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篇之《达州烈士陵园》

晓安

寻找篇之《达州烈士陵园》

林建军

2010年10月18日下午，

四川达州烈士陵园。

　　一面面火红的军旗，一条条鲜红的横幅，一个个绚丽的花圈，映红了阴霾的天空。

　　在一面面军旗下，在一条条横幅旁，在一个个花圈两侧，是一位位老兵刻满岁月风霜的脸。

　　几百位老兵神态凝重，手中托着迷彩军帽，眼里闪着泪光。为了祭奠昔日的战友，老兵们从天南海北赶来，重新聚集在铁道兵火红的军旗下。

　　站在通往纪念碑逶迤向上的台阶，面对着老兵长长的祭奠队伍，我心情激越澎湃，脚下挪动着，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

　　祭奠队伍是花圈绚烂的海洋，是红旗漫卷的海洋。

　　

　　老兵浩荡的祭奠队伍开过来了！我举起了相机。突然，一曲《送战友》从天际悠然飘来——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

我僵住了！热泪喷出！！

　　在朦胧泪眼中——老兵们举着花圈，打着红旗向革命烈士纪念碑攀登。

　　烂漫的花海从我的头顶涌过！猎猎的旗浪从我的头顶涌过！！《送战友》的旋律从我的头顶涌过！！！

　　啊！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当年战友们年轻的脸，朝气蓬勃的身姿。擎着火红的铁道兵军旗，肩上扛着风枪，攀爬在崇山峻岭间。红色的军旗，绿色的队伍，行进在三线建设的战场。

　　

　　在朦胧泪眼中——老兵们在革命烈士纪念碑前痛悼烈士，肝肠寸断。

　　花圈环绕着纪念碑，军旗环绕着纪念碑，悼念烈士的横幅环绕着纪念碑。

　　一座座烈士墓前，祭满了美酒，墓碑上摆放着香烟。老兵们粗大的双手摩挲着碑文，将烈士英名描红。庄严的军礼，献给昔日最亲爱的战友，虽然迟到了40年！

　　四川达州烈士陵园在达州市陵园路158号，是四川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达州市革命烈士纪念建筑物重点保护单位。是一个综合性的烈士陵园。烈士陵园内，安息着共和国各个历史时期的革命烈士和政府部门有一定级别的病逝者。

　　

　　烈士陵园背山而建，园内植被苍翠浓郁。陵园具有相当规模，设施齐全。园区很宽广，建有革命烈士纪念碑和烈士骨灰堂。

　　革命烈士纪念碑坐落在有汉白玉护栏的高台上，多棱宝塔形的碑座上竖立着四面等宽的碑体。碑体的正面铭刻着金色的大字：革命烈士纪念碑。碑体左面金色铭文：革命先烈永垂不朽。碑体右面金色铭文是一幅对联，左联是“人民英雄丰功伟绩惊天动地”，右联是“革命烈士虽死犹生浩气长存”。碑体后面的金色铭文：为革命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

　　多棱宝塔形的碑座正面有纪念碑碑文的前言。周围是碑文。

　　在纪念碑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座琉璃瓦顶的亭子。

　　纪念碑左右两侧的墓园里，排列着烈士墓。

　　在两侧的墓园里，都有我铁道兵烈士墓。当年的襄渝线上，铁道兵七师师部驻扎在达县（今天的达州市），襄渝线管区线标段约160公里，从毛坝同铁8师衔接至望溪与铁六师接壤。铁七师修建的隧道有：大成隧道，全长3070米。铁山隧道，全长3119米。白岩寨隧道，全长4720米（同二师共建）。铁7师修建的州河大桥，全长631.4米。在达州烈士陵园内安息的铁道兵烈士多数是铁七师牺牲在襄渝线上的官兵。

　　为纪念铁道兵对达州人民的贡献，让后人永远铭记当年的铁道兵，达州市政府将原铁七师师部驻地前的公共汽车站命名为“七师站”。

　　

　　祭扫过烈士后，同行的战友们去张爱萍将军故居参观了，我留下来拍摄铁道兵烈士墓。

　　在纪念碑左侧的墓园里，我站在一排长长的烈士墓前僵住了！有19位烈士竟是牺牲于同一天——1971年11月12日！！！

　　我不知道烈士们是怎么牺牲的，但是，我是铁道兵女兵，我曾经在铁道兵十一师医院经历过太多的战友死亡和伤残。我知道铁道兵部队施工的艰苦性和危险性，像这样一次牺牲了这么多战友的场景，一定是非常惨烈！！

　　后来我知道：1971年11月12日那一天，七师部队在梁家坝车站附近的一个桥梁上施工作业时，由于架桥机发生故障，导致颠覆，在架桥机上执行任务的31团的19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与烈士们同一个团的陈福池战友告诉我：他永远都记得事故发生那一天的时间——1971年11月12日上午10点21分。从梁家坝车站往襄樊方向，通过2个小隧道，在－个长度只有50多米长的陈庙隧道口前面，有一座旱桥，那就是当时的事故现场。1971年11月12日，七师31团19连和架桥机队的战士在桥上由副指导员佘上岳带队施工。在施工前的检查中，工程师已经发现“战斗一号架桥机”上的钢索有问题，钢丝绳已有断股现象。但是，由于当时任务重，工期紧（周总理当年都赞扬过铁七师的铺架速度快），又正值林彪亊件发生，第二天全体官兵要停工学习中央文件，铺架队为了施工进度，准备把剩下的最后两孔桥梁（一孔桥铺2片预制梁）全部架完。当“战斗1号架桥机”将130多吨重的预制梁送到半空中时，悲剧发生了！重量达300多吨的“战斗1号架桥机”倾刻间颠覆桥下，将在架桥机上操作的19位战友全压在桥下几米深的土层中。现场血肉横飞，惨不忍睹。面对着支离破碎的遗体，31团卫生队和师医院到现场抢救的女兵们泣不成声——牺牲的战士们已经面目皆非，肢体不全，有的根本就没有遗体了。施工当天有小雨，牺牲的战士们当时穿着雨衣在施工，雨衣上有战士们的名字，最后就是按照雨衣上的名字来辨认遗体的。其中有3位战士在雨衣中的遗体化为了泥浆，烈士墓中装殓的，就是牺牲地的遗体泥浆。佘副指导员牺牲后，部队还因为事故给了他一个处分。事故当时惊动了中央，在亊故发生后的短时间里，兵部司令员刘贤权、西南指挥部司令员何辉燕、七师师长许守礼、31团团长朱章明前后赶到现场指挥施救。据说师长和团长都跪地痛哭！当时部队停止了施工。全团集合召开追悼大会时，铁道兵兵部专门派人前来参加悼念。“战斗1号架桥机”当时是我国最先进的架桥机，是武汉生产的，当年全国只有三台。1972年七师铺架队因路基松软下沉又将战斗2号倾覆，不过这次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战斗3号当时在非州坦桑尼亚工地上。最后，武汉又赶制了战斗4号和5号架桥机 ……因为这次事故，原定在一九七三年七月一日的通车日期，被推迟到了一九七三年十月。

　　

　　我还电话采访了当时在事故现场的七师31团的通讯股长马定举，马定举战友说：那时候，部队正在进行有关“林彪事件”的教育活动，第一批宣讲刚刚结束，我就被邀请到铺架队。因为第二天才进行教育学习，我没有事做，便在工地上到处东看看西看看。我看见的桥，出事时只架上了一片梁。这是一个一头连接隧道的拐弯桥，桥墩高度不一，最高处45米。出事时，预制梁和架桥机都没有了，全掉到桥下去了。那天上午10点20分的时候，天下大雨，架桥机队和19小队（19连）一起作业。桥上和架桥机上都有战士。午饭是两班倒吃饭。在隧道南头吃饭，北头是坡道，不能吃饭。当时下雨，我没有穿雨衣，现场一个架桥机队的战士和一个看发电机的战士叫我去隧道避避雨。我刚走了一个钢轨的距离，还没到隧道口，就听到一声比炸雷还响的声音，回头一看，架桥机和铺了一片的预制梁都没有了。当时，现场施工人员全在隧道南头吃饭，负责人也不在。在这之前，我碰到31团指挥长、也是铺架队队长对我说：钢丝绳断了一股，卡在架桥机轮子的槽里了。我去打电话请示上级的指示。当时在隧道口有电话，有一位战士值守电话。架桥机是滚下去的。架桥机一块块，一截截掉到了大沟里。当天因为有雨，桥下有水。牺牲战士散落的面积很大，山坡上、平地上（农民开的地）、沟里，到处都有战士。我坐在黄泥上，向坡底滑下去。看到一个战士趴在那里，翻过来，头上都是脑浆。还有一个，雨衣帽子里没有脑袋了。我叫跟随铁道兵施工的江津县民兵团的民兵帮助把牺牲的战士抬到100米开外的施工便道上，便道通车，可以将牺牲的战士们运走。民兵们不肯帮忙，气得我大骂：你们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了？！桥上啥也没有了，架桥机臂断成了好几截，压在战士们的身上。牺牲了一个副指导员。事故知情者都不在了，参加铺轨的人和架桥机上的人员全部牺牲了。其他人员都在隧道南头吃饭，不在现场。团卫生队比师医院先到达现场。面对着事故现场，31团团长迷糊了，也听不清楚都是谁在向他报告事故情况了。我向他汇报了我看到的现场情况，建议先把架桥机拉开。负责安全的军务股参谋也赶到了现场，还问我，这咋办啊？我说，先把牺牲战士拉到便道边。当时现场很混乱，都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叫铺轨队和架桥队回去清点人数，到底少了多少战士？第一次报上来的人数是16人，第二次是17人，第三次是19人。当时能看见的只有16人，3人没有了。因为架桥机也断了，预制梁也断了，当时估计这3个战士是滚到沟里或压到架桥机和预制梁下了。在以后不到3天的时间里，把架桥机和预制梁破解后挪走，又在下面发现了3名战士。战士只剩下雨衣了！！最后将雨衣和有战士遗体的泥土装在竹筐里。16个牺牲的战士送到了七师医院。

　　事故发生后，13连副连长带着战士到达县（达州）烈士陵园挖坑。达县烈士陵园当时没有路，13连开了一条路上去。有19位牺牲者，当时却挖了20个坑。第二天，还是在架桥机出事的地点，因为轨道车出事，一位战士牺牲在前一天发生事故的相同位置，葬在了第20个坑里。

　　这个惨烈的事故过去了整整40年，不堪回首！忆及往事，战友们的情境记忆已经不可能完全拷贝事故现场。但是1971年11月12日上午10点21分19烈士的悲壮牺牲却深深地刻在了战友们的脑海里，并将伴随他们的整个人生。

　　 ……

　　

　　我俯身拂去覆盖在烈士墓碑上的青绿色侧柏枝条，细细默读着碑文。黑色大理石上的红五星和白色字仍旧那么鲜亮。我端详着烈士的籍贯，想象着烈士成长的家乡；我端详着烈士的出生年月，想象着烈士年轻的面容；我端详着烈士在部队的职务，想象着他艰难的军旅生涯；我端详着烈士的姓名，想象着他在家中是长子还是幼子？是不是父母的宝贝疙瘩？！

　　　

　　鲜嫩的侧柏叶片轻柔的抚盖在烈士墓碑上，遮挡住碑文。为了清晰完整的拍照墓碑，就必须清理这些侧柏枝条。我小心翼翼地将枝条别到碑石后，可是枝条顷刻间又顽强地弹了回来。冥冥中我突然感觉到：我会弄疼了这些侧柏！这些侧柏和烈士墓同样植根于这方土地，已经融为一体。是“他们”昼夜陪伴着烈士，日日月月，月月年年，风雨几十载。“他们”也是我的“战友”，“他们”是烈士的守护神啊！

　　我一改过去拍照时的“较真”和苛求画面的完整性，用镜头最真实自然的拍下了19烈士墓。让我们永久怀念这19位烈士吧！请记住他们吧！

　　

　　佘上岳烈士 系湖南省桃园县双溪公社人，生于一九四四年九月，一九六五年三月入伍，一九六八年五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排长、副政治指导员，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李峰烈士 系湖北省罗田县捌迪河公社七大队人，生于一九四八年四月，一九六八年四月入伍，一九七〇年三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黄治兴烈士 系湖北省通山县厦铺公社西湖大队人，生于一九四七年二月，一九六九年四月入伍，一九六六年三月入团，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方名福烈士 系湖北省通山县建设公社星星大队人，生于一九四八年九月，一九六九年四月入伍，一九七一年八月入党，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唐纯信烈士 系湖南省道县梅花公社人，生于一九五二年八月，一九七一年一月入伍，共青团员，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陈仓海烈士 系广东省中山县环城公社沙岗大队人，生于一九四九年二月，一九六八年四月入伍，一九七〇年八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陈忠平烈士 系湖北省嘉鱼县烽火公社人，生于一九五一年四月，一九六九年四月入伍，一九七一年六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唐块生烈士 系湖南省东安县川岩公社芩之大队人，生于一九五一年七月，一九七一年一月入伍，同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石善羊烈士 系湖北省通山县城关镇建设街三小队人，生于一九五〇年十月，一九六九年四月入伍，一九七〇年十二月入党，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架桥机队）

　　

　　陈华兴烈士 系福建省福清县城关公社星桥大队人，生于一九五二年五月，一九七〇年一月入伍，一九七〇年十月入团，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架桥机队）

　　

　　吴国治烈士 系福建省仙游县西苑公社丰岭大队人，生于一九五〇年十月，一九七〇年一月入伍，同年十二月入团，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冯志新烈士 系湖南省桃源县牛车河公社麻潭河大队人，生于一九四三年七月，一九六五年三月入伍，一九六七年一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周胡兰烈士 系河南省汝阳县王坪公社福沟大队人，生于一九五二年，一九七一年一月入伍，共青团员，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魏水祥烈士 系湖南省江华县长征公社茅坪大队人，生于一九五〇年四月，一九七一年一月入伍，十一月入团，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朱启贵烈士 系贵州省思南县长信公社双龙大队人，生于一九四九年十月，一九六九年四月入伍，一九七一年六月入党，入党后历任战士、副班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肖又来烈士 系湖北省鄂城县泽林公社工农大队人，生于一九五一年二月，一九六九年四月入伍，一九七〇年五月入团，历任战士、副班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阳金万烈士 系湖北省沔阳县姚嘴公社张滩大队人，生于一九五一年二月，一九七〇年一月入伍，一九七一年十月入团，同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架桥机队）

　　

　　金家虎烈士 系安徽省郎溪县幸福公社大兴大队人，生于一九四九年六月，一九七〇年一月入伍，一九七一年入团，同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蒋碧玉烈士 系江西省高安县新街地质九〇二大队人，生于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一九六八年四月入伍，一九六九年十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等职，于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因公光荣牺牲。

　　

　　19烈士墓碑文落款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五八三一部队十九小队（其中有3位烈士碑文写五八三一部队架桥机队）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立。

　　

　　黄昏了，阴霾压顶。达州烈士陵园内空无一人，只有我在烈士墓前和战友们交流。

　　要离去了，我久久地向烈士战友们行注目礼！

　　我的脑际轰响着苍凉的《送战友》——

　　

送战友踏征程

任重道远多艰辛

洒下一路驼铃声

山叠嶂水纵横

顶风逆水雄心在

不负人民养育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

……

　　战友啊战友！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重逢吗？！我的热泪再次喷涌而出！！

　　

照片拍摄：林建军