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青霞

流苏

刚毕业时，分在一所不大的农村学校,带了一届淳朴可爱的农村学生。

如今回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唯记得学校安排我们几个家在城里的老师每天到自己的学生家里吃饭（每个学生一天，称之为派饭），这是村子里尊师重教的的惯例。

记得有个叫做青霞的女生，瘦瘦弱弱的，几乎每天都仰着小脸问我:“老师，啥时候你到我家吃饭呀？”终于等到了我安排好的那一天,她早早的就等候在学校的大门外了，手里局促的搓着衣襟，虽然低着头，但脸上的笑意还是照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她家住在一个叫做某某洼的小村庄里，沿途都是肥沃的田地，我和她一前一后的走着聊着，突然，她叫了一声：“老师，等等.......”就倏的一下窜到一块田地里去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她马上就催促道:“老师，快来，快来.......”我应声而去，只见她手里按住了一个突突乱蹦的小东西的脑袋，我情急之下想去按那小东西的后腿。“老师，别按，兔子急了会蹬腿......”我笑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只兔子给征服了，最后一人揪耳朵一人捏后腿，踉踉跄跄的拽着兔子跑到大路上...……

“ 今天，有兔子让老师吃了，呵呵.”“你咋知道这里有兔子呢？”“我算着快挨住我家管饭了，我早就在我家地里埋上了兔栓子了，那天都逮着一个了，可惜让胖墩儿提他家了.....”“小傻瓜，老师不去，你提回去给家里人呀？”我等着她的回答，好半天，她嗫嚅了一下“爷爷咬不动，老师不去，我一个人吃着没意思......”我的心沉了一下，望了小女孩一眼，她两手提着兔子，怕兔子蹬人，手伸得远远地，眼神沉默着......“该我提了，说好的一人五分钟。”我劈手夺过来，一路小跑起来。“老师，你.......我能提动！”

到家了，虽说这里的农民不富裕，可她家这样的情形还是让我吃了一惊，破烂的土坯房子，窗户上的玻璃斑驳着，烂掉的地方用纸板挡着，家里简陋的只剩下栖身的床铺，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桌子板凳，坑坑洼洼的墙面上贴着几张亮眼的奖状，除此之外，别无颜色.......正在我打量这个家时，里屋的咳嗽声提醒了我，里边肯定是青霞的爷爷了，我挑起旧门帘进去，一股味道让我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我俯身看见了那个蜷缩在黑黑的被窝里的老人。“老人家，你好呀！”“哦，你是青霞的老师吧，我这几天又犯了老毛病了，起不来了......青霞，青霞，给你老师倒水喝.......这闺女，真是……"

这时候，我才发现，青霞招呼我之后，就不见踪影了。我安抚了老人，循声走到了院子里，眼前一幕，让我差点掉下泪来：小小的青霞，蜷缩在那个称之为厨房的小角落了，一手朝灶火里添着秸秆（一般人家都用煤火了），一手用发黑的手背揉着眼睛.......自责促使着我快步走到灶台前，拾起柴火填进火里。“老师，你坐屋里吧，我一个人能行！”她想推我出去，可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污迹，赶忙又收回了手。我也就顺势拿个小凳子，坐下了。

“青霞.......家里其他人了？.....”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忧伤一闪而逝，“在南方打工呢......”“噢.....”我的心稍稍宽慰了点。“每天都自己做饭吗?”“嗯，有时候也到邻居婶婶家。”“今天老师下厨，你尝尝老师的手艺。”“那咋行，老师，我会做......”“兔子咱就不做了，太残忍，好吗？”“老师，老早我就想让你来我家吃兔肉的。”“我知道，可今天时间紧，再说，我们还得走着到学校呢！”“那先养着，我放假做好带到学校给你吃......”

那顿饭，我和青霞在你夺我抢中，叮叮当当的完成了——“捞面条”。我发现青霞在我和她爷爷的碗里各放了俩荷包蛋，安顿好爷爷后，就端着自己的碗到门外吃饭了，我端着碗追了出去，使劲地朝她的碗里放着鸡蛋，她慌乱的朝我的碗里回拨着，甚至后来把碗藏到身后，笑着嚷着：“老师，这回你放不成了吧。”又说：“鸡蛋，我早都吃腻了.......”正说着的时候，一个女人端着碗走过来（农村的习惯，吃饭时候大家伙爱聚在一起。）。

“这是青霞的老师吧，今儿下厨了吧，你看你脸上的灰......”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粗糙的大手就拂到我脸上帮我擦灰了，显然，这就是那个青霞口中的好心邻居了。门外的青石凳上，我们团团而坐。“队里早说过，不让青霞家管老师饭，可这孩子，今年非得管，虽说是一天，可一个小闺女儿，太不容易了......”我明白了，怪不得青霞天天问管饭的事，而且老是避着同学们。“青霞这闺女懂事呀，他爷爷就青霞妈一个闺女，她爸是上门女婿。头两年俩人都出去打工了，后来听人说俩人不知咋回事闹翻了，青霞妈跟着一个四川人跑了，她爸就再也没回来过，她妈前年倒回来一次，可青霞不走......”说话间，青霞不知啥时候已经端着碗靠门边上去了，她喊了句：“婶儿.......”就没了后句了，她眼里的泪水让我下意识地拍了拍邻居，那女人便止住了......

那顿饭，我吃了个底朝天，故意打着饱嗝跑到青霞面前，“青霞，咱俩做的饭太好吃了。”青霞没说话，低着头，和着泪水朝嘴里扒拉着面条，吃的让人心疼。“老师，邻居婶婶人很好，就是她老说.......”

我刹那间就理解了一个孩子需要的自尊。

收拾妥当，回校的路上，她小小的瘦弱的身体羞涩的依偎着我，我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心底感慨着：这是个多么渴望母爱的孩子呀。“老师，我妈想让我去四川，想让爷爷也去，可爷爷把妈妈骂走了，我要是走了，爷爷咋办呢？”我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忍住潮涌的泪水，紧紧地，紧紧地握了握她的小手，哽咽了，“没事，青霞，有大家帮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抬起小脸，看到我的泪水，怔了一下，“老师，你真好......”。

后来，我真吃到了青霞做的兔子肉。

而我所做的，好像是开了两次班会，主题是“苦难”和“尊重”，我没有回避青霞，让她在班上发了言，好像还鼓励她自强不息什么的，重点放在了尊重这个话题上，怎么开的忘记了，只记得同学们此后好像再也没有高声谈论过青霞的家事，而那个好心的邻居也被自己的儿子（青霞的同班同学胖墩儿）教育过了,在人前再也不“老说老说”了.......

我在那所学校待了两年就回城了，在那两年里，我教了青霞两年，也用心呵护了她两年，我知道，嘘寒问暖固然重要，从心底的尊重更重要：尊重她的生活，即使它是清贫的；尊重她的选择 ，即使它是苦难的；尊重她的感受，即使她是稚嫩的；尊重她的成长，即使它是漫长的。

祝福你，青霞！

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