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江南风，忘不掉的旗袍伴我思绪飞

云亦

看到自己这张穿着黑色旗袍的照片，我，似乎听见自己朝着往事奔跑的脚步声，正在碰响了阳光里悦耳的风声。

似乎看见了你，正指着那件橱窗里白色的梅花旗袍对我说：“买这件吧，好适合你！”。我说：“不，我更喜欢手里这件黑色旗袍的凛冽。”你摇晃着我的胳膊，回头笑着对服务员说：“她呀，明明长着一张温婉的脸，却要凛冽，哈哈。”……

十五年前，江南，梅雨季。

那个晨，无奈地望着窗外绵绵不断的雨丝，我脱下了职业裙装，换上了牛仔裤，白衬衫，围了条碎花小丝巾，撑伞走向我人生的一个舞台 —— XX知名外资企业的筹建招聘会现场：应聘XX主管。

那天的那场雨，真的是如梅花欲开前绵绵的流离。是否，在预示着一场更接近内心的独白，也是否，试图着，任凭穿越的目光，形成今日故事里潮湿的文字。

满满一屋子应聘者的说笑声，我默默，一个人拎着伞站在角落里，多少是有些落寞的。南方人的语言我是听不懂的，我不知道他们都在讲些什么，在笑什么。初到那座城的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来者。

俯身，挽起被雨淋湿的牛仔裤脚，又整理一下被风雨吹乱狼狈披在肩上湿漉漉的长发，想了想，扯下了丝巾，把长发系成一个马尾。顿时，人清爽了不少………

想来，那时的我是极其自信着的，所以当那个 部门女总监习惯性地用方言来问我问题时，经历我片刻的沉默和尴尬后，我用英语说着：“对不起，我来自北方，听不懂你的问题，而你们的招聘要求又是会英语口语者优先，所以我……”

像一个又一个记忆的碎片，沉默的，激动的，无法持久的各种表情。此刻，正在被我，进行全面的检索。

一连串的问题过后，我看见了那个女总监的笑容：“可以了，明天来正式报到吧，因为现在还在筹建期。暂时你会做一些非专业的筹备工作。”……她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我说着。我转身，对着墙壁，笑着，幸福得想要哭。

“等等，你会用电脑处理XX专业数据吧？”我的笑僵住了，片刻的迟疑，违心回答着：“是的，我会。”

不要急于进入微笑中的失地，不要不相信下意识的回望，不要承认自己的软弱。

那个傍晚，把幼儿园里三岁的女儿托付给门卫的老奶奶，我来不及吃晚饭，就已经坐在了电脑培训的教室里。

不知是眼靠近了雨，还是，雨，靠近了眼。那是个有暴风雨的夜，那在拂尘可辨的时光中浅现的，是在爱人蹬着自行车来接我，我坐在车子后座上钻进他的雨衣里，体味那模糊而温暖的跋涉。在雨中淡影而过的，还有那个照顾女儿的门卫老奶奶，为我远丢在回忆里的一句呼唤：“你们在这举目无亲，把女儿交给我吧。放心去打拼……

我那在异乡遇到的第一个温暖呀。不要问我，感谢有多长，要问，就问黑暗的夜，一盏灯的过去。

窗外，绿叶在抽枝，我似乎听到了嫩芽的呼吸声。会有吧，一片叫永恒的叶子，正在努力穿过记忆中的一截截颓墙，执着地来到树梢上，不肯离去，来听我，这如水音乐的旋律。

照片在我眼中渐渐放大，那些纤毫毕现的情节，还有那斑斓的春天，雨掠星离地般擦着我而过，在这酷似多年前的梅花旗袍照面前，一道目光，正泪如泉涌地解冻。你犹豫地走近我，走近，再走近。

我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你总是很安静。在其他的女孩子们围着我，叽叽喳喳地“姐姐姐姐”召唤着，听我讲我的城，询问我城里的海时。你常常是微笑着看着我……你学着我的普通话，我也学着你的吴侬软语，那些个好听的“咿，呀，哇，啊，啦，呢”的尾音，至今我仍习惯用着。每次我便会又想起了——你，指着我笑着说：“你这样子说话是不是又咬着你的舌头了？”……

你喜欢我报表上的字迹，我便手握着手教给你要倾斜30度角来写的秘密。我羡慕你电脑打字的速度，于是你教给我五笔字型的使用。你很认真，常常是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你突然指着广告牌上的字让我说出字根来。你说我的英语口语发音好听，我便和你约好每天早晨提前上班，在那个树下，我们俩一起大声朗读……

潮湿的白色的雾,水气袅动的纱裙,还有那啁啾着的不知名的鸟,都隐没在那南国的晨里了。

如果，不是那场人事的变动，我们会一直那样好下去，像亲姐妹一样好下去。开业在即，聘任我的女总监回到了南京，接任的是和你熟识的女经理。你开始经常出入她的房间，开始不再和我亲密。在那些个袖手旁观的日子里，我们的影子也会坐成了长短针，不再有交集。机械的旁白开始翻炒着乏味，疲倦的应酬也开始迁就着遗忘。

终于有一天，当我撞见了你正往女经理手上塞着厚厚的礼物时，我们的友情也开始沉默了。

你顶替了我的位置，无声又无息。

年轻气盛，我辞职了。

我从没怪过你，我知道你的生活不易，你需要的更是一份成功的事业。其实很多的时候，我想告诉你，我身在异地的漂泊感，让我常常身不由己地拼搏。而我，多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对手，因为，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的城。

时间常常会向万花筒里旋转，红色里会隐约出你失踪的笑靥，以及那些个温柔的笑声，绿色里纷叠着春天里的你的身影，朦胧的多变的表情，和你憔悴的面庞，以及那些个被褪色了的日子。

随手写着，不经意，又丢失了自己的目光。

仿佛看见了，我们在办公室里，一起蹲在地上，清理着地面上的石灰粉末。你笑着为我擦掉我脸上的灰迹，我为你束起你散乱的头发……

正如闭上眼，就会看见我和你告别的情景。你的眼里有泪，扑簌簌落下。你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故意。其实，我很喜欢你。”我也含着泪说：“我都知道，所以我穿了我们俩一起买的这件黑旗袍，来和你道别，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你擦掉了眼泪，灿烂笑着，搂住了我，面对镜头，留下了我们最后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合影。

音乐正好，暗合着某种情绪。旋律起了，轻颤的细柔，如呢语。宛如珠玉落盘，惊了花底叶下，啭啭流莺，吐诉清泉潺潺，渐止。留下了痕迹的回忆，拿出来重温，就不得不，任凭文字数落叶一路，这样才会把故事埋得更深。

那一年，回到了我的城，我如约去了海滩，买下了许诺给你的一只大大的海螺，寄给你。

你回复我说: 我听见了 —— 有海浪的潮声，有你的笑声。

从此，因为江南的记忆，我爱上了旗袍，翻到这黑色旗袍的照片，便又想到了你，想到了你和我一起去买我人生第一件旗袍的情景。

每个女人都有着深藏于心的旗袍梦，也许穿出来不是最美，但一定是自己心中的最好。因为每一件旗袍都有它的故事……

后来，我又陆续买了几件旗袍，花的，蕾丝的，水墨的。但因为有关你的记忆，有关江南的过往，我偏爱的还是照片里这件酷似过去的，黑色绣花……

出镜：云亦

摄影：张东

文字：云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