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i> 躺在手工艺作坊里的乡愁……</i></b></h3> <h3> 自古江南多烟雨,下车的时候,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给质朴安静的卢村增添了一抹江南水乡的味道。湿润的青石板遍布在一幢幢斑驳的灰墙黛瓦中。走在其间,似乎回到了儿时故乡的老街,长长的、窄窄的老街,两排矮矮的平房相对,四方的木窗雕刻着鸟凤争鸣。我在老街里奔跑、玩耍,留下年少时的欢声笑语。记忆中,那一条生我养我的老街,就如眼前的卢村一样清净无尘。</h3> <h3> 走过一个路口,转进一条小巷,遇见思成堂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定格在了竹篾的作坊里。一双满是褶皱的双手安详、灵巧地编着竹篾,左转右旋,上拉下编,一会儿拿来一根篾黄做经线,一会儿又取来一根篾青当纬线。手,渐渐扩大,膨胀,转而变成了姑父的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向我伸来,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大得能清晰地看到错综杂乱的纹路。姑父用这双手不知在老屋里编织完了多少篾。篾席、篾框、篾篮在一个个黄昏和黎明中向我们捧出。</h3> <h3> 所谓的触景生情,所谓的乡愁,或许就是触摸到了这段曾经的时光,曾经的过往,曾经的亲人。于是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跨进这陌生又熟悉的作坊,与眼前的老汉交谈起来。</h3> <h3> 老汉是土生土长的卢村人,卢村出生,卢村长大,卢村生儿育女,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卢村。老汉真名卢跃飞,地地道道的手艺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剖竹编篾。</h3> <h3> 老汉13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留下母亲独自抚养4个孩子。老汉为长,看到母亲维持一家人生活的艰辛,就放下了学业。当时农村里有门手艺的人还是很吃香的,一家人的生计不成问题。篾匠在当时的城里乡下,也很被看好的。旧时的衣食住行,都有篾匠的影子。箩筐,簸箕,筛子,篾枕,竹席,竹床......不管是哪家,都离不开篾匠。所以当老汉看到邻里请来篾匠编篾席的时候,就被师傅那娴熟的技艺吸引了,于是老汉就开始了拜师学艺。</h3> <h3> 学艺的日子很艰苦,远离家乡,跟着师傅走家串户。每天起早贪黑,既要练习基本功,又要帮师傅干活。篾尺、篾刀、篾揪随身带,选竹、剖竹、编竹,每天练。看似简单,却都是大学问,需要勤学苦练,经常会扎到手。说到这里的时候,老汉展开那双布满细纹和疤痕的大手,鼻子猛然一酸,姑父的气息又萦绕左右。仿佛从一段回忆走入了另外一段,从一个故事读到另外一个。那熟悉的刻着沧桑岁月的脸庞,那亲切温柔的嘱咐、教诲,在眼前,在耳旁。</h3> <h3> 生活是柴米油盐,但生活也要有诗和远方。老汉学成归来,靠着这双手开始了长年累月的篾匠生活,虽然辛苦,但也深深地爱上了竹子的清香。每年春夏之交的五六月份,卢村家家户户都会去集镇上买几根新鲜毛竹,用人力板车拉回家。趁着空闲,邀上篾匠师傅编上几个箩筐,几个畚斗,做上几个竹篮。这段时间,就是老汉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也是老汉做篾匠师傅最吃香的时候,每逢有人邀请上门做工的时候,老汉都会提前一二天告诉各家主人,什么时候他有时间,什么时候把新鲜毛竹准备好。吃着百家饭,听着百家事,老汉在四方村邻,俨然是一个相当体面的篾匠老师傅,老汉对自己的篾匠生活充满了骄傲。</h3> <h3> 老汉的故事像极了姑父。吃过百家饭,编过百家篾。传统手工艺活的幸福感曾经也在我们面前笑谈。无论之后社会的变化,一辈子只做篾匠的姑父,一生没有离开竹篾,每天剖竹编篾,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他不是行走在编篾的路上,就是席地坐在编篾的老屋里。削、撬、拉、切,每个动作不知重复多少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手上还握着篾条,地上还躺着跟了一辈子的工具箱。姑父用坚守诠释了生命的意义。</h3> <h3> 回首再看眼前的老汉,憨厚、爱笑的眼睛里满是对竹篾的忠贞,一辈子不离不弃。这么多年,卢村的人在变,卢村的店铺在增多,唯独老汉的作坊未变,老汉的篾匠生活依旧。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低矮、陈旧、马头角、原始徽派,每天的生活依然不变,早起剖篾、编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同的只是手中编织的更多的是竹篾工艺品,代替了之前的竹篾农作工具。在老汉的心里,竹篾才是世上最清香的东西,竹编才是世上最美的风景。每天不编上几把,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想,姑父与老汉一样,于竹篾有着难舍难离的情结,爱上了,就是闻上一辈子的竹香。爱上了,就要坚守一辈子。</h3> <h3> 老汉是个开朗的人,笑着要给我们展示了他最精湛的剖篾绝技。只见老汉剖篾动作娴熟,舞刀剖篾姿势如舞蹈般优美。手中的篾刀在竹片间来回穿梭,一片片粗细均匀的竹篾从老汉手中出来,锋利的刀锋一次次由远而近,但每次在老汉的手指前总是戛然而止,力量控制得恰好。</h3> <h3> 看着老汉娴熟的动作,姑父在我们面前破竹的场景又在眼前晃动。一枝笔挺的毛竹去枝去叶后,一头斜支在屋壁角,一头搁在肩上,只见姑父用锋利的篾刀,轻轻一勾,开个口子,再用力一拉,大碗般粗的毛竹就被劈开了一道口子,啪地一声脆响,裂开了好几节。然后顺着刀势使劲往下推,身子弓下又直起,直起又弓下,竹子节节劈开,"噼啪噼啪"的响声如鞭炮燃放一般。但很快,那把刀被夹在竹子中间,动弹不得。之后,姑父放下刀,用一双铁钳似的手,抓住裂开口子的毛竹,用力一抖一掰,啪啪啪,一串悦耳的爆响,一根毛竹訇然中裂,姿势犹如老汉一样,生动、优美。</h3> <h3> 人人都说,乡愁是故乡的一星一月,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眼前的老汉,分明让我惆怅,让我思念,揉碎了我的心事,徘徊起我的忧伤。但愿天堂的姑父,依然在天堂的老屋里,与篾刀、锯子、刮刨相伴,每日闻着竹香,围蒲而坐,编竹席,编箩筐,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守住自己心中的篾匠工艺。</h3><h3><br /></h3><h3><br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