙岔开说“舅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们讲点高兴的事”。老舅连忙说“是啊，看到你们千里迢迢赶过来看我，我心里真高兴啊！”。

宴席就摆在老舅和乡邻的家里。接到抗旱停电的通知，为了保证水利灌溉英山停电三天。所以酒宴从下午四点就开始了，乡里的习俗是吃流水席，吃完一拨客人再换一拨客人。我们这些外地来的亲人，老舅特意留下了两桌。

老舅叫他儿子也就是我妻子的表哥，捧出一坛家酿野山葡萄酒对我们说“我自己酿的酒待我们自家人，其它桌的酒虽说都是百多两百元一瓶的好酒，怎及我那份对你们的想念和盼望之情。鸡是自己养的土鸡，平时舍不得杀，只杀了两只放在这两桌。其它桌上的鸡全部是在圩场上买的。”老舅真是用心良苦啊!纯朴的，略带狭隘的舔犊之情，感动着每一个在座的亲人。

乡村里的酒席，除了那张圆桌大得可爱，板凳却是各式各样。有简易的小八字凳，有收合自如的靠背凳，有坚实的日字凳，大大小小，高矮参差不齐的围在圆桌周围。

小山村四面群山环抱。深秋的气温虽寒乍暖，人们都还穿着衬衣。那两张大圆桌就摆在庭院的天井里,天井里搭了个别致的葡萄架。葡萄已收过了，枝叶却还很青绿茂盛。由于停电，就在葡萄架四周吊燃起数根蜡烛，烛光照映在人们欢愉的脸庞，就餐前拉扯着各地不同的人文趣事。唠叨的话语，欢乐的笑声，给坐在葡萄架下享用佳肴的人们感受到浓浓的乡土气息和温馨的亲情。

忙完东家再忙西家红白喜事的英山大厨，亲自为我们端了三道菜肴上来。他充满自信的向我们推介说这三道菜叫英山三绝。

第一道是褐黄色象糊糊样的菜，叫蚝丝羮。用小调羹盛一勺进嘴，那鲜那香味更绵长。羮里佐有数种英山山珍，问其配料，大厨笑而不答。只道是满汉全席里无名。第二道是顺溜清滑肚肺汤，一大钵透着胡椒香味的肚肺汤里，里面佐有英山的铜锣菌和地地菜。肚头肉香嫩细滑，汤清鲜甜而不腻。问其做法，英山大厨只说了一句“肚肺汤里的肚子是要用重油烫至八成熟，和着熬好的高汤一起上钵”就打住了。把我那打听菜肴密诀的胃口吊起老高。第三道是素杂烩，是采用英山的菜蔬，根茎类，菌类，还有英山的特产脚板薯制成的粉丝。那脚板薯在英山的山涯石缝里挖起天然野生的，真是大饱口福啊！倘若英山大厨能有机会参加全国厨神大赛，他肯定会为英山这方水土争光添美的。

老舅是个桂剧彩调的痴迷者，饭还没吃完，原先那一拨吃过饭的戏友的板鼓和唢呐已经在堂屋里鼓躁起来。老舅是乐队司胡琴的乐手，这下他急了，对我们说“你们慢吃”丢下碗筷就到堂屋去了。

待我们撤下桌时，堂屋里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那一群老舅的戏友正在绘声绘色的演唱着。那板鼓打得脆生生的和着锣鼓.钹轮番敲打，非常热闹，振奋心情。

我们一家人围着他们坐下，看他们演唱了彩调《王三打鸟》《王二报喜》桂剧《半把剪刀》片段。最逗人捧腹大笑的是那出彩调《赌徒知错》的片段，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反串男角扮演赌徒，走路一瘸一拐的，手一扬一勾的，眼斜口歪讲话结巴，被扮他老婆那个女角拧起来摔下去，演得十分出色。把整个演出推向了高潮。

老舅早就寡居，我们家人都希望他能再找个老伴。是在这次演出中从亲友口中得知，那反串演赌徒的女人是老舅的相好，只是没打结婚证罢了，双方都有儿女碍着，他们也不提结婚之事，他们只是在戏里心灵交流着，平时偷偷摸摸的来往着，哎！这老辈人啊，但愿他们快乐幸福的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