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的早晨

牟永忠

　　三十年前,非常有幸,大学毕业分配到天堂杭州工作,单位就是西湖边。那时，我们的集体寝室在九里云松，每晚头枕着阵阵松涛进入梦乡。清晨，迎着朝霞，在白堤晨练。黄昏，在皎洁的月光下，迈步在曲院风荷。西湖的一花一草，春去又春来。西湖的山山水水，是我的老朋友，每日相见，点头微笑，道一声早上好。
久了，也许是审美疲劳。虽然，每次相逢，西湖还是一如既往总给我惊艳靓丽。但总觉得，她太过艳丽，就像一位浓妆的贵妇，穿着华服，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大腕的范儿，有点矫作。
二十年前，由于喜好垂钓，常结伴前往蒋村一带。但更吸引我的也许还是西溪的天然野趣，水道如港，河汊如网，鱼塘栉比，诸岛棋布。鱼塘水道里，蒹葭苍苍；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鱼塘边，那漂亮的一幢幢楼房临水而居，炊烟袅袅,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村民们驾一叶扁舟，捕鱼采桑，悠然自得。令人神往。

　　就像杭州历史上大文豪苏轼、白居易疏浚西湖，修建苏堤、白堤，名垂千古。那一株杨柳一株桃花的白堤和苏堤春晓，上千年来迎接着南来北往的游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络绎不绝。2003年，杭州市委、市政府把目光投入到这块昔日风光绮丽的土地，恢复它往日的荣光，开始对西溪湿地进行综合保护，历时五年，至2008年9月，西溪湿地综合保护工程三期完工。
西溪之美，一肌一容，尽态极妍。西溪太大，一地一韵，回味无穷。西溪倩影，四季不同，春的妩媚，夏的热烈，秋的贤淑，冬的庄重，一举手、一投足、一回目，自然质朴中透露着几分娇艳。但我独爱西溪的早晨，爱她的坦然宁静，就像刚睡醒还没梳妆的少妇，穿着长白睡衣，披着长发，慵懒地打个哈欠，驱赶睡意，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由于上班开车要路过西溪，经常起个大早，有时绕着西溪，打开车窗，听者王菲那美妙的歌声，缓慢地行使着。远望群山叠翠，起伏连绵，错落有致，蓝天白云下薄雾笼罩着静谧的西溪，水面上一丝丝水汽冉冉上升，朝霞映红天边的云彩，暖暖地照耀着西溪的水和那河边随风摇曳的不知名的野花、小草，流光溢彩，光柱透过摇曳的树叶晒向水面，跳跃着，如同少女迎着朝霞翩翩起舞。西溪在晨曦中醒来，鸟儿在歌唱，知了在鸣叫。河边空地上，一群群曼妙身材的少女、少妇在练着瑜伽，也只有这瑜伽，和这环境是如此的和谐，也就成了这水墨山水画里的精灵，舒缓的动作似乎不愿吵闹到这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伊人。我缓步下车，来到河边，凝视着这片枝叶繁茂，果树飘香的西溪，深深地吸一口充满泥土芳香的新鲜空气，心旷神怡。

　　双休到了，起个大早，我迫不急待地要投入西溪的怀抱，要用双脚亲吻西溪的每一寸土地，领略西溪的一举手、一举足、一颦一笑的风采，来个零距离接触。
从西溪湿地博物馆偷偷溜进去，来到莲花滩观鸟区，静静地坐在观鸟茅屋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些精灵。鸟儿们时而停在荷叶上，俯身用喙溅起水花，似乎在洗脸刷牙；时而在追逐嬉戏，似乎是恋人在玩耍；时而双双又比翼高飞，飞向蓝天，只留下矫健的身姿，令我发呆。每当此时，总令我想起张孝祥的西江月.问讯湖边春色：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佛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此情此景，我已释然。

　　寿堤是西溪晨练者的天堂，更是我的钟爱。西溪湿地管理处为了给周边居民提供晨练场所，专门在双休日免费开放。
漫步堤上，游人如梭,健步行走,举目远眺,崇山峻岭,连绵起伏,群山如黛,寂静肃立,似老父,威严中带着慈祥,注视着心爱的俏皮的女儿,露出幸福的笑容。山影和河港交相辉映,景宇肃澄,神清气爽。
寿堤美景,春夏秋冬,风景各异;阴晴雨雪,情致不同。

　　春风又绿江南岸,春来溪水绿如蓝。春天来了,芳草如茵,百花盛开。遍地野花,竞相怒放,红的、黄的、紫的……姹紫嫣红。春天来了,柳枝绿了,丝丝悬柳绽放出新芽,翠绿翠绿,随风飘荡。平静碧波的水面上时而飞过一、二只鹭鸶,水面有了波纹的荡漾;偶尔,转角处,慢悠悠地驶来一支摇橹船,船娘身穿蓝色印花布衫,头戴竹笠,悠闲地摇着橹,吱呀吱呀的摇橹声,合着鸟的鸣叫和庵堂里传出的晨钟,奏出悦耳的篇章。船渐行渐远,平静的水面留下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此情此景,不禁令我想起少时候,曾去山中郊游。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古树参天,茂林修竹,溪流潺潺,经过上千年岁月风霜雨雪磨得油光发亮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一直向前延伸着,延伸着,深山里传来荒凉古寺的阵阵钟声,久久地在大山回荡着。那是回不去的过去。

　　夏天到了,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深深地叫着夏天。夏天到了,荷花开了,蜻蜓在飞舞。杭州的夏天是个浪漫的季节,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我喜欢独自一人在这个宁静的清晨坐在池塘边的茅草亭子里沉思,听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击着水面,落在荷叶和树叶上,发出沙沙声,看鱼戏荷叶间,那也是一个听雨的季节。偶尔,也许邂逅披着长发,撑着油雨伞,穿着白衣长裙的女子,独自一个在徘徊,走在这幽静的青石板铺成的步行道上,在玩着自拍。

　　盛夏酷暑退去,秋天寿堤的早晨气候宜人,更显凉爽,吸一口富含负氧离子的湿润空气,沁人心脾。初秋的西溪，条条塘堤上，火红的柿子如同灯笼般挂在枝头，惹人注目，芦白柿红。  
西北风起，蟹肥菊花黄。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深秋季节，绿树黄草，疏密不均，高低错落，蒹葭吐絮，随风飘散，花絮飞舞，如同漫天飞雪，盎然野趣。
妻从迷上摄影，早就期盼这芦花摇曳的日子。

　　起个大早，戴着星星，披着月光，迎着薄雾，趟着露水，赶到西溪，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天空一片浅蓝,很浅很浅的,转眼间，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越来越亮,过了一会儿,出现了半个红彤彤的面,光线很柔和,并不耀眼,照在水面,浮光跃金,波光粼粼。抬望眼，蓝蓝的天空白云朵朵，鸟儿在水面上低空飞翔，一朵朵、一簇簇的芦花随着微风摇摆。妻在快乐地按着快门。我久久屹立，凝望，陷入遐想。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对芦花并不陌生。清晨，我常爬上村边的山头，瞭望永宁江、椒江和灵江三江交汇入海口那片辽阔的滩涂，旭日东升，白帆点点，海鸥翱翔,大片大片的芦花漫天飞雪。那是回不去的过去。

冬天到了，草儿黄了，荷花榭了，荷叶枯了，树叶凋零了，露出光秃秃的枝芽，大地一片萧瑟。但西溪是灵动的，你无法体验到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那份凄凉。飘雪的日子，银装素裹。近几年，每当下雪，总给杭州带来一阵骚动。不同于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不同于西湖的雪景，亦真亦幻，如同仙境。下雪的日子里，西溪果树上残存的柿子，火红火红，在雪的映照下越发娇艳，寒梅在怒放，溪水在流淌。松鼠时而在雪地觅食；时而跃上枝头，如同武林高手，在树枝之间飞腾雀跃，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飞越十多米，降落到另一棵树的枝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时而在屋檐上奔逐，忽而腾空跃上屋顶，转眼间消失无踪。

　　西溪，我梦中的情人，身穿绿衣裳，略施粉黛，透着山的灵气，水的娇柔，知性豁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款款地向我走来，我伸手去触摸，但怎么也触不及，飘忽入梦，一会儿，消失在绿树丛中。
梦醒，我怅然若失。
西溪，怎一个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