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厅,我的旧居

燕歌莺舞

<h1> 新厅,我的旧居<br /> 想回,没回——因为工作的繁忙,因为时间的仓促……<br /> 该回,未回——因为高温的炙烤,因为长辈族至亲的渐少……<br /> 将回,突回——因为脑海的翻腾,因为心底的眷恋……<br /> 今天,我就如此不可抑制地,一拔脚地,就回了趟家!<br /> 家哟,我的老家哟,其实不是不曾回,而是时时"回",常常"回"——只要有人提起你的名字,说起你的这点或那点,人也好,事也罢,不分大和小——我,就会在心田的舞台上,不由自主地把你观摩上一遍又一遍:会堂宗祠、九屉新厅、台门操场、大街小巷、公伯叔婶、香樟老井、田野池塘……——母亲般的柔顺发丝,母亲般的丰腴面庞,母亲般的恬静胸膛,母亲般的手臂和腿长……母亲身上的任何一处边边角角,一根手指,一袭裤管,一道眼神,一声呼唤,都是孩儿笃定依恋的暖湾!<br /> 老家喷涌着的热情和亲昵,将牢牢地、密密地团住了隔着时空的离乡人!<br /> 回家,其实也只要一刹那的念头,一拔脚的力量!<br /> 这儿叫"新厅"。我的旧居之一。<br /> 现在,瓦梁不平顺,东西有起伏,正堂的上方凹陷了几度。正如父老乡亲渐老时额门上横斜爬伏的皱纹。嗯,明显了。<br /> 楹柱是整木,挺直的身躯主调是淡黄原色,可块状黑色、泛白条纹也难敌岁月的剥蚀,渐渐地充斥其间了。唉,有些惹眼了。<br /> 后壁正中,墙体竟露了大半天光。这儿可是祖宗画像高挂的地方,一直来应是严实得宛若铜墙铁壁的!春节过大年,才把祖宗请出"坐"在这面南朝北的上位,供我等后辈小辈祭拜、叩谢、仰望的,怎么能说破就破了呢?什么时候开始墙体有风化了呢?岁月总是沉重得不知不觉,无情!<br /> 早先必须顺东西两侧廊沿而进入的后厅,也就这样直楞楞地从正厅豁开的后壁上闯入眼眸,直接少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矜持和含蓄,大改原样毫无风情了。遗憾。<br /> 相比之下,东西两侧廊沿的青砖倒是严丝合缝着,依然静静地对称着张望,捍守着两旁的厢房和安宁。夏日的弄堂啊,先前,便由此而清凉沁心。那些麦秸蒲扇摇曳起的都是叔婶伯婆的八卦,条凳石板的小脚丫、嫩屁股,都是些整日撒野的纯纯少年的梦想。<br /> 天井(门堂)是石板铺就,排水的沟槽环绕着一周,底面是整块的石板,沿槽四角的边缘有特制石纹,宛如衣饰的袖口点缀。倾斜的坡面自然是便于水流入沟。我不想和现代版的工艺去比个上下,当年小小的我有所观察,留意到这些时,我想的是,建厅立堂的一砖一石都有如此讲究,真会摆谱!年幼的我产生的肃然起敬便一直绵绵不息到如今。<br /> 我无端地认定门堂和正厅是黃金匹配。譬如:门堂潇潇洒洒晒阳,正厅轻轻松松遮雨;门堂方方面面迎雪,正厅里里外外挡霜,你较明亮,我略暗淡,你方,我长,你石,我泥,你低我高,你刚我柔,正如天地与乾坤,厅与堂啊,也是凡间阴阳八卦的神奇注脚。<br /> 老祖宗在构建"新厅"时,就该是吸纳天地自然的灵性了吧?<br /> 名字也取得好,通俗易懂又永远不老。<br /> 于是,婚丧嫁娶、慎终怀远就当这为中心了。<br /> 至亲中出嫁的,印象最深的数姑姑和二姐。 <br /> 姑姑是爷爷的特宠。奶奶去世早,是爷爷既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姑姑长大的。姑姑身材高,声音细,笑容淡,颇有几分姿色。谈吐又文静又暖心,是全村公认的聪明囡。村里村外来求亲的自然不少,可爷爷不轻易许配,怕的不单单是姑姑日后的经济、物质、与夫家众人的关系,爷爷最担心的是怕拖累别人——姑姑有确诊了的肺病和心脏病!他告诉提亲的人十分之八九的病情,然后看对方的态度和诚意,以此来判断可许不可许。最后是邻村的一村长的儿子得到了爷爷的许可,成了乘龙快婿。<br /> 姑丈家也是正厅的厢房,有多间。姑姑过门后的第一个春节,爸爸叔叔第一次带我去拜年。一路说笑间就走到了姑姑的村庄,很好认地就到了姑姑的族厅。在下厅的门口就听到了亲家母热情的大声招呼:大舅、小舅来了!这就是阿燕吧?你姑姑可念了你不知多少遍了,我早就知道你了……比姑姑高上一头的姑丈在旁边甜甜的笑,姑姑呢,身上扎着的,正是我妈织的围裙,崭新的图案我熟悉得很。我一下就扑到好几个月都没见到的姑姑身上。姑姑有些费力地抱起我,脸贴脸地亲了亲,然后在我耳边说:阿燕乖,姑姑先做菜,吃饱饭,姑姑再抱你……<br /> 这样的拜年仅此一回。第二年姑姑就走了。 <br /> 我是在村里读小学,放学后才知道消息的。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至亲离世的悲伤,我在新厅抱着楹柱哭,也没留意到爷爷的悲伤,我真不知道当时爷爷在新厅的哪个地方,是怎样的一副面容。<br /> 现在我只记得姑姑出嫁那天爷爷的笑容,欢天喜地不曾合拢过嘴,他的快乐应该是既当爹又当妈的双份合成吧,爷爷在新厅招呼众人开吃开喝,不长的胡须上时有酒星亮着,爷爷作为走马的首席执行官,插科打诨,能说会道,尽显其能,尽显其乐,从这桌招呼到那桌,新厅一整天啊,都是欢声笑语了……<br /> (走马:春节时的一种民间活动。基本道具为轿子,里面布置一个描腮画眉的造型姑娘模型,模型姑娘的莲花小脚静静地放在轿口横板上,轿帘掀卷,从前方可看到轿内这位逼真的"姑娘"的整个端坐的姿势。轿子需小伙子在后面推着走,一般都设定他俩就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元宵佳节,除了龙灯,我村还有走马活动到兄弟邻村热闹取乐。这活动的关键点在于推车的小伙子要机智灵活,乐点在于对围观者提出的带有或刁难或讨彩的百般问题的从容得体的巧妙回答上。)<br /> 再说姐姐出嫁。<br /> 姐姐出嫁时,自然也是八仙桌一溜溜地排开,帮忙庆贺的亲朋好友也一起聚在新厅开吃开喝。<br /> 别于姑姑的有两点。<br /> 其一:红红的嫁妆尽摆尽显,特别喜气,俗称"摆架子"(姐姐后来给我说,有些是从待嫁的和已嫁的闺蜜处借来的,并不是轰轰烈烈地抬过去就是她的东西的。)。有一个崭新的脸盆姐姐从被笼轿上撤下,留给了我,说我上学需要的。为此,我比爸妈还感动,因为从此我就有了自己单个人的洗脸盆,还是陶瓷的、崭新的,里面的金鱼花草图案又是蛮喜欢的——是不是当时我在姐的嫁妆上晃来晃去而又格外盯着这个脸盆不放的眼红样被姐看出来了?哈哈,不管怎样说,这件礼物真是一个贵重的纪念品了!那时我想的是:姐,我不和你吵架了,姐,你出嫁了,我可能会想你了。<br /> 姑姑出嫁时,不可能没有嫁妆。只是除了爷爷的笑脸,我已没有任何印象。也许早早没娘的姑姑少了亲妈的帮衬,嫁妆置办本不多,也可能是身体的疾病影响着娘家嫁妆的另外添置,也可能我太小,无心留意,也可能爷爷的笑容格外高调,太引人注目了吧?<br /> 姐姐出嫁和姑姑不同的第二点是离别。<br /> 姑姑出嫁时没有眼泪。爷爷、爸爸、叔叔、邻居、亲戚,都挺高兴的。因为那几天姑姑身体不浮肿,新娘衣可穿了!爷爷、爸爸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姑姑要出嫁了,身体就好了。<br /> 过了些年,姐姐要出嫁了。临上婚车出台门时,爸妈都有叮嘱。妈吩咐着吩咐着就抱着姐哽咽了,姐也紧搂着妈的脖子哭得泣不成声。我一下子怔在边上。<br /> 姐姐也和我道别:阿燕,姐走了,你要听爸妈的话,多做点事了……<br />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豁然开朗,姐姐在家还真做了不少事的:生产队挣工分,歇工时又喂牛,牛饱了,就又去拔草存食;家里洗衣做饭,绣花纳鞋(我的棉鞋单鞋一年四季不缺,不但保暖合脚,而且样貌也灵巧秀气,这裁剪功夫尽显姐姐的能干),姐姐带我玩,我小不会走,也不能下地玩,可我又赖姐,姐就把我背在背上,去跳天门、抓石子、盯铁钉、丢手绢……她玩得满头大汗,我却脚生冬疮(我在她背上不动呀),姐在心疼的妈面前保证:下回棉鞋我一定给阿燕做得更厚些……姐还打草席、养兔子、晒草药、摸螺蛳挣钱补贴家用……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直脾气(妈说的),对阿燕有偏见,妒忌阿燕(我俩不同父,姐的爸爸早走了)……哎呀,和这么多的优点比起来,那一点算什么了呢?于是,我也环抱着姐哭得稀里哗啦了。<br /> 姐姐出嫁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离别,爸也抹过眼泪呢。从那一天开始,妈对姐的批评,姐和我的吵嘴,都随着送亲的震耳鞭炮声,消失在新厅下午晴和的蓝天中了。<br /> 在新厅操办的离世,也有区别。<br /> 爷爷走时,我比较平静。年幼无知?老人寿终正寝,属喜丧?已不可考了,比起后来的妈妈,我那一点点零星眼泪纯属毛毛细雨。<br /> 妈妈也从新厅起步,到了另一世界。朝夕相处的妈妈竟然无声地呆在小小的盒子里,抱盒入怀的我怎能相信:叫妈,妈不应,哭妈,妈不理呢?我可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呀?阿降阿婶扶着我说:阿燕啊,哭够了,哭够了。我们前宅送走多少人啊,可也没有陪你流的泪多了,不哭,不哭,身体都要哭干了……<br /> 我汹涌的泪水如同不竭的南马溪水,肝肠寸断、撕心裂肺都是n次方的n次方………我只要我的妈妈啊……<br /> 妈妈是永远地躺下了,哭不回,也唤不回。我呢,也瘫下了,直接病了几天。哭干了的身子觉得哪儿哪儿都冷,怎么怎么还是冷。<br /> 第二年的春天,一个阳光融融的正午,我走出校门,到对面的南马肉饼店换口味。径直绕过门口的小桌椅,我选坐在店内靠角的内侧,对老板娘说:阿梅,门关一下,有点冷,不让风进来(老板娘阿梅、老板跃飞是正宗南马人。在他们进城开店前,我已认识了他们多年。也略有几分交情。熟得我早就直呼其名了)。阿梅惊讶不已:"吴老师,你冷?没什么风呀?"跃飞也奇怪了:"吴老师,你都穿这么多了,还冷?会不会生病了?"陪我同吃的丈夫貌似文不对题地替我对答了:"去年冬天,我们的妈走了……"<br /> "这样啊……唉……哦……"阿梅夫妇伴叹一二声,便也明白了:没娘的孩子将永失母爱的可心温度。<br /> <br /> &nbsp;<br /> 时间这位巨人不紧不慢地翻着生活和生命,一页页的酸甜苦辣就这样静静地渗入新厅的每一个晨光和晚霞中。<br /> 新厅也老了。<br /> 可喜的是,毎一回回旧居,我都见到了视我如己出的阿降阿婶、阿姨阿婆,他们健康祥和,而且口口声声念着我的小名,讲着我已听到过或未曾听到过的过往,这是最真切、最甜美的的乡音乡情。<br /> 还可喜的是,新厅已被列入古村保护修复行列。那么,新厅的春天终将焕发来临!<br /> 期待着,期待着新厅的旧貌新颜,期待着,期待着叔伯公婆邻里众亲的健康平安,期待着,期待着美丽农村文化传承,亲情绵长!<br /> 新厅,我的旧居之一,可细细回味,可美美期待。我是你的一女儿。<br /> 2017.8.11回家,2017.8.18留记<br /><br /><br />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