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下苞谷,乃湘西一带方言,意即收获玉米。每年八九月份,这里的老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从事的一项主要农活。</h3><h3> </h3> <h3> 我的老家位于桑植县内半县境内,那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田地稀少,生产生活条件十分恶劣。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那是一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h3> <h3> 前几年,弟弟的女儿出生后,母亲搬到集镇弟弟家带孙女去了,老家就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坚守。父亲明年就满七十岁了,年幼丧父吃过不少苦,对土地特别有感情,从来舍不得荒废一点点熟地,哪怕是一小砣连人站在里面都不方便转身的岩壳地,现在还依然独自耕种着家里的所有田地。</h3><h3><br /></h3> <h3> 父亲搞工夫是"一把好手",种苞谷从翻地、播种、移栽、施肥到锄草,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毫不含糊,别人家的苞谷地使用除草剂代替人工锄草,父亲却不为所动,坚持顶着烈日先把地里的杂草一根根扯掉,然后再用锄头松土。每到下苞谷的时候,一眼望去,父亲的苞谷地几乎是寸草不生,别人家的苞谷地则是芳草萋萋,快要藏得住"野猪"。</h3> <h3> 前段时间,我利用年休假的机会,回老家帮父亲下了几天苞谷。每天早晨五点多一点,父亲就带着我赶往离家四五里远的地里,一直忙到上午十一点多才每人背一回"壳砣"回家,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才开始吃早饭,晚上收工差不多快七点了,等吃罢晚饭,父亲连夜还要对白天收获回来的苞谷进行分拣,能够用苞谷壳扎把晾晒的就扎把,苞谷壳不结实的就撕成裸砣进行晾晒,生怕堆在家里的"壳砣"高温受潮后生霉发芽,经常要忙到凌晨两点多才能睡觉。</h3> <h3> 打我记事起,父母经常晚上忙到十一二点睡觉,早晨五六点钟就起床干活,这样的作息规律我一点都不奇怪。考虑到父亲毕竟快七十岁了,再说我和弟弟都参加工作很多年了,父亲没有必要再像年轻时那样拼命干农活了,于是我试探着找父亲探讨了一番今年苞谷的收成问题,希望能够引导他明年减少一些耕种面积,把屋前屋后的菜园子和稍微平整一点的田地耕种好就行了。</h3><h3> 我对父亲说,您今年耕种的三亩多岩壳地,收获的苞谷剥成苞谷粒晒干后大约也就一千八百斤左右,按现在的市场价最多可以卖一千八百块钱,除去六百块钱左右的种子肥料等成本,剩下的不足一千二百块钱,前前后后要花费六十多个工日,每个工日的收入平均不足二十块钱,还不如平时少干点农活,多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一些。</h3> <h3> 果然不出我所料,父亲对我的观点不屑一顾,依然坚持他那坚持了大半辈子的观点。父亲说,搞工夫是老百姓的本分,要是只要上了年纪就不搞工夫,天天歹饭了只晓得甩起脚手玩,国家哪有那么多粮食养我们这些"无事人",人老地不老,熟地荒废了怪可惜的,只要我还搞得起一天就搞一天,一年能有好多收成是好多收成,至少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不给国家和社会添麻烦,有些事不能全算经济账。说着说着,父亲还扯到了同村另一个组的一户人家,说你看谁谁一大家子人,老的七十多一点,年轻的二三十岁,他们男女老少都只图轻松快活,舍不得勤劳苦做,天晴下雨都要打扑克打麻将,三代人每年都吃低保,作为一世人,那又有什么意思呢?</h3> <h3> 我知道,父亲是一个有主见、认死理的人,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做出的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要想劝说父亲减少一些耕种面积,纯属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对于父亲的这种固执,我在心里一直是比较纠结的:一方面,我个人的成长完全得益于父亲的固执。二十多年前,老家农村开始流行外出打工,"读书无用论"一时盛行,家长们纷纷让自家子女辍学打工,而父亲始终坚信"读书改变命运""久炼必将成钢"的观点,固执的要送学习成绩并不拔尖的我继续读书,才使得我现在没有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搬砖",而是在空调房里"码字"。另一方面,父亲现在年纪确实也不小了,应该休息休息、享享清福了,但面对父亲的这种固执我却毫无办法,惟一能做的就是每见面一次、每打一次电话,就反复劝说一次父亲要少搞点工夫,并嘱咐父亲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尽管我自己也知道这些话父亲未必会听进去,就如小时候每天早晨上学去时父亲反复叮嘱我要听老师话好好学习一样。</h3> <h3>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生活经历,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思维方式,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价值取向。或许,子女对于父母的孝行,不是试图去否定或改变父母什么,而是对他们认同的东西给予最大的理解和支持,工夫搞多搞少不重要,能让父母开心舒心最重要。</h3><h3> 只要父亲身体好,我愿年年回家帮忙下苞谷。</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