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 《雨中的怀念》

冰静

《雨中的怀念》

文/冰静

我喜欢细雨，更喜欢在雨中散步。雨中的时光总让我的心很安静，能深刻的反思自己，内心深处的共鸣。但那种安静，那种喜欢只是暂时的，只要安静的心离开烟雨蒙蒙，或者忧伤，或者浮躁，或者抱怨，或者煎熬。一回头的瞬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才发现空气中都有一丝难以忘却的，并刺痛心弦的心情。

又是一个烟雨蒙蒙的天，小小的雨滴在天地间尽情的舞蹈，小雨滴淅淅沥沥似乎在等待着油纸伞的到来。留下如烟、如雾、如纱、如丝的倩影。似清纯、含蓄待嫁的新娘，充满着对生命和世间的眷恋。

雨滴落在我的发梢，内心的高兴掩饰不住我僵硬的表情。这段时间我一直沉浸在忧郁的情绪当中，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会潸然泪下。娘总是在我生后站着，一边摸着眼泪，一边说娃呀你怕是把自己折磨疯别人也不会知道。娘的眼睛一直不好，晚上她主动说要去银川复查眼睛。其实我心里明白，复查眼睛是小，陪我散散心是大。我内心很难过的，30岁了还要娘跟着操心，这和不孝子有啥两样？我贪婪的呼吸着雨中的空气，一大口一大口的，每个毛孔都洋溢着我内心的激动。娘看见我笑了，嘴角微微一笑说“早知道你喜欢雨，就应该把你嫁到南方去”。

然而，人生中没有早知道我们只能默默地接受各种考验，默默地改变生存之道。当一段路已渐远，只好等一等自己的灵魂！

我娘是个苦命的女人，生下来就有夜盲症，三岁没了娘。姥爷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嫁到胡家更是没有享一天福。从我记事起，她走路都在跑，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娘一手操持。收麦子，是娘最开心的时候。她早早起来在厨房里烙烫水面饼子。一层香豆，一层清油。娘双手来回揉面，似乎胳膊没有动，只是手腕来会转动。动作很轻盈，很娴熟。烫水面饼子很薄，放在锅里要不停的翻动。娘有时候会用铲子，多半是用手。每次手上会烫好多白泡，烫伤是最疼的。看着娘在门外对着太阳用一根细针挑刺破白泡，嘴角一丝丝抽动着肌肉，手指尖不停的抖。那个时候我既想吃饼子，又不想吃。真是吃到嘴里，疼到心上。那一团团面在娘的手里，分分钟雕刻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有时我会给娘烧锅，胡麻柴最不好把握火候。放的柴多，锅里的饼子糊了，放的少火灭了，温火慢火最合适不过。娘总是会赶我出去，最主要是厨房里太热。我每次都会偷偷的站在她身后，认真的目视着娘做饼子的过程。偶尔娘的汗水滴进锅里，炼的噗呲噗呲的响。我倒是觉得饼子里，意外的添加了娘的汗水味更好吃了。

娘烫好饼子，便急匆匆的往地里赶。等大多数人上地的时候她的汗水已湿透脊梁。七月是个忙月，农人是最怕下雨了的。每天的天气预报，似乎比吃饭都重要。要是有雨娘不吃饭，一路小跑，抱着塑料布直奔麦场。我和哥哥在后面抬的梯架，哥哥总是偷懒，手轻轻的抓着小头，大头重心落到了我这里。累的我是满头大汗，哥哥一旁偷笑。娘把所有的麦子一捆一捆的摞起，会有不同的造型。有的像埃及的金字塔，有的像我们居住的茅屋。一捆一捆的从我们手里接过，一层一层的用力往上摞。麦子上的刺总是和娘作对，每一捆都要在她的胳膊上留下红红的印记。越摞越高，娘四肢颤抖着伏在梯架上。双手紧抓着中间的横木，风一吹娘在梯子上开回晃动，可她的眼睛里始终流动着镇静，来回的看着梯子的平衡度。有时我真怕万一娘和奶奶一样，从高空中摔下来，那我要如何给自己的心做个交代呢？终于把所有的麦子都摞起来了，娘小心翼翼地爬到麦堆上，仿佛感觉不到麦穗上的刺。不停的抚摸着，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轻轻的把塑料纸一层又一层的铺好，那一瞬间好像是给自己的孩子穿衣服，一层又一层的裹着，生怕雨淋湿了。狂风暴雨呼啸着村庄，噼里啪啦的雨滴打落着丰收的麦场。这时娘抬头看看天，顺着脸颊流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南门汽车站到了，请所有乘客下车。司机的一句话一下把我从十年前的回忆拉到了现实，心却是异常的开心。我揉揉眼睛双手伸了个懒，拉着娘的手下了车。雨中的银川依旧是忙忙碌碌，车辆川流不息。我和娘站在马路两边，望着陌生的人群，娘的眼里游离着红泪珠，自从病情加重以后她不愿意出来。每次都会说“我的眼睛已经这样了，出去也是你们的累赘，领着一个瞎娘”，娘每次说这话情绪波动很大，双手不停的抖着，会把手放到大腿上。大腿随着手一起发抖，我甚至感觉到娘所在的那个位置也在颤抖。这次要不是我的原因，娘是不会来银川的。

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到了我们旁边，师傅，去西门桥头宁夏眼科医院。二十年前娘拉着我，如今我拉着娘。一路上，娘不吭声，眼睛一直盯着玻璃窗外，尽管她看或者看不见。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和娘开玩笑。“大姐儿媳妇带你看病来了？”娘慢慢回过神来嘴角一撇“他姨，这是碎女子。儿媳妇上班忙”。娘的眼睛里有一束光，穿越暴雨高楼，直射心底深处平和中有一种力量。

走进医院，挂号，排队，缴费，检查。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娘双手拖着下巴低着头，偶尔双眼紧闭。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双手捂住眼睛，眼泪顺着手指封流了出来。我紧紧的抓住娘的手放到心口，一遍又一遍的说“娘咱不怕，医学发达这都是小病”。泪水在我心里肆无忌惮的流淌，我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头微微向着扬，眼球努力的看房顶，把刚流下的眼泪憋了回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娘在等待中心情舒缓平和。紧紧的攥着我的手，我的手心直冒汗。也许是用力过大，我的手腕有些疼痛，甚至有些淤青。娘擦拭着眼泪说“雨这么大，你把娃娃丢到家里也不知你婆婆能看住吗。”我边抚顺娘凌乱的头发，边拍着娘的腿说“您老人家放心吧，在家有她爷爷奶奶照看”！

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娘是我的挚爱。以后的几十年里我会陪着孩子走很远的路，看旅途中别样的风景。可娘就不一样了，即便时间允许，身体不一定支持每一次出行，娘的情这辈子无法弥补。

26号，终于到我们了，我拉着娘走进了4诊室。眼科诊室四幽暗，黑色的幕布挡住了阳光的照射。只有在主治医生的办公桌前放着一盏台灯。娘的眼睛上一块又一块的镜片，测视力的小姑娘不停地往上加。“能看清吗”？娘摇着头，小护士又加了几个镜片“现在呢”？娘还是摇摇头。小护士把所有的镜片都拿出来在其中挑选了一个，娘算是勉强过关，看清的还是那个最大的字母。散瞳是最难受的，药水滴到眼睛里半个小时才能睁开。我不知道那个半个小时娘的心里有多难受，一想到她以后的日子和散瞳的一瞬间是一样的。我的骨头像是蚂蚁在一口一口的啃，钻心刺骨的疼。拿着所有的化验单去找大夫，我的心里是很沉重的。每一步不知是要加快速度，快还是减慢。我迫切的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扶着娘坐下便把所有的单子递给大夫。大夫仔细的审视着每一项检查结果，反反复复的看。突然眉头一皱，牙齿来回的咬着嘴唇，右手不停的滑动。她示意实习大夫给娘倒杯水，便把所有的单子放到桌上，低着头写了一串密密麻麻的字。“大姐，几个孩子？”她微笑着问娘。

娘有点紧张结结巴巴的说“三，三个孩子。”

“有福了，多和孩子出去走走，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心眼，心眼，心不闲，啥事想开点。你的左眼做过手术，能看清一点点，右眼已达到失明状态”。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大夫“我还没有孙子，我还要给儿子看娃娃”。大夫给娘递纸，“大姐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儿子长大成人，自有己的事情。你的后半生怎么过？”我侧身怀抱着娘，嘴角亲吻着她的脸颊，“娘不怕，有我在。我就是你的眼睛”。娘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也许是她有了一丝的安全感，也许是她想明白了。

大夫热心，打电话联系了银川市残联的相关人员。在一张纸上写下残联地址，和具体负责同志的手机号码。我搀扶着娘默默地走下楼梯，在出口遇见了娘的主治大夫。她拉着娘的手边走边说，娘满脸的忧心舒展笑容。而她的背影在雨中渐渐行渐远，雨中，我沐浴在灵魂的浴池里。

银川市残联和残疾人中心是两个单位，很多司机不知道具体位置。走了一路，打听了一路。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淹没了这个城市，路边的小草弯着身子打出无数个寒颤，司机拉着我们穿梭在各个小巷，在雨中我被司机阿姨的热心一次次的感动着。

到残联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接待我们的是和差不多大的姑娘。她很认真的和娘聊天，一直手在娘眼前晃动。“阿姨你这种情况的人有很多，你一定要有信心”。她不紧不慢的从柜子里拿出放大镜，一边又一遍的演示。放大镜离眼睛距离一拳头看电视，紧贴着眼睛可以捡菜看报纸，平时过马路最好有个盲杖。她拉着娘的手，模拟过马路，上楼梯。脚的高度，一小步的长度。在她的建议下娘免费领了一块放大镜，离开时她抱了抱娘。瞬间我看到了一束美丽的丁香花在绚丽的绽放，四周飘逸着感动的香味。

我牵着娘的手走出残联，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从医院到残联我静静的回想着，看到了雨中的光正以优美的波长，投射在夏天的怀抱里，反射出一种感动的生命之魂。

雨中我怀念的是娘的烫水面饼子，摞麦堆。雨中我怀念的是诚恳的沟通，热心肠的帮助。就如娘在黑暗时看到的一束生命的曙光，在寒冷时怀抱一个个温暖的拥抱任何有情温暖的注视，都将使我们心怀感恩！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或者乡村，我们都是心怀感恩之情。拥有的工资较少抬头仍然看见广阔的天空。

雨中我怀念的就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