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终究是个惫懒人物,回来数月,迄今也未能落下一字半句,而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些路途上的细节。或许这就是除开我的文字淡而无味以外,从来都写不出精彩记述的主要原因,最终只能零乱的拼凑一些琐碎的段落,自曰琐记。</h3><div><br></div> <h3> (一)</h3><div> 穿越冬狼,主要的原因一多半是因为冲动。</div><div> 荆棘鸟和夏末走夏狼C+V的时候就一直邀约,只是实在不想暴虐自己,而且也确实很难与荆棘鸟同时有两周的假期,所以几乎没有多考虑就直接放弃了,当鸟再次邀约冬狼时,原本也是直接就打算放弃的,直到某天冲动的随口一说以后很意外的得到了妻的支持。</div><div> 不得不说,这次冬狼之行准备得并不充分,在临行前一周脚受伤,尽管只是在行走时略感不适,偶尔也会不经意的带来短时间的强烈疼痛,而当时也并没有去了解一下在负重的情况下会是怎样的情况,回想起来这实在是太过冒失。所幸这一次并没有引起严重的后果,但尽管如此,我仍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低级错误。</div> <h3> 2017年1月30日凌晨1点40,乌市。离开机舱,走上登机架廊,瞬间感受到零下16°的小恶意。北方冬天的夜晚,这个城市稀疏的暖色调灯光都显得有些寒冷,月光下的积雪紧紧的裹着整个城市,似乎这悄无声息的拥抱,正在为无数细微的温暖的睡梦阻隔着寒冷的打扰。</h3><div> 酒店暖气十足,一夜酣睡。翌日,修整,补充物资,整理背包,队友集合,除此之外便是迫不及待的手抓饭、羊肉串、烤羊腰的满满的夯填,和不可避免的室内三伏室外三九的交替折磨。入夜,在乌市至焉耆的列车上时睡时醒,像是一个藏着小秘密的孩子,不让自己去想又禁不住的去想,未来的7天会是怎样的风景。</div> <h3> 在最后的街边小店饱饱的吃了一顿羊肉包子就羊骨汤当早餐,在巴伦台检查站做了最后一次安检以后,在车上微睡不久,就到了古仁格勒桥,这是冬季狼塔穿越线路的真正的起点。此刻,才算是真正开始了避世七日的冬季狼塔穿越之行。</h3><div> 2017年1月31日,即刻起,避世七日,勿念。</div> <h3> (二)</h3><h3> 垭口的意思就是指相连两山交汇之处,而达坂的意思就是垭口。</h3><div> 翻越达坂是狼塔线路的日常。好在曾经走过长穿毕翻越四姑娘山垭口的线路,体验过从凌晨三点开始,负重47斤历时8小时步步狂喘不间断爬升900米,再历时3小时四肢着地连滚带爬的下行800米的暴虐,所以,冬狼线路途经的几个达坂倒也没能让我紧张。反而是古仁格勒下车伊始,仰头目测高度不过两三百米的哈拉哈提达坂,却因为恰好拦截在我汤食裹腹惰意正浓之时,倒是让我暗自腹诽自己果然是吃饱撑的。</div> <h3> 翻上哈拉哈提达坂,来路已远。于我而言,这才算是心理和生理都真正的进入冬狼之行了。此刻立足,远望苍凉,积雪与岩石层叠交错,视野所及没有峰林,也根本没有一棵树木。雪线之上,终年的积雪冰冷冷的凝固了时间,完全看不出季节的交替,不显固结,不显融化,不显生,亦不显死。雪线之下,遍坡强烈风化崩塌散落的岩石,乍看顽冥,注目凝视才发现,崩解离析的痕迹悄然的显露出千百年时光流逝的沧桑。风化线以下,枯黄的草甸与浅褐的土石几乎难以分辨,行至将近才看清枯草成簇,当微风吹过,一簇簇草梗依旧坚韧挺拔,尽管已毫无生气,却也仍然残存了曾经春天肆意滋长的盛意。</h3> <h3> 上到喀纳尕依特达坂,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上,沿着前面队友踩出的路径,连续横切两三个陡峻的山坡,就到达相距不远的蒙特开曾达坂脚下。反穿蒙特开曾达坂的高度并不很大,但是由于十分的陡峭,所以爬升的路径呈Z形弯折,路径宽度也不过二三十厘米,并且不时的有松滑的碎石段,走起来还是有些耗费体力的。从达坂下行,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很快就下到了山腰。从山腰下行到小冰湖,都是在乱石堆里穿行,看着小伙子草帅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甚是轻松愉快,我却完全跟不上节奏,在后面步步小心勉力前行。好在距离营地已经不太远,在前队各位队友已经扎营休憩的时候,我也总算到达。</h3><div><br></div> <h3> 营地的海拔比较低,积雪已经逐渐融化,被掩盖的草甸纷纷露出的表面。其实我根本看不出这些草是不是真的已经死去,在我眼里,死亡的表象越是强烈就越是掩盖不住有生命蛰伏,空气越是寒冷就越是显得这些生命坚韧有力。生命,在顺境之中的成长俯首皆是,而在逆境之下却是一种精神,即便是生而后死,也会在死亡之中隐喻了生命的挣扎。</h3><div> 入夜,星空晴朗。无需灯光也可以看清地面的枯草。风吹的声音显得更安静,有流星从天空划过。时间流逝,我们安然入睡。</div> <h3> (三)</h3><h3> 从来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徒步者,背包行走只是我途经或者到达的方式之一,真正让我这些年都沉迷于此的,却是因为我对自然静谧之处简而无为的生活的贪恋。因为于我而言,几近于无的情商和骨子里的任性散漫,让我在随波逐流繁杂伪作的城市里只能勉力求得生存,而完全无法寻求到那种张弛自在不卑不躁的生活。</h3><div> 唯有山野,可以自在。</div> <h3> 穿越冬狼,始于冲动,而在冲动的背后,其实装载着由来已久的向往,毕竟,这条被列于国内顶级之一的徒步线路,无论是对真正的徒步者或者我这样的伪行者来说,都隐隐的蕴含有朝圣之路的仪式感,类似于318之于骑行者,罗布泊之于探险者。</h3><div> 而狼塔之静谧,冬季尤甚。只是这样的静谧并非我此前想象的饱含沧桑而略带悲凉的死寂,更多的却是那种蕴含自然之力的具有生命力的静谧。马,狼,小鸟,北山羊,甚至有还有雪豹,一路走来,雪地上的各种动物足迹显示出这个寂静之地所蕴含的活力,而偶尔遇到的腐败的山羊尸体、头颅,还有硕大的马匹骨架,却也显示出了这无人之境中生命的不易。</div> <h3> 穿行河谷,在凝结的河面上行走,看似稳健其实我内心不时的紧张,甚至偶尔会战战兢兢,毕竟对于南方人,鲜有在冰上行走的经历,而我更是第一次经历。走在厚实的冰面上还好,将鞋底的冰抓踩紧防滑之后还是能很踏实的走,但是如果踩在有空洞声的冰面时,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紧张一下,直到快步的走出这个区域。有些地方的冰河面看上去很薄,站在上面就能清楚的看到冰底的河水正撒欢奔腾,这时尽管前面的队友已经大踏步的安全通过,我仍然会有不可告人的紧张感,然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通过,而且有那么一次,在通过之后居然还暗自松一口气,尽管根本没人会注意,也还是假装了一下泰然自若的神情。感觉这实在是个不可传言的小秘密。</h3><div><br></div> <h3> 走上山道,从覆着薄薄积雪的因风化崩解而坍塌的碎石坡体拦腰横切,头上是两三百米的高陡坡面,危石累累作势欲扑,脚下是两三百米落差的散碎松石堆积体,呼之将泻几不见底。而横切的小径几不成形,能落脚的地方大概也就十多厘米,仅有一个脚掌宽,中间还有一两段连这样的落脚处都已经完全坍塌。横切的时候只能用一只脚勉强踩住松动的石块,用手杖稍微稳住一下重心,然后迅速的跨到相对踏实的地方。好在因为长期处治各种地质灾害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而且近几年不时的在户外撒野,所以并不觉着害怕或者紧张,倒是在通过以后回头看着队友通过时反而有些小紧张了。直到后来出山以后翻看队友从远处拍的照片时,才真有那么点小小的惊险的感觉。</h3> <h3> 狼塔的栈道镶嵌在陡峭的岩壁中部,在远处几乎看不出的踪迹,慢慢的接近后才看到一条宽不过一米多的蜿蜒石径,硬生生的在陡崖中间横切开一个口子,就那么淬不及防的将我们引向远方。当前面的队友悄无声息的走在栈道之上,突然觉得这里的寂静正在被唤醒,却又在色彩鲜艳的身影逐渐远去之后,静谧如初。我们的行走,没有丝毫痕迹,对于狼塔来说,远不如一块风化的石头落入河谷的影响来得重要,也不如一截枯枝被风吹断的影响来得更有意义。此刻,才发现,狼塔就是狼塔,它的静谧,它的奔腾,它的冷峻,它的碎裂,它的四季交替和它的生死轮回,这所有的一切,其实完全与我们无关。而它的坚持,它的孤独,它的圣地形意,都只是源于我们的内心,源于我们在被城市生活和社会网络侵染之后,重回自然时油然而生的真实感和无法回避的归属感。</h3> <h3> 唯有山野,可以自在。</h3><div> 而阿日相狼塔温泉,简直就是苦行途中的温柔驿站。牧民用石块和树干简单的围整成池子,温泉水从岩壁冒出地面,装满池子,然后从池子边缘流出,缓缓汇入河流,让整段河流都弥漫着硫磺的味道。</div><div> 泡在温泉里,把头枕在池边的树干上,仰望星空,再多的疲惫都被一祛而空。</div><div> 是夜,自然予我,温柔以待。</div> <h3> (四) </h3><h3> 冬狼的终点在呼图壁林场三工队,那儿有几户哈萨克牧民。我们借宿在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年轻的父母带着姐弟俩,因为放寒假,俩姐弟正好帮家里放羊,姐姐大约十岁,弟弟大约七岁。</h3><div> 屋里很简单,一个半米高木板搭建的板床占了半个房间,垫着几块旧绒布,白天用来坐人,铺块四方的桌布就做了餐桌,晚上铺上褥子就是床了。边上放着一个烧柴火的铁炉子,用来烧水煮饭。窗台下放着两个蓄电池,靠着侧墙的木板搭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老式的DVD,没有电视信号。</div> <h3> 巴尔萨克有点象不那么蓬松的俄式面包。女主人做的巴尔萨克很好吃,抹上羊油,就着热腾腾的盐茶,味道很特别。</h3><div> 现宰的绵羊切成大块,大铁锅白水煮熟,放一点盐,撒上皮牙子,其实就是洋葱,简单,但是非常鲜美。如此新鲜的羊肉,最简单的制作方式反而恰恰保留了本身的鲜嫩,别的任何调味品都是多余了。女主人擀好面皮,切成一厘米宽的条,直接放在羊肉汤里煮熟,再捞进碗里,撒上皮牙子,爽滑的面条加上洋葱的甘甜,裹着羊肉的鲜香,朴质的美味出乎意料的挑动了味蕾。</div> <h3> 大快朵颐的同时,队友们招呼姐弟俩一起来吃,两个孩子看着盆里的羊肉,脸上的微笑已经掩饰不住馋意了,但是并没有动手拿碗筷,反而害羞的摇了摇头,然后眼巴巴的向爸爸看去。</h3><div> 男主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对孩子点点头说,吃吧。姐弟俩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近来,怯怯的拿了小块的羊肉,而旁边的队友干脆直接拿起两大块羊排放到他们的碗里。小女孩害羞的笑了笑,然后就带着弟弟捧着碗坐在边上的小凳子上开心的吃了起来。而男女主人直到把羊肉全部煮完,把面条都煮好以后,才在我们的再三邀请下,少少的吃了一些羊肉。</div> <h3> 领队清风说,主人家不算很穷,但是象这样大块吃肉也只是在过年才可能有的事,在平时是根本舍不得杀羊的,毕竟,卖羊的收入算是这个家庭比较重要的经济来源。</h3><div> 从羊肉下锅开始,姐弟俩就明显的露出了孩子才有的那种的馋相。不时的看一下羊肉,然后扭过头咽一下口水,然后相互对看一下脸上露出的很害羞的笑容。当队友喊的时候,姐弟俩并没有假装说不想吃或者不饿什么的,也没有去掩饰很想吃的样子,而是用问询的眼神看着父亲,直到得到允许,这才去拿小块一些的羊肉。而父亲的许可腼腆而自然。</div> <h3> 我从队友之间的缝隙里看着这一家子,他们身上显露出的一种教养,让我嘴里的咀嚼暂停了一个瞬间。这种教养,并不是种普通家庭为了看上去显得有教养而学会的做作的应对方式,也并非所谓高层次人群用以人情交际的虚伪的言语姿势,这种教养自然而朴质。孩子们并没有刻意的装作不想吃,也没有为了显得讲礼貌而去掩饰,向父亲寻求许可的眼神单纯坦率,在得到父亲的允许之前只是害羞的微笑,任谁喊都只是微笑。而年轻父亲没有将孩子的嘴馋曲解成不礼貌,没有责骂孩子嘴馋,没有用严肃的神情或者呵斥表示不允许,也没有用那种表示无法管束的告诫去假装无奈的同意,而是很腼腆的微笑着点点头以示许可,简单而自然。整个过程,孩子天真克制,父亲宽厚淳朴,没有去显得有教养,在他们身上,教养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的行为,不用掩饰什么也不是演示什么。</h3><div> 晚上,女队员和部分男队员挨着主人一家四口在板床上睡通铺,其他男队员就睡在板床前的地上。</div><div> 一夜静谧,风雪无声。</div> <h3>(五)</h3><h3> 一夜润雪铺就茫茫大地。呼图壁林场到106煤矿的道路是简易公路,多数路段仅比货车略宽,弯道密集,路边沟深坎陡,在溪水流过路面的地段还结着冰。</h3><div> 我们飘大箱离开狼塔。飘大箱就是坐卡车货箱。</div><div> 我坐在车尾角落,一路看着道路从车底延伸出来。在比较窄的路段,我觉得货箱都已经伸出了路边的陡崖外了,转过弯道的时候甚至觉得后轮会悬空。即使清风说男主人长期开着卡车在这路上来回,这也没能让我完全放下心来。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我尽量不去看路边的沟壑,而是一路观赏两边的风景,一路在山崖高处寻找着北山羊的踪迹。</div><div> 荆棘鸟坐得很安稳,她说,生死有命。</div> <h3> 生死有命。不仅仅是我,或者我们。历经狼塔七日,鸟兽踪迹隐隐,草木长势戚戚,岩石风化,流水远逝,这天地自然,任谁,又未有生死。而我们,经历其间,浑然不觉分分秒秒之间的生与死,不觉有草枯折,有虫破卵,也不觉其实连时间都是在即生即逝。</h3><div> 对于狼塔,或者诸多类似的地方,我们以为行过其间既是征服,或者是觉得克服了种种体力不支高原反应,经历了种种险峰激流,就可以征服自傲,殊不知,回望行处,山不知水不觉草木不惊,不过就是尘埃略扬又复沉静,即使步履声重,也不过只是扰了蛰虫一瞬好梦而已。而这,又何尝不是自然对待所有生命的一贯态度,相生相离,各安生死,自觉悲喜,不扰天地。</div> <h3> 如此天地,怎能妄言征服,我心怀敬畏,小心翼翼的穿行其间,不狂妄,也不怯懦,我只是以徒行膜拜冬季的狼塔,膜拜这山峰与河谷,膜拜这危石倾泻的高崖,膜拜这暗自奔腾的冰河,膜拜这生命的坚韧与不灭的轮回。</h3><div> 终于在山崖上看到北山羊。北山羊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可猎杀。在这之前,此间的主人是狼,而北山羊是此间自由奔跃的精灵。不知在什么时候,还会有什么动物什么植物会被列入保护名目。</div><div> 莫持善猎以绝鸟兽,莫持善冶以尽石木,莫持智慧以驱水火,莫持昌盛以欺万物,我们只是万物之一,生而自然,死而自然。或许,我们也应该行而敬畏,由得自然造化。</div> <h3> (六)</h3><h3> 唯有山野,可以自在。一崖一谷,一窟一泉,一石一木,一砂一草,无意喧哗,无意静谧,无意于我们的来与不来,只是自在。</h3><div> 这多日时光急急行去,未及梳理,就已流逝。一路行走,我们在冬季的狼塔里苍老数日,任时光渐远。</div> <h3>以下多图</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