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四题：童年过后一百天

YW

初中

沉香

学校

老师

高中

初一

教室

小学

一起

青涩

春：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有一年临近七夕，带儿子和两个小他三天、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台湾小美女去游山玩水，三个孩子在车后座上说笑唱歌、打打闹闹，推推搡搡，压摞有顶，车里播着罗大佑的《童年》，响起那句歌——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五岁时在乡下初冬时节，坐马车去县城，我和一个同龄的小丫头抢车把式傍边那个座位，我刚抢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小丫头就开嚎。然后我爸毅然决然地英雄救美，一个扁踹把我蹬进路边冻了层薄冰的河沟里。当然我爸心疼地把我从水里拎了出来，揉巴揉巴塞进马粪兜子后面拉的一车干稻草里。这成为我这辈子唯一被我爸家暴的一次。

　　小学和小丫头没在一个班。再没和她讲过话，那时候就怕和女生套得太近，被小朋友笑话搞对象。有时看见她从教室窗前走过，会走一小会儿神儿。有时在她该走过窗前她却没有出现的时候，会念叨着“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若干年后，带我们去农场的老爸们都沧桑成了教授。我高中跳级保送，开赴哈工大的前夜，小丫头的妈妈跑到我家提起许多往事....无奈我已名草有主，带着佳眷上大学是我多年的梦想。
　　又过若干年，偶遇已到美国插队的小丫头，向她提起我干草车上抢座令她泪奔、被我爸凌空抽射的事儿，死丫头坚称没看过那场球赛。

夏：山中人兮芳杜若

　　从追求幸福生活的角度来说，一个人的好色和情商远比智商重要。到上大学或更晚的时候才研究美女其实已经太晚了。

　　老实交待一件上小学时的傻事儿。那时班里从西安转来一个女孩儿，名字叫“名花”。名花来之前是她所在那个学校的大队长，她来时正好我班的现任班长升任本校大队长，名花就接任了班长，我还是班副。名花很漂亮，而且有一种东北女孩所没有的灵气，尤其是她特别会打扮，穿的花衣服上有种特别的香气，弄得我朝思暮想，老想着山中人兮芳杜若什么的。有一次全班同学上体育课，我偷偷溜回教室，把她放在课桌里面的外衣拿出来闻那香气，为之陶醉。后来有一次她和老师一起到我家家访，我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把自己的书法和画作挂满了一墙，想想颇有孔雀开屏的用意。

　　不过我们只同学了不到两年，我也未得她特别的青睐，初中高中都未同校。上大学时我们在从哈尔滨回沈阳的火车上意外相遇，原来她在哈建工（当时尚未与哈工大合并）。之后再次相遇，她高就一家著名建筑事务所。一起吃饭，我把小学时干的坏事儿跟她说，笑得她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眼泪都出来了。

　　有天带五岁的儿子和邻居十岁的中国孩子Jason一起去游乐场，Jason看到一群小美女过来马上色迷迷地凑过去说“Hi，girls！”，没想到我儿子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说“Hi，girls！”。嗯，这小兔崽子情商不错，和他老爸可有一比，可堪塑造！
　　终于找到这首小时候听过的歌：Frankie Valli原唱的My Eyes Adored You（我的眼睛爱上你）。

My eyes adored ya
我的眼睛爱上你
Though I never laid a hand on you
虽然我的手从没碰过你
My eyes adored ya
我的眼睛爱上你
Like a million miles away from me
却似相隔千万里
You couldn't see how I adored ya
你怎会不知道我这么喜欢你

So close, so close and yet so far
那么近、那么近，却又很远离
Carried your books from school
放学路上为你背着书籍
Playin' "make-believe you're married to me"
过家家我是夫来你是妻
You were fifth-grade, I was sixth
你五年，我初一
When we came to be
两小无猜疑
Walkin' home every day over Barnegat Bridge and Bay
每天回家路上一起走过巴奈戈特桥和海湾
Till we grew into the me and you
一直到我长成我你出落成你
Went our separate ways
分道扬镳苦别离

Headed for city lights
走入城市之光
Climbed the ladder up to fortune and fame
爬上名利的阶梯
I worked my fingers to the bone
拼命劳作到吐血
Made myself a name
算是出人头地
Funny I seemed to find
到头来却发现
That no matter how the years unwind
不论流年何处
Still I reminisce 'bout the girl I miss
我的心头念念不忘却是你
And the love I left behind
和身后那段青涩爱意... ...

秋：沉香

　　九月的早晨，雨中重听NEIL DIAMOND的动人老歌《September Morn》，犹如沉香弥漫。眼前轻柔地飘过她的身影。她在哪里呢？法国？韩国？还是已经回归故里？
　　沉香是个人精，小升初时沈阳市和平区的第二名。初中时文章流光溢彩，唐诗宋词元曲或俳句顺手拈来。我当时懵懵懂懂，整天傻玩儿傻乐。最好笑的是我一点历史感都没有，一直以为红军长征、抗战、国共内战都是讲故事，上初三才明白都是真事儿。她让我在尚不懂得红袖添香为何意时无尽地享受红袖添香。
　　我和她本来授受不亲，无牵无挂，而且刚上初一我深深地伤害了她最好的姐妹、我初中的第一位同桌馨，自然时不时面对她的横眉冷目。后来有一次放学后一起在学校学画，下课后有几个初二的坏小子在学校门口堵她，我常和那帮人踢球，过去把那几个人挡开了。一来二去，以至无话不谈，她才成了我的妹妹。

　　初一暑假，夏令营学校组织优秀学生去登山，天降大雨，我们困在当地的一所小学里。雨后初晴，外面尚有乱云飞渡，我便带着几个小男生小女生不顾带队老师的劝阻去爬山。我对那一带很熟，那儿的乡下有亲戚，小学时暑假基本在那儿的山里过的。爬到山顶，大家都在大雾中休息。我带着她去找野果子吃，又给她采了大把的野花，她象蝴蝶一样在林中飘动。她接过野花时的灿烂笑容我永远不会忘记。
　　沉香很敏感。发现我有沦陷的危险，便开始将一些事情旁白给我。一个朝鲜家庭的女子和汉族通婚，那么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将会受到所有亲属和族人的摒弃。这个代价，对一个家庭太大了，也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中考后，我们分上了沈阳最好的两所高中，各奔东西。她写了首小诗送别：
　　《吟别》
你牵了我的手　　
走到这古老的门槛前——　　
万千离人由此跨过　　
便成为野鹤永无止境地流浪　　
我不愿 我不愿　　
你不要再动一步　　
相对 相望　　
映照一个我在你的黑水晶上　　
也留住这个我装她在你心中　　
欲语无言的境界里　　
无名的日子的感触　　
携来缤纷的往昔事　　
为你系上一顶小小草帽　　
请她伴你渡过时光的海　　
纵然草帽漂泊到不可知的地方　　
我仍能乘着月光与碧影　　
在你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　　
悄悄来在你胸前停留

初中毕业三十周年怀旧视频，采用了沉香的《吟别》

　　她后来的专业是法语，也用法语写诗。但这么清澈纯美的文字和少女情怀，成年人、包括成年的她自己大概都写不出来的。

她父母跟她说过，想嫁非朝鲜族的，可以，但她自己要先到国外。她嫁给一个朝鲜族的医学博士，婚礼我去做的Best Man。后因她喜欢在外面漂泊，韩国、日本、欧洲到处走，这段婚姻只维持了几年。
　　大学毕业后，别的少年时代一起成长的女生在我女友面前都很矜持，只有沉香肆无忌惮。有一次我送女友回家，顺便用自行车送妹妹回家。她坐在我的车后座，双手紧紧怀抱我的腰，然后跟我女友说“我不能让你独享这种幸福感。”
　　媳妇在整理我和她高中、大学时代的上千页情书时，特地将我一些初中、高中、大学时代的朋友写给我的文字，包括沉香的吟别诗，一并理好。

《September morn》歌词：

Stay for just a while
Stay, and let me look at you
It's been so long,
I hardly knew you
Standing in the door
Stay with me a while
I only want to talk to you
We've traveled halfway 'round the world
To find ourselves again

September morn
We danced until the night became a brand new day
Two lovers playing scenes from some romantic play
September morning still can make me feel that way
Look at what you've done
Why, you've become a grown-up girl
I still can hear you cryin'
In the corner of your room
And look how far we've come
So far from where we used to be
But not so far that we've forgotten
How it was before
September morn
Do you remember how we danced that night away
Two lovers playing scenes from some romantic play
September morning still can make me feel that way

初中时代的画作

冬：为什么每次听到她的芳名必定心碎难支？

　　一直不知道该怎样讲馨的故事。索性任流年悠逝，等着某个恰当的时刻。
　　那年，上初一、十一岁的儿子圣诞节前在学校被老师修理了一顿，老师还给我打了电话。原因是他和一个叫Gabriela的女孩儿打架。儿子长得虽然高大，却是全年级八十几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比一半孩子差不多小两岁，而且和小时候我一样混沌不开，只知道傻玩儿傻乐儿，在学校既受一些孩子欺侮，也得另一些孩子照顾。Gabriela总像小姐姐一样照顾他。班里的一些男生中午在餐厅一起吃饭桌时起哄，说Gabriela跟他黏黏糊糊地像是他媳妇，他觉得不能让其他男生笑话，就故意惹Gabriela生气，希望她能疏远他，结果两人在教室里大吵。
　　这多么象时光倒流！也是初一，也是中午男生饭桌上瞎起哄之后，我傻乎乎地做了那些深深伤害馨的事情，并让她的整个中学时代平添了很多苦楚。
　　和馨相识，我恰好十一岁，四年级。作为两道杠的班级体委，不知为何学校把全校唯一的沈阳市三好学生荣誉给了我。颁奖大会在沈阳中山剧场开了一整天，中午配给学生们面包香肠，在中国尚未温饱的当时，差不多是王子公主的待遇。馨由另一所小学选拔上来。她穿着鲜艳的花裙子，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头上落着一只漂亮的蝴蝶。中午有段自由时间，我们一直有说有笑。短暂的一天结束，我们各奔东西。

　　考入区里最好的初中，入学那天穿着妈妈亲手为我缝纫的新衣，走进新教室，领到座位号，走过去，同桌坐着个漂亮文静、眼睛大大的女孩儿，哎呀，这不是馨嘛！我们惊奇狂喜，大声说笑直到老师叫大家安静。老师宣布馨是班长，我是体委。

　　初中时代的那些吉光片羽，可能是因为馨和沉香两个女孩儿，常令我魂牵梦绕。学校大楼西厢的初一教室，第一任同桌馨，其他同学和老师，那里面快到中午时隔壁食堂飘来的气味，窗外细雨中亮丽的青草和不远处树叶的绿色，夕阳中的日式小楼，有段时间学校要求午睡、大家搬桌子挪椅子的在地上划出的声音。但是醒来只有心痛，孩提时对馨的种种伤害总是挥之不去 。

初中时代的画作

　　每天都盼着上学，能坐在馨的身边，闻着她衣裙的香气，听她聊各种各样的事情，醉在她美妙的欢声笑语里。就这样懵懵懂懂到了深秋。

　　馨说起她把我的作业和画带回家，被她作建筑师的爸爸妈妈夸奖。
　　馨用她的零花钱给我买了本特别好看的带绿格子的英文作业本。
　　馨小声背她最喜欢的唐诗和宋词给我听。
　　馨看我踢球被人踢倒，咬着嘴唇流下眼泪。
　　馨写了首短诗给我，读着读着我脸红了起来，很烫。
　　再后来就是中午男生饭桌上，我傻乎乎地说馨给我写了小纸条，被起哄被逼着交出来，神差鬼使我真的就拿了出来，被那些男生传看哄笑，然后短诗辗转流落到班主任老师的手里。
　　馨在老师那里失宠了(后来甚至没能第一批入团)，家长被请到学校羞辱一通。我们被调开，各自有了第二任同桌。馨的事情逐渐全校都知道了，她成为很多学生羞辱嘲笑的对象，很多次向隅而泣。我继续担任体委，因为是校足球队队长、绘画送日本参展和音乐活动上的积极表现，学习成绩尚可，成了年级的红人，但被班里一半的女生痛恨，尤其是馨的三个好友，沉香、冰和宏。

　　我渐渐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愚蠢。每次看到馨的泪水，我的心都会很痛很痛。可是我又不知该怎样做，表面上继续对抗着。我和馨在沉默中对望了很多次，每次都是我先惭愧地低下头，心里一阵凌乱。我有那么多次可以对她说声抱歉，但我什么都没做，只让心头越来越沉。
　　中考结束。我以全班第一、全区前十的成绩进了省里最好的中学。馨的成绩在那次纸条事件后一直处于中游，只能委身初中这所中学的高中部，继续忍受一些学生的白眼和流言。八月里，离校的日子近了，我在初中三年的三个教室里静静地坐了一整天，把所有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心中无数次对馨忏悔，然后满心惆怅地告别了这段最后的青涩童年。
　　高中住校，周末回家恰好路过初中校园，每次都不自觉地去找故友踢球，其实是希望能看到馨。但只有高一的一次在大楼正门的台阶上见到她幽怨的眼神，让我心痛好久。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爱她了，我已经有了初恋女友。馨本来可以和我一样高高兴兴地进最好的高中。

　　大学里，女友一直要我写信请求馨的原谅。我向沉香要了馨的地址，写信给馨，几度杳无回音之后，大三时她终于回信。她很宽容地说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了，但她的体谅并不能减少我的内疚。大学毕业，她和沉香一起到我工作的工厂找我。她已不再是那个眼神幽怨的女孩，又象我刚认识她时一样阳光、自信。她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后来我开书店，她有时会到我店里来坐坐、闲聊。那时沈阳已经有好几座标志性建筑出自她的纤纤巧手。后来我出国，她也离开沈阳，痛失联系。

有一次思念心切，译了一首英诗：

How do you keep the music playing
How do you make it last
How do keep the song from fading
Too fast

你何以绵乐之袅袅
不绝如缕
又何以挽歌之萦萦
逝者如斯？

How do you lose yourself to someone
And never lose your way
How do you not run out of new things
To say

你何以追随一个人亦步亦趋
却从不怅然若失
又何以同是朝花夕拾
却总能新语如织？

And since you know we’re always changing
How can it be the same
You’re sure your heart will fall apart
Each time you hear her name

都说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
为什么我却一如既往
每次听到她的芳名
必定心碎难支？
... ...

后记：去年九月回国，特地去看了看童年时代的山楂树。风雨四十年，依然枝繁叶茂。

每个好女孩儿都是一所优秀的情感学校。经过小学和初中的青涩，高一开始初恋，并和初恋一起走过三十四年光阴。

八七年太阳岛，初恋十八，花样年华。

《童年过后一百天》是苏联著名导演索洛维约夫拍摄的『青春片三部曲』的第一部，讲述了主人公米佳在夏令营度过的100个日夜和期间发生的各个青涩爱情。电影在东西方一致获得最高赞誉，获得1974年苏联电影金奖和西柏林电影节银熊奖。

十几年前，我把初中、高中时代常听的西文抒情摇滚老歌编辑成QQ歌单，借用《童年过后一百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