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第一枪

吴极

<h3>文/吴建兴</h3> <h3>  那年的春天格外明亮,阳光透过油纸暖暖的照在炕上。一个大个子男人就是顶着这样的光辉走进我们房里来的。我在炕上继续玩我的积木,并没有理他,积木块儿上一面是字一面是图,比如刻马头的的背面肯定是个马字,羊头背面就是羊字。当他轻声叫我小琴的时候,我才认出他是我爹。他很少回家,听娘说爹是个有学问的人,在北平念大书。这套积木就是他在北平买来的,通过玩这个我认识了不少字。我不知道北平在哪,只知道我的家在张家油坊,我的爷爷叫张英,是个大地主。不过听奶奶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卖点粮食都供我爹念大书了。爷爷说念大书能光宗耀祖,还能挣大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的爷爷这会儿正扛着大鞭子在“候要饭”西山沟放老牛。<br></h3><div> 我爹抱住我亲了几口,随后把我放在炕沿上,倒出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只认识一个“书”字,积木上面有。可是娘看了一眼就哭了。我爹说,咱俩是包办婚姻,我又常年不在家,碰着好的就嫁了吧。爹这样一说,娘哭的更厉害了。</div><div><br></div> <h3>  此后几天,爹跟几个男人始终闷在一间屋子里。我娘虽说不高兴,可也每天过去送水送饭。那几个男人我们都不认识,许多年后才知道他们是夏尚志、张清林、张文藻、于天放、郑炳文等人。我问娘,他们在屋里干嘛?成天喝酒吗?不怕醉死。我娘说,小孩子不要瞎打听。我又问爷爷,他说,这几个家伙在商量给你爹娶媳妇。爷爷坐在石头滚子上使劲拍打自己的大腿,叹着长气:翅膀硬了,管不了喽,这个家迟早要毁在他手里。相比之下,奶奶倒是沉稳的,她手里捺着鞋底子,咬着牙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h3><h3> 没过几天,爹的婚事果然定下来了——1932年5月12日。大红帖子打发长工送下去了,跑的我家那匹大青马满身是汗。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我实在好奇,翘着脚在窗子底下偷看,可是我的个子太小了,什么也看不见,只听我爹说:这两天巴彦城盘查很严,一定要保证新娘的安全,千万不要落在日本人手里。呸呸!我往墙根使劲吐了两口唾沫,忽然有人掐住我的耳朵,我刚要喊,那人赶紧捂住我的嘴。原来是我娘。回到屋里,我就哭开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帮他们说话。我娘哄我说,你还小,长大你就懂了。</h3><h3> 我爹成亲那天果然热闹,一大早就把圈里的肥猪宰了一头,十里八村的人乌压压聚了好几百人。有人催问新娘子怎么还不来?唠忙的于把头说,快了,快了,都听见喇叭声了。不一会儿,一顶大花轿在吹吹打打的笼罩下抬进院子。有几个小孩子抓起五谷粮准备打新娘子,我也不能闲着,在房檐子底下扣了一把土,我要迷了这只骚狐狸的眼,让她知道欺负我娘的下场。轿子停稳了,我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好戏看了。轿夫扯开帘布,我顿时傻了,轿子里没有新娘,只有几个黑不溜秋的木头箱子。我爹领人砸开箱子,拽出几根烧火棍一样的家伙。家伙分下去之后,于把头大喝一声:新娘已到,开席!众人端起酒碗,龙泉大曲的味道扑面而来。有人大喊:操他娘的,跟小日本拼了,死了也闹个饱死鬼。</h3><h3> 我彻底眯瞪了,撒腿就跑,我要问问爷爷这到底是咋回事。爷爷奶奶还有我娘都在屋里,他们都闷着头不说话,爷爷吧嗒吧嗒一个劲儿抽旱烟袋。没等我开口,爹就大步跨进来,噗通跪在爷奶面前:爹呀,娘!儿子不孝,咱们家保不住了,明天赶紧逃难去吧。爹站起来,冲着我娘说,记住我的话,带着孩子赶紧走,有缘的话咱们还能见面。</h3> <h3>  我一边喊爹一边跟着他往出跑,过门坎子还拌了个大跟头。爹没理我,大步走到大门口,站在井台子上,打腰里掏出一把大肚盒子。爹异常兴奋,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最后他举起枪说,我张甲洲现在正式宣布:东北工农抗日义勇军正式成立!今天我们将在这里打响中共武装抗日第一枪。说完,爹朝天上开了一枪,把我的耳朵震的嗡嗡直响。<br></h3><div> 我爹说的没错,第二天我们家就散了。奶奶回了娘家,娘家没敢留,又去了呼兰的侄女家,没几年就死了。爷爷不知去向,我跟娘东躲西藏,逃到了哈尔滨。后来听老乡说,我们刚走不久,张家大院就被日伪军一把火烧了。二十多年后才得知我爹很早就牺牲在富锦,年仅三十岁。</div><div> 我(张雅琴)真是不敢相信,我没有死在颠沛流离的路上,反而活到了九十多岁。2015年,我有幸代表父亲参加抗战胜利七十周年阅兵式。两个月前,部队为我订做衣服,我特意选择了红色,因为红色最能表达喜悦的心情。队伍最前方第一方阵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军人及军烈属。我坐在第十三辆受阅车里,当通过天安门城楼时,我不禁泪流满面。我在心里不住默念:爹,你看见了吗?1932年我们没有了家,今天我们有了强大的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