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系列之七——望星空

张子权

　　看腻了都市熙熙嚷嚷、纷乱嘈杂的夜晚，不由得记起儿时乡村的夜晚。

　　春天，乡村的夜灿烂而惬意。阳春三月，和煦的风把绿色铺洒在千沟万壑，憋屈了一冬的桃树、杏树、梨树、樱桃树、槐树，此时把最耀眼的光彩奉献给人们。吃罢晚饭，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便三五成群的围坐在村口崖边大皂子角树下的青石板上，十分惬意地沐浴着春风带给人们各种花儿的芳香，男人们三皇五帝、妖魔鬼怪地喷起了大江东，女人们一边掐编（注1），一边唧唧喳喳地唠着家长里短。小孩子们则成群结队地玩着“丢手绢”、“杀羊羔”、“星星过月儿”等游戏。那时最常玩的游戏是“捉迷藏”，担当捉人的小孩先把眼睛闭上，其他小孩则赶快躲藏在自认为最隐闭的地方。胆子大一点的男孩有的藏到树上，有的藏到树丛里。胆小的姑娘们则藏在大石头或大树后面。只听一声“开始”，负责捉人的小孩便开始四处寻找。如找到其中的哪个小孩，这个小孩就要在下一轮担当捉人的任务。

（注1：掐编——用小麦的茎条来编织一种工艺品。）

　　看电影也是春天最惬意的事情了。春天的夜晚，天气不冷不热，十里八村的电影极多。吃罢晚饭，只要听到哪个村子的喇叭一响，小伙伴们便循声赶去。每每看到很晚很晚，在归来的路上仍意犹未尽的为电影中“谁是好人，谁是孬货”而争得面红而赤。最吸引人的要算是听说书了。那时乡间坠子艺人一般是串村演出，一个村一个晚上，唱的又是长篇坠子，常常唱到紧要关头，便来个“您要知后事怎么样，且听俺下回说分明”。记得有一年唱《烈火金刚》，几个小伙伴硬是跟着说书艺人一晚一晚地跑了十来个村庄。

　　夏天，乡村的夜热烈而浪漫。过罢端午节，麦子上了场。麦场上垛的，堆的，摊的，晒的全是麦子。到了夜晚，阵阵热风吹来，乡亲们耐不住屋里的闷燥，纷纷拿着扇子，掂着蓆子到麦场上去纳凉。此时仰天而卧，青蛙在远处的池塘里放歌，蛐蛐在近处的草丛中鸣唱，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虫子也在低吟着他们的小夜曲。天边乳白色的云朵把夜空映照得透亮，满天星斗在头顶闪烁，此时你完全陶醉在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

　　旁边，老人们又在绘声绘色地向孩子们讲述牛郎织女如何相识，如何相爱，王母娘娘如何隔断他们以及七月初七鹊桥相会的美丽传说。并指着满天星斗教孩子们辨认哪里是天河，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哪个是牛套星，哪个是织梭星。每当这时，小女孩们会听得如痴如醉。但对于我们这些不安份的男孩子来说，早已钻到树林里逮老蛄蛹（注2）或偷偷爬到树上摘杏去了。有时候，一帮小伙伴会趁着月光到贾峪河去冲凉，当你赤脚坐在小溪中央那光溜溜的大青石上，清凉的溪水没过双脚，任由小鱼在你的腿边触吻，月光照着哗哗流淌的溪水闪出片片鳞光，河边的芦苇随风摇荡，凉风轻拂着你的脸庞┅┅此情此景是多么地使人陶醉呀！

（注2：老蛄蛹——蝉蛹，郑州人称做爬叉）

　　秋天，乡村的夜清澈而多情。阵阵秋风驱散了炎夏的炽热，忙碌了一夏天的人们终于昐来了收获的季节。入夜，天空变得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蓝，那么的洁净。天已经很晚了，人们还在地里忙着，把挖出来的红薯、掰下来的玉米、割下来的谷子和豆子一车一车地往家运，妇女们则在场里忙着剪谷穗、撕玉米（注3）。

（注3：撕玉米——将玉米棒外面的皮撕去。）

　　秋天最富诗意的莫过于中秋夜了。至今仍记得中秋赏月的情景。西边的太阳刚刚落山，东边一轮明月已挂上枝头。这时，爷爷会在当院放上一个桌子，把月饼、石榴、苹果和梨等瓜果摆到桌案上，向着月亮恭恭敬敬地拜上几拜，然后将每个月饼切成小牙儿分给大家，全家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谈，其乐融融。月饼也叫团圆饼，文革期间为破“四旧”，曾把月饼叫做“丰收饼”的。那时的月饼没有现在那么多的花样，只记得里边有枣泥、冰糖、青红丝和瓜籽仁，吃起来香香的，甜甜的。当你一边品尝着那香甜香甜的月饼，一边遥望碧空之中的一轮明月，不由使你产生无限的遐想，想起那月宫中起舞弄清影的嫦娥、日复一日伐桂的吴刚和那捣药的可人玉兔。不由得想起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句来。这时，只见月亮越升越高，越来越圆，越来越亮，皎洁而柔和的光把大地洒上一层银色。此时的天空，碧空如洗，月圆如盘，像一位多情的少女望着你微笑，星星也羞愧得躲了起来。

　　记忆中，中秋的月亮并非年年如此娇美，有彩云遮月也有绵绵细雨，然而无论如何总有一轮明月永远在你心中，你永远企盼着在如水的月光中泛梦，去享受那一份惬意和静谧！

　　冬天，乡村的夜宁静而温馨。乡村的冬夜，失去了春夜的灿烂、夏夜的热烈和秋夜的诗意，它奉献给你的是它那独有的宁静。到了朔月，伸手不见五指，那个黑啊，是真正的黑，黑得让你心静，静得让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到了望月，月光也显得那么的冷清，间或一行大雁悄悄地从天边掠过，好象也不愿打破这夜空的寂静。下雪了，片片雪花悄无声息地慢慢落下，万物生灵也都屏着呼吸，静静地守望着这洁白的世界。

　　然而，在这万籁俱寂的乡村冬夜，在长满栢树的崖下的窑洞里，这时仍灯光闪烁，炉火融融。这里是喜盈爷的家，喜盈爷是村里的老光棍，为人热情。冬夜，在他的窑洞里总会召来成群的乡邻来这里串门聊天。吃过晚饭，在他的窑洞里，床上，炕上，椅子上，小凳上全都坐满了人。男的抽着旱烟，女的或掐编或打毛衣，有的在唠着家常，有的在讲着故事，有的在回味今年的收成，有的在盘算来年的农事，把个窑洞烘托得异常的温馨。

　　啊，久违了，乡村的夜！在这五彩缤纷的都市之夜，我依然怀念你那份浪漫、清澈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