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这时节（短篇小说）

十月枫叶【原创作者】

　　阴了多日的天，终于放晴了！英子伫立在窗前，久久的陷入了回忆。一阵秋风吹来，片片落叶随风飘舞，那棵硕果累累的老柿子树却一动不动。她伸开双臂，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安静的病房。

床上睡着她刚做完手术的丈夫。他微微闭着眼睛，胸前均匀的一起一伏，可能是睡着了。英子轻轻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握起丈夫的一只手，贴在脸上。强子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没有睁开眼睛。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老公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英子马上站起身去拿。丈夫也立马睁开了眼睛："是儿子吗？"

"是哩，是哩。"

"妈，干啥咧？俺爸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你放心，有我在，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妈，你要让他尽量多吃饭，给他买水果吃，要管住他，不要让他吸烟。"

"好好好，我不管他，他现在也不吸烟。你自己倒是要注意好休息，让俺放心。"

"好的，我爸能说话了吗？"

"能，能说点，我这就把电话给他。”英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对丈夫说："强子，你跟儿子说两句吧！让他听听你声音，好放心。"

强子一边伸手去接电话，一边已经两眼含泪。英子轻轻给他擦着眼泪说："别说多了，伤元气。"

"爸，你要好好养病，啥也不要多想。你们做父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长大了，以后我就是咱家的顶梁柱。我只希望你和我妈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过日子……。"儿子那边还正在说着，这边强子和英子已经双方泪流满面。

放下电话，强子拉着英子的手说："我还说要照顾你，结果我先躺下了。这二十年我欠你的太多，对不起你。我要用后半辈子时间来偿还你。"英子摇摇头说："不要说了，强子，咱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吵吵闹闹分分合合，能有今天就够了。我也感觉自己做得不够好，有时生闷气，缺少了沟通。”

　　两个人含泪相对，默默地看着对方。年近五十的他们，结婚二十年，吵过无数次,打过无数次, 也都无数次试想过分开来过。但无论如何，心中都似手还有一份期待和不甘，而等侯。经历了曲曲折折之后，终究还能够原谅对方，似乎也是自己想不到的。

　　他们都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九九五年九月初六，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就像今年秋天一样，老天也是天天下雨。收回来的玉米和花生等一些农作物都没有好天气晒，发了霉。将要播种的麦子也是一天天地被延误。到了九月初五那天的下午，雨却慢慢地停了。第二天一早，一下子就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老少爷们儿都说他们有福气，因为今天是他们结婚典礼的好日子。又是星期天孩子都在村里跑来跑去，小村庄显得热闹非凡。不但是鞭炮齐鸣，强子还请来了放映队。孩子们都奔跑嬉闹着相互转告。大人们忙的不可开交，杀鸡剁肉，拉桌子，摆板凳。院子里，新房里都热热闹闹。新娘子腼腼腆腆、端庄秀丽的坐在床沿上。强子是越看越高兴，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说："英子，你把这四百块钱放好了。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保管着。"英子接过暖呼呼的钱，眼睛里满是幸福，强子也抿嘴微笑。

强子从小因父母不和妈妈带着弟弟和妹妹就改嫁他人了，留父亲带着他和哥哥，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了。婚后的生活虽清贫，却是安静而幸福的。强子虽说个子不高，但是身体壮壮实实，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天天一早就到镇上干活，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噔噔作响。英子知书达理，干净利索。针线茶饭难为不住，织毛衣、纳鞋垫样样精通。没钱买来的东西，只要看一下，人家英子就能用手做出来。强子跟着老爹十几年来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儿的饭，现在自己娶了个这么会过日子的女人，做梦都笑醒了。

　　天，越来越冷。到了腊月，农村就不再干活了。该种的庄稼都种上了，所有的工地也停工了。大家没事就聊聊天，百无聊赖之际有人就打起了牌。强子手气背，连打了两天，输了两天，没钱了就不出门儿了。

英子像往日一样坐在门口纳鞋垫，强子蹲在旁边，百无聊赖，犹豫会儿恳求地说："我去赢点钱回来过年吧？"英子看着强子说："你是不是闲的慌？不赢反输了呢？没趣那我教你点东西吧！"

"你教我啥呀？"

"我教你写26个英语字母好不好？"

"你拉倒吧，你还想培养我上大学咋的！"强子倔脾气，直性子，不高兴就表现在脸上。

"我嫁给你不图吃好的穿好的，但是你不能有赌博的恶习，没事儿找点事做……。”

"我知道你高中生，也别给我显摆，俺从小就会干活。"英子话没落音，强子就不高兴地顶撞上了。说完，站起身就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英子的眼圈红了。

　　强子出去了，到晚上也没有回来。英子把晚饭盖在锅里，和衣躺在床上，准备随时给他开门。但是等了一夜，强子也没回来。早上起来，英子没有吃饭，骑自行车回娘家了。

中午强子回家了，看到紧闭的家门，掉头又走了。

下午英子回来了，站在门口愣了半天，眼泪吧哒吧哒流下来。开了门，径直走到床前睡下了。晚上，强子回来了，英子不理他，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英子连夜骑车跑回娘家。

英子哭着把自己的委屈告诉了爸妈，爸爸站在男人的角度耐心地对她说："累了一年了，他打打牌、散散心也没啥，他又不是赌的很大。"妈妈更是通情达理："他又不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别管他这么严，会被人笑话。"英子也不再生气了，第二天早上，强子一来就跟他回家了。

　　过了年开春，冰雪没有融化，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男人照样还是打牌、聊天；女人们天天还是织毛衣、纳鞋垫说说说笑笑。英子开始不想吃饭，一检查是怀孕了。但是她又气又愁，家里没有一点积蓄怎么养孩子？强子几乎天天出去打牌，手气又不好。输了还想捞，越捞输得越多，说他也不听，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全输光了。

"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瞎操心了。孩子富人有富人的养法，穷人有穷人的养法。"

"我别瞎操心？你有什么能耐？要文化没文化，要本事没本事。每年挣一点儿吃一点儿，好不容易节省出一点儿，到年前年后这俩月打打牌又输了啥时候能翻身？……"

英子话没说完，强子一个耳光就打在嘴巴上。

"我就这样儿了，你嫁给我之前我就没本事没文化，早干嘛去了，看不起我，嫌我穷了离婚呗。"

英子又回了娘家，这一次，父母怎么劝她依然是不吃不喝，不住的哭泣。强子不敢再去，他后悔自己动手打英子，他也知道英子和岳父岳母暂时不会原谅他。 但是事实不像他想得那么糟。岳母坐在床前，慢声细语的开导英子："把孩子做了，给他离婚只能当成气话可不能当真。第一个孩子是最健康，最聪明的。再过几天忙了，他也就没空打牌了。有了孩子他的干劲更大了。年轻气盛没有不打架的，年纪大了就好了。

第三天强子来了，岳父母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他悬着的心放下了。英子问他："你昨天怎么没来？你不害怕我死了？”

“我就知道你就会上娘家，死不了你。"

我不上娘家上哪里？你要是不改，我就天天住娘家。"

你要是看娘家是家，不把我家当家，也别怪我不把你当家人。"两个人走一路又吵了一路。英子也不再哭，强子也不再心怀愧意。

也正像岳母所说，开始忙了，强子也就不再打牌了，两个人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幸福。日子过得很清苦，英子怀孕期间没有补充一点营养。儿子生出来却是很健康，还六斤多咧。

儿子的降生给这个小家庭增添了无限的快乐。但是又到农闲了，九六年的腊月，不知不觉的逼进了。强子还是一有空就去打牌。英子还是闲了就带着儿子走娘家。两个人谁也改变不了谁，索性就不再去努力改变对方。冷战也又开始了，而且成了持久战。

他们的日子，也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着。过了年开始忙了就好了，一入腊月就开始吵架生气。但是吵着吵着两个人的感情就淡了，沟通越来越少了。虽说还都在为了家为了孩子各尽其职，但对对方已经是满腹埋怨。

　　两人各自 怀着满腹的埋怨和委屈， 常常在不经意间爆发出来，所以吵架也越来越频繁。强子的脾气变得也越来越暴躁，有时就动手打英子或摔碟子打碗。英子常常看着年幼的儿子默默的哭泣。

二零零一年的中秋节过后，英子看到同村几个女人出去当保姆，回来能带几千块钱。就对强子说我也出去当保姆吧？强子一口答应了。英子也狠狠心，把不到五岁的儿子给强子放在家里，打工去了。

英子虽说中等个儿，长相端庄，加上有文化性格也好，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工作。距离产生美。两个人抽空通通信打打电话，把对方的不好抛到了九霄云外。等过年英子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感觉像回到了新婚时一样。但是只要有人来叫强子打牌，他又不顾英子的劝说，随别人扬长而去。

英子这次真是彻底失望了。她悲痛欲绝，抱起哭泣的儿子。红着眼睛狠狠的说："你就当没这个爸，以后妈妈自己挣钱养你，你在家好好的，妈妈有了钱回来接你。咱们租房子，在北京上学。"

二零零七年秋天，英子在所在的用户家已经干了两年七个月，老两口对她也非常满意。她就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和想法说了出来。老两口赞成她的自强自立，答应她把儿子接来，住在自家。英子千恩万谢，找好了学校，回家接儿子。

英子说接儿子，强子死活也不会同意。他知道这样一来，他可能会永远失去妻子和儿子。值此他也彻底妥协了，痛哭流涕着，诚心诚意地向英子道歉，表示悔改。英子扶起他，不舍地看着丈夫和儿子说："我也特别珍惜咱们这个家。我不在家你又当爹又当妈，也不容易。况且孩子无论放在哪里，也没有让他在家里和你在一起我放心。"

英子又一次原谅了强子，强子也深表感激，日子又归于平静。 但是现实生活永远不是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最终会消除误解，从此就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就没有了后续。

　　一家三口确实也沉浸在幸福中了几个月，英子写信，打电话字字句句充满爱意。他们还约定：英子半年回来一次。而英子不到半年就回来了，强子喜出望外，高兴地抱起她坐自己腿上。英子突然笑着问："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啦？"

"没有啊，绝对没有，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那为什么最近天天晚上咱家的狗咬的厉害，电话你也不接？"

"谁说的，我撕烂她娘的嘴，看我们过好某些人就心里不舒坦了，你别上人当。”

强子推开英子，火冒三丈，跑到院子里朝着左右邻居要大声开骂，英子忙拉他回屋，可他犟脾气上来，八头牛都拉不动，并瞪着眼扬手要打英子。

"你心里没鬼这紧张啥呀？你看你，我前儿个打电话你没接，我不就瞎想了嘛。”

"总要到人家家里去接，不是不方便嘛。”强子见英子这样说 ，火气马上也消了一半。见强子息了火，英子也如释重负。别人的话让她敏感了，但见强子的反应也不再追问下去了。她也怕此事万一是真的自己没办法接受。还不如见他服软，就此罢休。于是第二天两个人一块去买了手机。还共同选了铃声。过了几天强子又送英子，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虽说英子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觉得捅破那张纸也没什么好处，但心里还是从此有了隔膜。她每天给别人默默地搞卫生做饭，晚上闲下来睡不着觉，缝补自己受伤的心灵。因为有了电话也不再写信，慢慢地电话也越来越少了。女人的理性告诉英子：你必须沉得住气，不要感情用事，这样才能保住这个家，给儿子安全感。男人的感性告诉强子：老婆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只是为了儿子，才勉强给他一个面子。孩子越来越大，自己为了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也不能再挺而走险去作死。

两个人就这样，都心情忐忑不安地过了几年。他们似乎都害怕失去对方，也都说服自己不害怕失去。

"这年头谁离了谁不能活呀！"但是儿子怎么办？跟着爸爸会受后妈的气；跟着妈妈会受后爹的气。

“就这么凑合着过吧！"每个人的心里最终也都在这么想，但是也都不肯向对方低头。两个人只有为了儿子的事，才会开口打电话商量，其他一概闭嘴。

时间到了二零一五年，儿子已经高中毕业并学了一技之长。看着儿子那么上进努力，英子非常欣慰："我这么多年总算盼出头了！"

儿子看着妈妈郑重地说："妈，我最大的希望是你和我爸在一起，别老这样互相致气，都孤孤单单地过了，你俩在一起打工吧？慢慢就会好了。”

" 我也不愿意这样下去。你跟你爸商量商量，把我们攒的钱给你买房子，咱准备娶媳妇吧？"可是儿子过两天打电话说，他爸爸不愿意买房要拆了旧房盖新房。

"你告诉他，咱的老房子回家装修一下还能住，拆了太可惜。长远之计是给你在县城买房子，你以后结了婚以后孩子上县城上学方便。你们到县城工作或做生意的机会都有。如果在北京发展得好不回去了，咱们的房子卖了也不会贬值。我和你爸老了，没法出来干了，住在县城可以做个小生意。"儿子认为妈妈说的很有道理。就说你们打电话沟通一下吧！英子打过去把想法掰开了揉碎了说了半天，远在广州的强子就是不同意。英子和儿子不理解，强子是怎么想的，无奈只好亲自打电话劝说。

“你打啥主意当我不知道呀，不就是想让我掏钱吗？我告诉你别用我的钱，你爱买啥买啥”。

“你混蛋，你还是不是这家的人，给儿子买房子你都不出钱？这房子我买定了，没你就当没你全当你死了。”

英子攒的钱不够，又没有老公的身份证件，所以不能按揭付款，没办法只能分期付款。此时强子所在的电池厂面临倒闭，原因是大部分工人体检查出由于工作造成了高血压。工人们闹事被赶出了厂，别的厂子拒不接收，走投无路只能回家。这时强子想起了几年没见面，远在北京的妻儿。他咬了咬牙，买了一张直达北京的车票。娘儿两个又是在网上又是跑店铺，为他找工作。看得出来儿子异常高兴， 这是他多少年来做梦都想要的场面！两个人也化干戈为玉帛。

"你买房子还差多少钱？"

"还差好几万呢！"

"给你，这卡里是我这几年的工资，都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打牌输光了呢！"

"没有人管我，我也不想打了。"

"咋这么多？你没有吸烟喝酒，买衣服呀！"

"人家工厂里不让吸烟，怕着火，慢慢就戒掉了。你不给我买衣服，我自己也不会买，天天穿工装。至于喝酒嘛，不跟你吵架就不想喝酒了嘿嘿嘿。”强子红着脸笑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两个人对视着，看着对方的脸如此陌生。强子伸出手抚摸着英子的脸庞，嘴里喃喃低语。

"英子，你是我的老婆英子吗？我这次不是在做梦吧？"

"傻瓜，我是英子，我一直都是这样，不打扮不化妆，都老了！"

"还好看，哪个女的我都看不上，谁也别想骗我的钱，挣的钱都准备给你管。”

“我也是，从来没跟任何男的多说过一句话。也不只是为你，也是为了让我自己活得有尊严。咱没离，你病了我要侍候你，你老了我得扶着你。"强子痛哭流涕，英子继续说：

"我还是原来的想法，不管你多穷，我都跟着你。给你做饭、洗衣服，给你织毛衣做鞋、纳鞋垫。这么多年你的手机铃声还是这首歌：最浪漫的事，是我们一起设定的。半年打一次电话就知道你没外遇。”

"这几年我常常腰腿疼，可能是腰椎的病。我害怕我年轻时没给你幸福，到老了还净给你添麻烦。"

"我想让你给我添麻烦，这样你就不能离开我了。后半辈子，你得把欠我的都补偿给我，乖乖听我的，不然我得报前半生的仇，哈哈。”

“好，我让你报了仇才不会觉得欠你太多。我也愿意成为你的累赘，只有需要人照顾时，才能看出是不是真心啊！"强子红着脸，但带着幸福的微笑。又拉着英子说：

"英子，你还记得吗？那年春天我表姐介绍咱俩认识，就是这时节结的婚。过两天就整整二十年了！我依然爱你，爱儿子，爱咱们的家。”

"我也是。这些年我没忘记你对我的好。我一直等着这一天！是啊，今天二零一五年九月初四，后天是咱们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呢。咱俩没有恋爱就结婚了，我们要重新开始，弥补一下年轻时候的遗憾，好吗？”

“好好，我追你到老。以后不再老让你哭。”强子眼睛含泪笑道。

　　人生就是如此，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又会回到原点。但路没有白走的，每一步都算数，聚散说是天定，其实也是人为，夫妻吵闹不可怕，只要不忘记责任皆弃道义。

秋天的季节，虽是下午三点，阳光依然明媚灿烂，秋高气爽更令人心旷神怡。窗外一阵秋风吹来，火红的枫叶随风闪耀，灯笼一样的小柿子也调皮可爱地摇摇晃晃。强子和英子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坐在床沿上，一起欣赏这迟到的美景！

“等你出了院咱回家养着，我找人把房子院子都装修一下，咱老两口住农村，不给儿子添麻烦。”

“好，我听你的。”强子乖得像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