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今天,我们把他从郑州烈士陵园迎送到河南福寿园的功勋园墓地安葬,让老人家入土为安了。</h3> <h3> 父亲生于1928年2月7日(农历戊辰年正月十六),再过不到半年,就是他90诞辰了。我伫立在父亲的墓前,斟酒焚香,思念随着缕缕香云缥向20年前、30年前、40年前、50年前……</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老兵,大勇至诚</font></b></h1> <h3> 记得那是父亲去世前一年的某一天,我不经意间在父亲所在干休所会议室的荣誉墙上看到了父亲的照片,他与另一位曾经驾机穿越蘑菇云进行核爆采样的空军英雄并排出现在一等功臣的专栏里。令我自豪中充满了诧异,原来父亲曾经是一个大功臣!随之而来的是沮丧,因为,我几乎已经失去向父亲求证的机会,那时的他已是一位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症)的患者。我努力猜测着,蓦然从平时每当激昂的军歌响起他会本能地挥动失能的双臂打起拍子的动作中,隐约触摸到了什么;又从神经内科医生诊断时“是否受过强烈刺激?”的询问中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这个谜,直到父亲去世时才得以解开。当时,干休所在查阅父亲档案的基础上起草了父亲的悼词,因为是盖棺定论,为慎重起见需征求家属对悼词的意见。因此,我作为家属代表有幸翻阅了父亲的档案。档案中描述战争年代的材料无外乎战斗总结、目击者证明、干部评语和立功受奖情况等内容,纸张泛黄而粗糙,没有华丽的词藻,字迹也欠工整,甚至有不少病句和错别字,但它却向我展现了一个老战士激情燃烧的岁月。我看到了突击时战士冲锋陷阵的矫健,看到了阻击时战士坚守阵地的顽强,看到了爆破时战士匍匐前进的身影,看到了胜利时战士掩埋战友的悲壮。关于父亲的一等功,悼词是这样描述的:“在板家窝战役中,他带领全班战士英勇作战,用手榴弹打退敌人多次进攻。他将敌人投掷过来的七枚手榴弹扔了回去……”。悼词还记录了父亲作为爆破组成员“出色完成了固安县等多处城门的爆破任务,为部队打开前进的通道”。档案显示,在战争年代父亲还立过大功三个,小功七个。</h3> <h3> 然而这一切,父亲生前却从未提及过。他向我讲得最多的是战斗惨烈的场景和战友牺牲的悲壮。父亲的后半生一直过得很低调、很满足,甚至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从不谈及名利、地位,他时常宽慰自己: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还活着,过上了他们没有过上的好日子,我知足了!父亲离休后,与母亲一道回过一趟老家。回来后,母亲向我描述父亲每每见到昔日的战友都会抱头痛哭的情景,联想到医生提及的关于大脑受“刺激”的问题,我猜想父亲过早的出现老年痴呆病状是否与当年经历在生死间游走的“刺激”有关?</h3><div> 从战场上的勇敢和激情,到建国后的低调和平凡,父亲在变,而始终不变的是他对军队的挚爱。他常说:是军队把我从一个农村青年培养成为一个战士,又让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接受连续数年的文化教育,成为有一定文化知识的青年军官。</div> <p class="ql-block"> 1978年高考,我考了375分的高分,填报志愿时,父亲逼着我填报军校,我背着他第一志愿填报了本地的地方大学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令他极其失望。毕业时,听说我将被分配到远在郑州的军队院校任教,他高兴的大手一挥:去吧!过两年我离休后投奔你。在他看来,似乎他的后代只有当兵入伍了,才算得上真正的革命事业接班人。</p> <h3> 后来,父亲离休安置在郑州的干休所,我们父子又团聚了。安顿下来后,有一天,父亲找出一套新涤卡冬装和棉帽,亲手缀上领章和帽徽,用一块白布将军装连同一套新的棉衣、棉裤和棉鞋包好,郑重地交给我,嘱咐道:我死后,给我穿上!二十年前,我穿着87式军装送一个穿着65式军装的老兵去和他牺牲的战友们团聚,今天,我又穿着07式军装将老兵护送到新家安息。</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严父,大爱无痕</font></b></h1> <h3> 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在我陪伴父亲的36年中,父亲在我心中是一个特别严厉父亲,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是一个“百里挑一”的调皮蛋,父亲基本是靠“家法”给我立规矩的。吃饭端碗持筷不规矩,敲手;说话不靠谱,掌嘴;行为不端,打屁股。以至于父亲一瞪眼,我就会条件反射,吓得直哆嗦。甚至在他完全失能的时候,我还对他怀有几分惧怕。</h3><h3> 记得我上小学时,正值文革高潮,身为红小兵连长的我自然冲在反潮流的第一线。在一次学校召开的批斗会上,安排我上台对我的数学老师——一位高水平的严师进行口诛笔伐。放学回家,兴冲冲地向老爸汇报我的“革命行动”,结果却招来皮肉之苦和严厉训斥,打完骂完,又带着我去被批斗的老师家,他赔礼道歉,我低头认罪。神奇的是,此“劫”过后,我的每次数学考试成绩居然都是100,后来上了大学,学的又是计算数学专业,从此与数学结缘。今年春节假期,在家清理杂物时,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发现了我上小学和初中时获得的奖状和全部成绩单,这无疑是老爸为我珍藏的,他想用这种方式记录下他的儿子少年儿童时代的成长经历。惊喜之余,我感受到的是浓浓的父爱,一种40多年前我不曾感受到的父爱,一种弥足珍贵的父爱。</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孝子,大德体仁</font></b></h1> <h3>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span style="line-height: 1.8;">《周易·文言传》</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仁”,即仁爱、仁慈。“体仁”,即实行仁道。“足以‘长人’”,是指君子实行仁道,能够做到让“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仁者之道,以孝道为先,</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孝</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子之至,莫大乎尊亲。父亲孝老爱亲,无论是在家中还是乡里,都是出了名的。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工资并不算低,但家里日子过得却很拮据。论穿,一条裤子,老大穿了老二穿,传到我老三这,不但退了本色,裤腿早已接过两截。论吃,每月每人一斤肉票,大都买了肥肉炼成猪油,好让平时菜里多些油水,吃一顿用油渣作馅的包子、饺子就算改善生活了。我一直记得10岁那年的一顿午餐,父亲从食堂买回一小碗粉蒸肉给我解馋,我三下五除二干完了碗里的美味,咂嘴咂舌地望着空碗,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态。父亲折回食堂,又买回两碗,放出狠话:今天让你小子吃个够!我头也不抬,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第二碗,当第三碗快要告罄的时候,我抬眸看了一眼老爸,他吞咽着口水,一副心酸的神态,这神态连同这美味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至今难忘。后来我才知道,家里的日子之所以过得紧巴,是因为父亲每月工资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都寄给了老家的奶奶和大伯,逢年过节还寄些钱贴补在北京工作的叔叔。父亲对奶奶尽孝是全方位的,衣食住行无所不及,无微不至,连装老的寿衣、寿材都是父母亲自置办的。</span></h3> <h3> 家里有一张我几个月大时祖孙三代合照的全家福。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后期,父亲怕奶奶在农村挨饿,以照看即将出生的孙儿为名,将一辈子故土难离的奶奶诓骗到了南京,与我们全家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据母亲回忆,每天晚上,姐姐们睡下了,父亲都会拿给奶奶一块点心让她充饥,奶奶舍不得吃,偷偷留给姐姐们,后被父亲发现,就每天守在奶奶身边,看着老人家吃完才离开。父亲经常教育我们: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爱的人,爱别人都是虚情假意。今天,我亲手做了一碗粉蒸肉,供在了父亲的墓前,不仅仅为了感恩报答,也不止是哀思寄托,而是为了他老人家仁德孝道的传承。</h3> <h3><b> 安息吧!父亲!如果有来世,咱们相约下辈子,还做父子!</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b>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b></font></h3> <h5><font color="#808080"><b>特别鸣谢:</b><br>感谢我的战友兄弟潘建军在选订墓地时给予的帮助。<br>感谢我的同事陈冰、郜伟在照片处理上给予的帮助。</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