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之城

铃子

本文图片由George林和铃子提供

　　那个流浪汉坐在悬崖边布满涂鸦的石板上，旁若无人，夏天最后的野花半挡着他的脸， 手中的小号里蹦出几个孤独的音符。 我问大哥， 你确定他正在吹着的是小号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答案明显是肯定的， 或者我心里并不希望他手里拿着的是这种专业的乐器。我对流浪汉说："你介意坐到这边的石板上来吗? 我帮你拍张照片， 那边的花挡住了你的脸"。他抬头， 眼神竟然非常清澈， 这一刻我觉得他也许不是流浪汉。他很爽快地走到我指着的那块石头坐下来， 吹出的曲调明显欢快流畅起来，沉醉在他的乐曲里。吹一段就停下来解释， 可惜我听不懂。他坐在那里， 仿佛和他身后的涂鸦和大海有着某种关联， 带着忧伤的气息。

　　这个地方，早些年政府曾明文规定不得随意进入。

80多年前， 这个在太平洋边美丽的海岸， 4万多平方英尺的土地滑落到太平洋, 毗邻的公园的一部分也落入海洋。当年还有两三间房子滑进水里。 值得庆幸的是， 600多户人家在滑坡前撤离和搬迁。此后由于土地结构非常不稳定， 土地滑坡经常发生，当年调查山体滑坡的专家说，地面以每天11英寸的速度在变化。 这个地方， 自1929年发生滑坡以后， 多次发生意外， 导致多起受伤和死亡事故，政府不得不对它实施了关闭。

当地人称这里为沉沦之城。

最近的一次滑坡在2011年。近几年由于地质趋向稳定， 有多个团体要求政府重新开放这个地方。这里是一个隐蔽的胜地， 是一个受欢迎的远足点， 只因为它的神秘它丰富的涂鸦和美丽的太平洋沿岸景观。

这个沉沦之城， 如果站在平地， 你根本没法看到它，那怕是一点点痕迹， 它隐藏在海边悬崖后面的海湾里。

尽管没有正式的入口，但 许多人爬过围墙， 钻过因土地沉降而悬空的铁围栏后， 视线豁然开朗。那座沉没的城， 一半还在陆上， 一半淹没在水里。 悬崖那棵见证这个城市变迁的老松树， 由于常年海风吹拂（也许是有人故意使它变成这个形状）， 枝条向着同一个方向弯曲着， 倍添沧凉。悬崖上白色的涂鸦， 像游走的魂。

　　破碎的房屋基础，废弃的路面还镶嵌着电车轨道，弯曲的人行道，如果细心看， 还可以找到当年的居民用过的自来水管道。

每一寸空置的石板， 都画满色彩缤纷的涂鸦。 饱满的色彩， 凌乱的线条， 立体的字母，夸张的造型，卡通的图案， 滴落的油漆， 宣泄着一种情绪， 澎湃爆发着，挣扎着，美丽着。

　　

一半在水里的混凝土板， 鲜艳的色彩倾斜着伸向湛蓝的海里， 海水日夜冲刷， 颜色掉了又马上有人补上新的。泥土上面的石板， 也许下一秒会掉在海里， 但此刻也挣扎着，顽强地展现它短暂的美。

　　

当年的棕榈树跟着土壤一起下沉，零星的几棵没有没入海里， 还长得蓬蓬勃勃，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然年年迎着太平洋的风伸展它的修长的叶子。断裂的石板中间的树早已枯萎， 树干被涂上了色彩，屹立在海边的苍穹下， 说不出的苍凉。

　　有情侣在远足拍照， 不知为何， 当他们坐上那凌空折断的石板， 那情景， 莫名其妙的替他们感到忧伤。

一个年轻的男孩在用橘子皮逗弄松鼠， 百般无聊却又充满耐心。我从来不知道松鼠也是吃橘子皮的， 它双手捧着果皮， 像个满足的孩子。 它就这样蹲在男子的身边。但是， 这个年轻的男子到底已经在这石板上坐了多久呢，海鸥从他的头上飞过， 他的剪影很孤独啊。

　　

在这些美丽的断壁残垣下， 是幽蓝的太平洋海岸， 曾经的石板，如今长满密密麻麻的手掌大的青口（一种海鲜）， 如果运气好， 还可以找到紫色的海胆，或者正在晒太阳的海豹，像未经开发的宝藏， 弥漫着阴深的气息，仿佛在诱惑着。那些在这里丢掉性命的亡魂， 会在这里徘徊吗？

　　

我们在地上找到空的啤酒瓶子， 碎的玻璃渣，用过迷你煤气罐， 未烧透的木炭。不知道夕阳西下以后， 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晚上， 这里根本就看不到城市的华灯，就像平地根本就不能理解晚上在这里能发生些什么。曾经有报道说，青少年通宵潜入这地区，还有居民在当时向警方报案，有帮派成员晚上进入沉沦之城，并在那里大声喧哗，破坏和盗窃，一名邻居报告说，他家的白色木栅栏被破坏， 或者已经被用作篝火的燃料。这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这里的晚上， 或者在上演着放肆的青春， 放纵的人生，又有谁曾经在这里对着黑暗的大海疯狂呼号，忍受着骄傲?

这个沉沦之城， 多半还是带着浓重的沉沦气息， 弥漫着丝丝的不安却又有着不寻常的美丽。

流浪汉还在，我们离开时给了他一点小费， 他并未拒绝。只是身后强烈锐利的小号声在慢慢的减弱减弱。我知道， 他是孤独失落的， 就如这个沉沦之城。他的忧伤， 他的快乐， 都在流浪里。

本文图片由 George Lin和 铃子提供

铃子： 现居加州， 生性闲散， 但求简单。

柒城记之沉沦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