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出生的人,对于看戏大凡都是嗤之以鼻的吧。而我,却是例外! </h3><h3> 与同伴聊天,我从不避讳我对晋剧的挚爱,尽管我完全明白他们张大的嘴巴,瞪圆的眼睛里所包含的全部内容。我在接纳了她们一切的惊讶,不解,甚至鄙视之后依然把头高傲的扬起,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们:“我爱看戏!” 其实,这是现在,从前的我对自己这一嗜好还真有点羞于承认。或许是怕被冠以“老古董”的名号,又或是怕自己这个独特的爱好把自己推入异类的行列?也许都有吧。</h3><h3> 而现在,我可以身着潮装从容自若地穿梭于一堆一堆的灰衣布鞋,满头银丝的老翁老妪之间,不去顾及自己的格格不入,寻找最佳位置,只为好好看一场戏。</h3><div> 对于我来说,白天看戏的兴致远远次于夜晚。农村白天的戏院人声嘈杂,各种小吃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爱看戏的小孩儿小青年满世界乱窜,若遇上天气干燥,空气中烟尘缭绕,总让人静不下心神。不像夜晚,爱热闹的孩子们回家睡觉了,单留下卖瓜子的小摊支起一盏灯,园子里黑压压坐满了人,耳朵里只有嗑瓜子的噼噼啪啪和表演开场前的窃窃私语。夜色朦胧,唯有戏台上灯火灿烂,在天空的黑幕下耀眼如瑶池仙境,似梦似幻,让人恨不得腋下生双翼,飞到台上,一看究竟!</div><div> 真的,若能在离戏台不远处占到一个好位置,对于看戏的人是再幸福不过的事儿了。我不仅喜欢演员华丽的服饰,更想要看清他们俊俏的容颜。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最让我着迷的是女扮男装的小生。而且,一定要是女扮男装,她们扮相俊美,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刚中带柔,不魁梧但却挺拔,唱腔粗犷中揉入了娇俏,声音宽厚而细腻。唱念作打一台表演几乎勾走了我的魂魄,以致很多年来,女扮男装的表演都是我的一个痴梦。</div><div> 懂戏的老戏迷们大概更愿意把“看戏”叫做“听戏”吧。因为戏曲毕竟是声音的艺术。小时候的我却是不会听的,只一味关注演员们华美的装饰,脸上的油彩,甚至在近处看他们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看他们舞动的水袖,满头的珠翠,头插的翎子,厚底的皂靴,甚至探起身子,看他们在戏台一侧候场以及下场后的样子。慢慢长大后,我不知不觉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听觉。我渐渐能听出来差演员与好演员的不同。好演员的声音高亢激越,收放自如,从低沉到明亮自然流畅如平滑的丝绸,亦如洁白的美玉不掺任何杂质。吐字清晰,一板一眼穿透耳鼓,字字溅落在人的心间。愈是看似无意义的“嘿”“哟”“咦”“呀”就愈见其演唱功力。每到这时,台下定是掌声伴着叫好声齐齐响起。倾尽全力的艺术交付与聚精会神的懂得欣赏彼此回应,这样和谐的场景总让我无比激动与欣慰!</div><div> 我想,晋剧名家王爱爱,栗桂莲,孙红丽等等之于戏迷老百姓,应该决不啻于汪峰,王菲,周杰伦之于歌迷吧。就如这两天,某楼盘开盘请来了省晋剧院一团,栗桂莲,孙红丽都有演出。临时搭起戏台,周围大片的工地就成了戏园子,三天的演出场场爆满,好多人开演前两小时就去占位了。去晚的人只好远远的站在凳子上看,或见缝插针挤到一个稍微靠前的位置,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从密密匝匝的脑袋肩膀之间极目远眺,以求窥得一星半点。而无论你站在哪个角落,那清亮婉转,板眼分明的演唱都能砸进你热情饱满的内心,溅起你一片片的冲动与向往。</div><h3> </h3><h3><br></h3><h3><br></h3><h3><br></h3> <h3> 不具身高优势的我找了一个勉强能看到戏台的位置,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演员的脸,只好尽力把耳朵的功用发挥到极致。有一个念头不经意闯入我的脑海:那么爱戏的姥姥当年是否亲眼见过这些名家,亲耳听过他们的演唱呢?</h3><h3> 姥姥是陪伴了我整个幼年与童年时光的姥姥!姥姥是最爱我的姥姥!姥姥是我最爱的姥姥!</h3><div> 姥姥是戏迷,我对戏曲的认知启蒙和浓厚的兴趣自然全源于姥姥。在那个物质匮乏,精神生活亦贫瘠的年代,戏曲便成了我们全部的精神营养。每年正月,村里都要唱戏。忙过白天,姥姥便在晚上带上我,带上凳子去村北的戏园子看戏。年幼无知的我全然不懂台上的咿咿呀呀,姥姥就像一个尽职的解说员边看边给我讲。她对秦香莲命运的叹息,对闵子骞孝心的感动,对窦娥冤屈的愤慨通通化为腮边涌流的泪珠,连同故事印上我幼时的记忆,让我一生眷念。</div><div> 而更多没有戏的日子,姥姥便把这些戏文变为我的枕边故事,一次次讲给我听。《芦花》《打金枝》《铡美案》《算粮登殿》《窦娥冤》《蝴蝶杯》等等等等,无论是全本还是折子戏,我几乎都烂熟于心。我便是从这一出出戏中渐渐懂得与人为善,学会仁慈友爱,明白做人之理,行事之仪。爱戏的姥姥是我道德与精神的启蒙老师,哪怕她一字不识!</div><div> </div> <h3> 时至今日,我对自己儿时的学校生活记忆早已模糊。每每涌入脑海的,总是这样的场景:夏日的午后,姥姥扶着我的肩膀,我牵着姥姥的衣襟,在街上散步;放学回家,扔下书包第一件事便是从灶台下的砖洞里掏出烤干的馍片,泡到加了白糖的开水中,吃个不亦乐乎;隔一段时间,姥姥会把攒下的鸡蛋都拿出来,做成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直吃得我满嘴油光;无数个没有电视机的夜晚,我们俩用火柴棒玩捉迷藏玩到笑出眼泪,累了,躺到被窝里,姥姥便开始给我讲梁山伯与祝英台,讲负心的陈世美,铁面无私的包拯,讲下凡的七仙女,讲懂爱的白娘子,还有足智多谋的孔明……</h3><h3> 白糖水泡馍片让那段清浅的时光浸着丝丝甜蜜,无忧无愁,静谧温暖,简单却安逸,那是姥姥与我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一出出戏就那样明亮了我的童年,拉长了岁月,让每一个日子都韵味悠长!在我,那真是最好的时光!</h3><div> 姥姥离开我已十二年了,任我思念化作泪水决堤,近几年,她却总不入梦。我只是想,能在梦中再与她看一回戏,一出全本的《打金枝》。</div><div> 恍惚中,暮色四合,戏台上灯火璀璨,人影憧憧,远远望去,如瑶台仙境般美得不像话,那坐在戏台下,头戴白的确良帽子,唇边带笑的,不是姥姥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